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我童年的班主任到底有多“狠”

教育

2022-05-31 22:05

【留美学子】第2644期

8年国际视角精选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导语】我的另类童年

终于在家乡重逢了失联20多年的小学女友，她开口第一句话：“小学时，为何L老师对你这么不好？她为何天天要整你呢？”

作为人到中年、一双儿女的妈妈，好像从未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更没有与任何人谈起童年的时光。

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当时只是漫不经心的抿嘴笑了一笑，其实我的表现，绝非是一笑抿千愁的淡然，而是那段天天饱受折磨的记忆、走得长长、漫漫的童年，不知何时，在脑海里被抹去。

我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却一丝一丝、一片一片的被穿越回去，曾经听过我讲述的中年的友人，都劝我写下，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久远、但是不能遗忘的过去！

虐我童年的班主任

到底有多“狠”

作者：陈屹视线

为何小学的L老师是“狠”主

每个人的童年，似乎永远与圣洁、天真和欢乐并存，而我步入小学之后的童年，常常在泪水中，而且是在不能展示给世人，必须自己孤独隐忍下去的泪水中熬过去的。

作为50、60年代来自海外归国华侨的知识分子背景下长大的我，自己家境一直还算不错，直到上小学前，文·革爆发，父母被劳改再教育，我的生活开始动荡不安起来。

如果那时我是一名初中生，应该属于首批上山下乡的青年人。记得当时许多华侨家庭的儿女们，一家兄弟姐妹几个同时奔赴寒冷的北大荒，做了上山下乡、奉献最宝贵青春岁月的一代人。

虽然他们与我的命运都因为那场运动被改写，只是我比他们年龄小了许多，留在家中，然而，我所遭遇的另类童年，是今天许多孩子们无法想象出来的。

童年时代的作者

L老师

一年级一班的班主任

L老师是谁？为何我的童年与她镶嵌在一起？

终究是50多年前的记忆，迷迷糊糊的，她人微胖、两个儿子的离婚妈妈，浓眉大眼、高鼻梁，年轻时应该相当漂亮，就是看着过份严肃，她很少微笑、如果开口表扬任何学生时，一定是因为这些同学做出了感天动地的事迹！

其实L老师最不寻常的一点：她是复员军人、曾经的女飞行员。

具备如此优秀背景的人，在当时，应该屈指可数，怎么竟然到了小学当班主任？而且竟然是从一年级开始，还被我撞见。

是她的屈才？还是上苍赐予我的恩典？还是另有其他缘由？

然而，她所具备的特殊素质与品格，是我今天才能明白的，时代造就了她，而她也为时代付出了许多许多，成败都写在她的德行中。

无论何种原因她来到小学，她的背景注定她不甘平庸、胸有大志，为了做出一番成就，她也一定要做出与众不同的战绩来，而能出效果的靶子，促使她死死盯上了我！

我们年级五个班，我们是第一班，全部同学基本住在和平区的马场道、睦南道、大理道、重庆道、新华南路、湖北路、香港路等，也就是天津最著名的五大道/路上。

天津必游之地：五大道上的洋楼群

上图天津睦南道标志性建筑

天津劳动局曾经所在地，竟是伴我长大的隔壁邻居

学生的结构基本属于高知、高资、军队高官、军队大院、市委等家属的子女们，班里大部分同学来自“红”色家庭，而属于公众知晓的“黑”色家庭微乎其微，其中包括我。

对于 L 老师来说，能把一个来自问题家庭的子女教育好，绝对应该是当时时代里，她需要为之努力奋斗、最重要的使命吧！

所以，理所当然，我就成为她需要改造好的班集体中的第一人。

L老师在众人眼里，绝对十全十美，工作上一丝不苟、学生被管理得服服帖帖、井井有条，我们班应该是全校最优秀的班集体之一。

她对学生的要求极其严格，记得有一条规定，全班40-50位同学必须恪守的一条纪律：“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夏天买冰棒吃，一旦发现，必严厉批判。”

