两集飙上9.6！《中国奇谭》爆火背后，是中国动画100年兴衰史

《中国奇谭》爆了！

先是辛酸的小猪妖狠狠戳到当代打工人，后又被家长炮轰一举登上热搜。

“国漫是不是已经崛起？”

“中国动画要不要分级？”

有关中国动画的争论，才隔了几天，就再次刷爆互联网平台。

上一次，正是不久前动画《大闹天宫》的设计师严定宪去世。

而这一片一人之所以能引发热议，无非跟一个共同的名字有关——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美影厂的标签很多，是一系列作品，是《大闹天宫》《哪吒闹海》《葫芦兄弟》······

也是一个个人，是万籁鸣、万古蟾、张光宇、严定宪······

去年，是中国动画诞生整整100周年。

谈论中国动画，不可能不谈美影厂。

它的发展轨迹与中国动画的发展轨迹高度重合，某种意义上，一部美影厂的兴衰史，就是一部中国动画的兴衰史。

读懂了美影厂，就读懂了中国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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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深秋，秦淮河畔。

一个17岁的男生一大早来到岸边写生，他全神贯注，陶醉在自然之中，丝毫没注意到一个女生站在旁边：

“你画得真好”

“你姓万吧？早就听说你会画，我们是邻居······”

一次初遇，让两人在交谈中暗生情愫，此后联络越来越频繁。

但两人遭到了双方家人的反对，女孩家人放话：“再去万家就打断你的腿。”

一段美好的爱情，就这样死于那个半封建的社会。

这是17岁万籁鸣的初恋。

从此，对封建思想的抵触植根于他的心中。

他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家闯荡。可这个时候，他无意间看到报纸上的一则招聘：

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招收美术人员。

万籁鸣非常兴奋，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自学画画近10年，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于是，他背着父母，一天一夜没合眼画了一幅作品，第二天一早就寄了出去。

万籁鸣每天等回信，等得快绝望了才等到。

1919年，万籁鸣到上海商务印书馆美术部入职，十年苦学，终于派上用场。

20岁的万籁鸣很快展现了绘画天赋，他给儿童读物绘制插图，在美术刊物和杂志上发表作品，甚至出版了当时尺度很大的《人体表情美》《人体图案美》两本画册。

后来，他的三个弟弟先后毕业，都来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这就有了后来大名鼎鼎的“万氏四兄弟”。

当时的上海刚刚有电影，兄弟四人经常去城隍庙看些洋玩意儿。

一次，一个名为“活动西洋镜”的东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一开动，西洋镜的画面就不停变化，伦敦、巴黎等各国风光接连在他们面前闪过。

这让万籁鸣想起自己小时候做的一个梦。在梦里，自己画中的山水人物都动了起来。

回去后，万籁鸣像获得了灵感一样，将一只马奔跑的样子做了分解：起跑，慢跑，快跑。

然后，他将每一个动作都画在一张纸角上，一共画了20多页。

接着，他把这20多页纸叠起来，根据电影放映原理，让纸张一页一页地迅速下落。

果然如他心中所想——画页上的马动起来了！

发现了动画电影的秘密后，兄弟四人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中国画上的山水、人物要动起来，要靠机器，要靠电影技术。

但扭头，他们就被“三座大山”给难住了：

没可学习的资料，没试验的机器，甚至连场地都没有。

无奈之下，他们就将自己起居的那间7平米亭子间充当临时实验室，四人又省吃俭用，在旧货市场淘到了一件破旧机器。

这就是中国动画最初的试验。

夏天汗流浃背，蚊虫叮咬厉害，但兄弟四人埋头在心爱的艺术理想中，乐此不疲，万籁鸣开玩笑地对弟弟们说：“将来我们会有一栋大楼。”

终于，在一个夜晚，墙壁上映出了动画的形象。这是万籁鸣一生中值得纪念的一个晚上。

这一消息很快被商务印书馆影戏部知道，于是上级便委托万籁鸣制作一部动画广告片《舒振东华文打字机》。

这就是中国第一部动画。

尽管毫不起眼，日后也毁于日军的炮火，但这间7平米的亭子，却孕育出了中国动画片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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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代，列强侵华，民不聊生，动画成了反帝的一种工具。

万籁鸣利用职位之便，画了一套《国耻挂图》，从《南京条约》到《辛丑条约》，画面通俗易懂，人民遭受的侵略和压迫一目了然。

绘制过程中，万籁鸣回忆中国近代史，几度哽咽画不下去。

后来日军全面侵华，全国发出“国将不国，何以家为”的呐喊。

万籁鸣决定，将自己的一支画笔，为“火热的斗争，沸腾的生活服务”。

为了配合抗日，万氏兄弟连续制作了《抗战特辑》《抗战歌曲》《满江红》等多部抗战动画。

正因如此，万籁鸣日后回忆时说：“我国的动画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供人玩赏和娱乐的消遣品，它从一开始就跟当时的斗争现实紧密配合，紧紧地为政治服务。”

