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的一年,危险的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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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过去的一年,我们写下我们知道的和记住的。按照文学、文化思想、社会思考等系列发布。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二十六卷,为付费内容。此为试读。
2022 年难以总结,不管在哪个意义上都是如此,它因为过于壮阔,而显得分外贫瘠。我总想到 2008 年,汶川地震后我去前线采访,坐在军用直升机上看着已成废墟的北关县城,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遭遇更大的事情,不会目睹更大的废墟,但 2022 年来了,周围的世界在明面上维持了一种基本秩序(或者说创造了更为繁复的秩序),但我们都清楚看到了在这种森严秩序之下的东西:废墟。
我家楼下的核酸亭在一夜之间被拆了。前一天回家我还看见它,第二天早上出门它就消失了,地上留下几个钉子。如今我记下 2022 年读过的这些书,就是钉下一颗钉子,死死钉在地面上的钉子是不容易被拔起的,它留在那里,反复提醒我们,这里曾经有个核酸亭。
2022 年其实没有读什么书,从阅读层面来说,这确实是我空前贫瘠的一年。书在这一年先是显得奢侈,继而显得多余,上半年我还在勉力维持一种看似正常的阅读节奏:读点文学,读点新书,读点外部世界都在讨论的东西。到了下半年,外部世界在我这里既过分沉重,又渐渐消失,我孤零零的,莫名其妙身不由己,一头掉进了明史。到了年底,我勉强爬出来重读赵越胜的《燃灯者》,居然又撞到周辅成先生说:“毛泽东活着的时候,谈明史是很危险的。”
读明史的感觉就是如此,不断和日常发生某种撞击,从这一点来说,阅读和谈论明史当然是危险的。我所记下的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奇谲之处,也谈不上什么见识,它们不过是钉子,指向一个核酸亭。
太祖:仁主和暴君
十年前我读过一段时间明史,那时候对明史的爱好不过基于趣味,明朝自洪武至崇祯,共计二百六十七年,当中有数个放在任何朝代都算得上奇奇怪怪的皇帝:嘉靖沉迷修仙,阁臣最重要的才华是要能为他写青词。万历二十八年不上朝,甚至有人说他是一直偷偷摸摸躲在后宫里抽鸦片。正德一生不羁荒唐,自己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正统御驾亲征却遭土木堡之变,被瓦刺虏去,是另一个靖康之耻。天启近乎文盲,最大爱好是当木匠。弘治终身不曾纳妾,是国史中唯一一个一夫一妻制的皇帝。建文不知所踪,留给后世无穷遐思。崇祯勤勤恳恳地亡了国,自挂歪脖子树。这就是大明王朝,一面钳制民间至“片板不许下海,寸货不许下番”,另一面却有金瓶梅、黄宗羲和张岱,而这一切,都能在太祖朱元璋那里找到起点。
卜正民所编的六卷本《哈佛中国史》,这套书的切入点和《剑桥中国史》那种我们熟悉的通史不大一样,当中卜正民自己写的《挣扎的帝国:元与明》这一本尤为明显,第一章写莫名其妙的“龙见”,即元明时民间对龙的记录。元代第一次出现龙,是 1292 年在太湖边,随后又有多次龙见,直到 1367 年 7 月 9 日,一条龙从废太子府的一口井中一飞冲天,八个月后,元朝的军事统治终结。到了明朝,除了朱元璋即位的第一年夏天之外,整个洪武年间都再无龙见,因为“既然有一位龙主登上了宝座,群龙就要俯首听命”。卜正民说,龙见就像威尔士的黑豹,是无能为力的农民借由自然力量,“用以对抗难以捉摸的国家权力”。朱元璋自认仁主,但自他称帝之后,甚至连龙都消失了,这最好地证明了卜正民对朱元璋的评价:“本想把中国变成一个道家的乌托邦,但后来沦为了法家的古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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