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两极化，《深海》触动你了吗？

2023-01-26 13:01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陈婉婉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2015年，当田晓鹏执导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9.56亿元打破中国各种票房纪录，终于改变中国动画市场长期以来的低幼儿倾向后，他的下一部作品便注定承受着巨大的期待与压力。时隔七年，这部曾在《姜子牙》片尾作为彩蛋出现的《深海》，在历经几度调档延期终于定档在这个春节假期。

和前作《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及后来彩条屋与追光动画都着力打造的中国神话系列动画宇宙都不太一样，《深海》这次没有选择大热的神话IP，它甚至都算不上部成熟的商业片，更像田晓鹏获得了些市场话语权后的一次任性尝试。

《深海》这次讲述的故事主角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圣，而将镜头对准了一个现实生活里的八岁小女孩参宿。参宿不快乐，她的父母早早离异，随着母亲离开家庭而去，父亲再娶并生下弟弟后，自己在家里再也不重要了。父亲和继母对弟弟宠爱有加，却总是忽略了她的存在，为她买了鞋子却并不合尺码，因为庆祝弟弟要升入幼儿园入园而忘记她的生日……甚少联系她的生母成为她对于温暖家庭渴望的执念，似乎只要找到妈妈就能再度寻回曾经幸福的幼年时光。

所以当全家人都遗忘了她的生日来参加邮轮之旅时，看着被父母亲密簇拥着的弟弟，参宿再度强烈感受到自己多么孤独。她跌跌撞撞地在邮轮上四处游荡，在摊位上好奇翻开本名为《深海大饭店》的图画书，却被小丑着装的老板训斥道不买就别看。很快，夜幕降临，风暴来袭，为追逐不知在何方的母亲，她跌入深海，却闯进了奇妙的海底世界，来到一个叫作“深海大饭店”的地方。

应该说，《深海》成功打造了一个如梦似幻的海底世界，给所有观众都带来了一场奇特的感官体验。五彩的鲸鱼、绚烂的水母，腾空飞起的鸟儿冲往漫天云霞之间……这一切都如同调色盘打翻在荧幕上，形成一幅梵高《星空》式的色彩漩涡，让人屏息凝神，与参宿共同开启了神秘的海底奇异之旅。

在大荧幕时代，奢侈的特效往往是推动叙事的重要组成，而这对于动画电影来说可能尤为重要。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多3D动画电影看起来都非常同质化。当逐渐熟悉了那些逼真动画特效后，这些通过复杂运算制作的更逼真的毛发效果、更具通透感的红润皮肤，以及从树上飘落的叶子……对我这样的资深动画观众已经开始失去吸引力，反而倾向于回归二维动画的传统，去获得更独特风格的视觉体验。

这也是为什么《蜘蛛侠：平行宇宙》上映时得到了业界的广泛好评，这部动画长片打破了长久以来的3D动画传统，通过三渲二的新技术使用漫画书式的大胆风格令动画角色获得了解放，创造了新颖的观看感受。在《深海》的最终呈现上，也同样能感到创作团队进行新的技术和风格探索的野心。

中国动画爱好者对水墨动画是有着执念的。不仅是水墨画体现了独特的东方审美情趣，也因为上个世纪中国水墨动画曾惊艳世界，从近期的热门动画《鹅鹅鹅》和《深海》里，都可以看到动画人想要复兴这一风格的决心。《深海》确实创造了与其他动画电影都截然不同的视觉奇观，而这得归功于他们在技术上的创新与投入，这部耗时七年的动画有两年都在研发实现这一效果的“粒子水墨”技术。这份精心打磨与我的观看感受一致：每帧画面背后都是CPU在燃烧，经费在燃烧。

田海鹏为参宿和观众都造了场梦，这场梦有点太过漫长，以致除开吸引眼球的华丽画面，影片开始很长时间里，《深海》想要讲述的故事都有些模糊不清，这也成为这部影片最大的硬伤。当参宿开始她的深海之旅时，这个故事变得有些像《千与千寻》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混合产物。

如同汤婆婆的“汤屋”般出现在参宿面前的“深海大饭店”，展现了光怪陆离海底世界的奇幻一角。南河是这个大饭店的厨师和主理人，生气时就会变成小丑脸，虽然说着“最美味的美食，往往都是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却总是热衷开发各种奇奇怪怪的食谱，他期望用这些独特料理留住各色海底客人，好用以偿还自己的银行贷款。作为人类掉入这个异世界的参宿像千寻一样，以找回妈妈作为故事的推动力与南河相遇并开始了海底冒险。

然而这段冒险有着许多费解之处，时常被骂作“晦气”的少女参宿，不断追逐而来破坏他们冒险的丧气鬼，以及面目模糊的母亲和含义不明的海精灵……推动叙事发展的人物动机常让人感到缺乏足够的逻辑。参宿是如何与船上的人们建立起的深厚情感，以及为什么南河愿意带领承载着饭店的整艘潜水艇付出所有去冲撞“深海之眼”？这一切似乎都如坠雾中，语焉不详。

直到最后半小时，导演才终于揭开覆盖在这一切背后的另一条线索。原来参宿早就患有抑郁症，当她跳下邮轮时，是那位小丑面孔的摊贩南河跳下海救了她，两人在海里沉沉浮浮许久，最终南河通过自我牺牲换来了女孩的生机。田海鹏用前一个半小时构建起的奇幻世界，其实展现的是参宿充满意识流的内心，里面流动的斑斓色彩，是他试图赋予这个总是身处灰色世界的抑郁症少女的梦境。

对于参宿来说，或许她更愿意沉浸在这场梦境中，在深海大饭店里，她享受到梦寐以求家的温暖。但抵达深海之眼时，为了与南河、深海大饭店一起，她必须战胜总是萦绕不去的丧气鬼——这实际是她容易陷入的情感漩涡。而当她撕裂、冲破那层覆盖现实与内心之间的幕布时，她实则也寻回了现实中的自我。

《深海》不完美。不论是拖沓的叙事，还是只有参宿生还的结局，都为许多观众所诟病。但从中国动画初涉抑郁症这一极强现实性主题，并制造了如梦似幻的潜意识世界这两点上看，这部极具实验性意味的动画仍然是难得的佳作。它将苦涩的现实包裹在闪亮的糖果外衣下，以动画才能赋予的独特艺术效果，讲述了一个与抑郁症有关的光明童话。这种多样化的尝试，才是“国漫崛起”的真正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