最能体现这一色彩的，是《铁扇公主》。

1940年，正值美国迪士尼的动画长片《白雪公主》风靡全球，国内有人提议，要制作一部关于中国公主的动画片。

多方撮合下，这件事交到了万籁鸣手中。

万籁鸣第一时间想到了《西游记》，便取其中“三借芭蕉扇”的故事进行改编，让铁扇公主和白雪公主来一次正面对比。

由于是商业运作，钱、时间、人员都有限，万籁鸣面临巨大的难题。

甚至制作期间，钱花光了，面临夭折的风险。

最后是一家上海财团仗义援手，才让《铁扇公主》得以上映。

《铁扇公主》制作了一年多时间，全片80分钟，是我国第一部动画长片电影，在国内非常受欢迎。

有人说，这部电影使得孤岛时期的上海人民扬眉吐气。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孙悟空打倒牛魔王的故事背后，真正的主题是“全国人民联合起来对付日本侵略者，争取抗战的最后胜利”。

《铁扇公主》甚至还是世界动画史的一个里程碑事件。

当时，一个日本的少年看了这部动画后，立志终投生身于动画事业。

40年后，他来到上海，见到了万籁鸣，激动地说：“我是看了你的片子以后，才搞动画的。”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日本动漫之父”，《铁臂阿童木》创始人手冢治虫。

然而，日本军方在看到《铁扇公主》的反日思想后，盯上了万籁鸣。

万籁鸣不得已开始了逃难，从上海逃到安徽，又逃香港，从抗战结束，一直到内战结束。

1950年，也就是万籁鸣到达香港的第二年，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北发生了一件事——长春东北电影制片厂美术组成员南迁上海。

这便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前身。

这些美术组成员，此刻还不知道，几年后，他们将等待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回归，然后一同书写属于中国动画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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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的一天，万籁鸣接到了妻子从上海打来的电话。

这通电话，再次改变了万籁鸣的人生轨迹。

看着建设中的美影厂，万籁鸣惊呆了：广阔的厂房，崭新的设备，大量优秀的美术人才，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环境。

他想起30年前和弟弟在7平米亭子间的艰苦岁月，想起了曾经开玩笑说的“一座大楼”，如今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时间，他泪流满面。

万籁鸣毅然决定留在上海，而压在心底多年的梦想也再次涌现，那就是——

把《西游记》中最激动人心的“大闹天宫”制作成动画电影。

如果说《铁扇公主》的人物设计，多少带着迪士尼的影子，那么这一次万籁鸣要做的，是完全属于中国的美猴王。

此刻，万事俱备。

1961年，万籁鸣任导演，张光宇、严定宪负责人物造型和美术设计，集全厂之力，开始了《大闹天宫》的制作。

但即使如此，《大闹天宫》依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一个5秒的镜头，要画上100多张画稿。《大闹天宫》仅仅是上集，就画了七万余张。

不仅考验体力，还考验想象力。

天宫到底什么样，谁也没见过。为了做出真实、考究的天宫场景，十多位主创人员北上故宫采风。

十几个年轻人，跑遍冬天的北京城，寻找古建筑、雕像、壁画，冻得手都肿了，却没人叫苦。

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孙悟空的形象设计。

万籁鸣只提了3点要求：形象突出、结构简练、色彩鲜明。

这个任务，一开始由张光宇负责，后来交给了严定宪。

严定宪先是翻遍了张光宇在40年代创作的一切有关孙悟空的画册、插画、漫画，再反复阅读原著，经过将近30天的琢磨，最终画出了新的美猴王。

形象有了，还有动作。

严定宪请来了当时中国的“南猴王”郑法祥，又去了上海的文化广场、戏剧学院，观察猴戏的舞台动作。

为了充分体会“猴样”，每个设计人员都配了一个镜子，每画一个动作，就亲自演示一遍，直到画满意为止。

后来，有记者采访严定宪：“你们怎么画孙悟空的啊？”

严定宪回答：“怎么说呢？就是照着镜子看，做各种表情”，说着就做了个猴子的鬼脸，记者抓住了这个表情，随后刊发在了当年的《光明日报》上。

《大闹天宫》无疑是成功的。

总时长超过100分钟，在40个国家和地区上映，先后参加18个国际电影节，让全世界认识了中国的京剧文化。

当时的美联社这样报道：“美国最感兴趣的是《大闹天宫》，因为这部影片惟妙惟肖，有点像《幻想曲》，但比迪士尼的作品更精彩。美国绝不可能拍出这样的动画片。”

试映那天，64岁的万籁鸣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如果说吴承恩创造了孙悟空，那么万籁鸣则让世界认识了孙悟空。

自此之后，“孙悟空”三个字成了中国的代名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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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中国动画即将走向世界的时候，国内形势风云突变。

谁也没想到，这些一手缔造了中国动画巅峰的大师们，还没在舞台站稳脚，就被关进了“牛棚”和“铁窗”里。

而笼罩在美影厂头顶的阴霾，直到1978年《大闹天宫》的下集上映，才逐渐被驱散。

美影厂重振旗鼓，迎来了第二个创作高峰时代。

所有人都憋了太久，很快，一部《哪吒闹海》横空出世。每个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影片中用四海龙王对“四人帮”的隐喻。

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就在同一时期，中国电影开始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美影厂不得不开始关注效益。

第一任厂长特伟退休，严定宪担任新厂长。

严定宪一上任就做了两个重大改革：

第一，改革薪酬体制：将原来的固定薪资改为酬金制，多劳多得。

第二，是承接外包：当时国内开始引进外国动画，美影厂决定承接日本动画的外包工作。

这两项措施，不但提高了员工的收入，还极大提高了美影厂的工作效率，人均动画产量提高了好几倍。

但这一举动却遭到了特伟等人的一众反对，理由很简单，“当初我们拼了命做动画抗日，如今怎么可以给日本做动画呢。”

这一矛盾持续了很长时间，谁也没法说服谁。

终于，1988年矛盾彻底激化，严定宪放弃外包业务，也辞去厂长一职。

紧接着第二年，美影厂37名青年骨干先后辞职，美影厂四分之三的核心动画人才，尽数流失。

相继缔造美影厂两次辉煌的两任厂长，最终又一起让美影厂陷入低谷。

1984年，高畑勋、宫崎骏抱着学习的心态，来到美影厂参观。

他们向美影厂赠送了《风之谷》的胶片，并做了深入交谈。

然而，美影厂领导感兴趣的，却只是日本的计件薪酬制度。

这让高田勋大为失望，也让宫崎骏决定再也不来这里。

后来有一次，高畑勋受邀到去中国演讲，他直接拒绝了：

“你们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既有深厚的传统，又有丰富的经验，还是不要从只知道挣钱的日本请人去得好。”

彼时的中国动画，不仅内忧，还有外患。

1980年，《铁臂阿童木》免费引进中国，在中央电视台播出。

从此，任何一家电视台都不难做出选择，既然有免费的优质动画可以播出，为什么还要花钱去美影厂买动画片呢？

但实际上，《铁臂阿童木》和许多美国动画一样，不从影片本身收费，而是在版权和衍生产业赚钱。

只是，当时我们没能看懂国外动画的商业模式，可以说被“降维打击”了。

而随着美影厂取消“统购统销”，中国电影发行总公司取消美影厂的动画片发行指标，美影厂彻底和以前一刀两断。

当生存的需求大于艺术的追求，影片质量的下降似乎不可避免，更不要提作者思想的表达了。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动画成了专为儿童定做的低龄化读物。以至于到今天，《中国奇谭》依然遭到家长的炮轰，觉得根本不适合儿童观看。

其实，当时的美影厂并没有坐以待毙。

他们也学着外国动画，推出连载的形式，其中最为著名的作品，就是制作了“童话大王”郑渊洁的《邋遢大王》、《舒克和贝塔》。

甚至在1999年，美影厂一度推出了首次市场化尝试的动画电影《宝莲灯》。

只可惜，非但《宝莲灯》成了绝唱，此后20年，美影厂还和郑渊洁展开了漫长的版权之争。

在一个知识版权尚未成熟的时代，双方各执一词，徒增消耗，至今都没达成一致。

而美影厂好不容易找到的动画产业化道路，刚一开始就被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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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影厂再次被热议，就是《中国奇谭》的出现。

2023年一开年，许多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味道。

在满屏的弹幕和9.6的豆瓣高分中，免不了掺杂着对美影厂的时代滤镜。

但撇开这部分因素，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中国奇谭》本身的亮点。

以小猪妖的故事来说，故事原型依然是《西游记》，但和以往的唐僧师徒视角不同，它让我们首次看到了妖怪的视角，这之前从未有过。

加上以底层妖怪对当下打工人的映射，这才引发了众多的共鸣和赞誉。

变的，是在内容上，跟紧当下普通人的生活；

不变的，是在形式上，坚持民族化的艺术手法；

也许，《中国奇谭》里的“变”与“不变”，正是最令人期待的地方。

此时，再看那个谈论多年的问题：中国动画的崛起之路在哪儿？

答案也许不言自明。

其实，早在上世纪，对于中国动画路在何方的问题，80多岁的万籁鸣就在总结《大闹天宫》的成功时，说了出来：

美术电影要走民族化的道路；

努力改编我国古典文学作品为美术片题材；

美术片的艺术形式，要服从于、服务于内容；

如今，《中国奇谭》的火爆，再次完美印证了这三点。

回顾美影厂的兴衰史，总会有人问：为何当年美影厂能取得如此的成就？

是因为当时我们有万籁鸣、严定宪等众多动画行业的大师吗？

是因为当时美影厂的的体制，给动画人创造了一个没有顾虑的创作环境吗？

我想，必然都有，它终归不能用单一的元素概括。

同样，对于“美影厂为何没落”的原因，无论我们怎么解释，都无法避开在横跨的半个多世纪里，中国社会巨变的时代背景。

对于中国动画的兴衰，我们可以唱挽歌，但更可以保持相信。

相信美影厂，也相信中国的动画人。

正如万籁鸣最喜欢的一句名言：

“我们的生命虽然短暂而且渺小，但是伟大的一切都由人的手所造成。人生在世，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崇高的任务，那就是他的无上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