其理由：因为人要吃苦、要勤俭节约，如果从小这样的诱惑都不能抵制的话，未来一定要出大问题。

这也就是为何我们知晓她有两个儿子，因为好奇心极强的我们，总要想方设法盯梢一下，她的儿子吃不吃冰棒？

L老师如何改造我的

当时L老师把我们的学业看得非常重。

在她的指挥下，我的所有成绩都必须满分，如果有丢分现象，就一定要我找出问题何在，写出书面检讨，严重时，需要在全班同学面前，念诵。

所以，对待每次的作业和考试，我都认真再认真，从不敢马虎，因为每次在全班面前的重点批评，令你毫无脸面和自尊，实在痛心。由此养成了精益求精的习惯，沿袭至今。

那个年代，天天有活动，听报告、游行、到外校看演出、到工厂参观、还要参加各式各样的体力劳动。

如果排队走出校门时，总要有人第一个喊口号、念语录什么的，L老师就盯着我，督促我带头表现。如果有体力劳动时，L老师都把最脏最重的活给我，说要给我更多的锻炼机会。然后，我就养成了争先恐后的去干活，甚至对出现错误问题时，也义不容辞的担当起来。

每一次我这样做了，L老师就会善意的告诉我，不要忘记把今天的进步写到日记里去！

盛暑的一天，我们班去郊外的一个农田菜地拔草干活，因为我是带队，对路况不熟悉，我摔倒了，手臂鲜血直流。有的同学告诉了在队伍最后面的L老师我受伤了，她认为同学们实在大惊小怪，因为革命战士，要轻伤不下火线。

等到下午收工时分，L老师才看到了我皮肤已经外翻的伤口，顿然紧张起来，催促我赶快回家，让父母带我去看急诊。

后来L老师在全班表扬了我的坚强，而且得到了全班同学的一致掌声。L老师也提醒同学们，伤口如果不及时消炎，最怕破伤风感染，特别是像我被铁丝刮的情况。

L老师第一次承认，她误判了，因为她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而且她当时真怕我会因为感染而死去。那一次我真的好感动，似乎即使为了此事我牺牲了，都死得其所。

后来我们常常被忆苦思甜，言外之意，请来许多解放前受过苦的民众，讲述他们家当时怎么被压迫剥削的，如果台下，大家痛哭流涕的声音愈大，这场报告就愈成功。

就在一次报告结束之际，我还在悲伤得抽泣之时，我却被L老师叫到前台，被要求当众检讨，为何我在听报告期间，竟然会露出笑容？

打小报告的人是我曾经帮助他、给他补课的同学，我简直无法相信，冤屈与愤怒令我泪水直流。他报告说，我听“忆苦思甜”时，态度不严肃...... 那么根据我的“黑”色家庭背景，老师认为我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完全在情理之中。

L老师不分黑白的表扬了对方的勇气，而指责我的严重错误，再让我公开承认错误，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站在全班同学面前受到无中生有的指责，而无力反驳……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独自郁闷中，如何再避免这样的悲剧呢？苦思冥想也找不到答案，难道会因为无意中打个哈欠、挤个眼睛、或者擦个鼻子，也会被错误的解读吗？

其实孩子们的内心还是纯净的

那时的童年也有今天孩子

想象不了的欢乐时光

孩子父母都是双职工

脖子上挂着家门钥匙的同学，比比皆是

放学后，也是各自最放飞自我的时刻

伙伴们聚集一起

随心所欲的玩耍，

可以天天疯玩到天黑也不想回家

那时学校里的各种机遇，只属于红色家庭背景的同学，所以，一切都要经过政审，我的家庭背景排除我几乎所有类似有出息的机会。

小学时有人介绍我去市歌舞团去考取芭蕾舞专业演员的机会，穿上芭蕾舞舞鞋，在舞台上演白毛女，是我童年最大的梦想，为此，我苦练，但是，最后政审一关，永远无法被通过。

记得有一年西哈努克亲王来天津访问，能去街口作为一员夹道欢迎，就是一次至高无上的荣耀，许多同学被挑选去，我只能羡慕之外，独自在家里抱着收音机，听实况转播。

还有一次，校游泳队的教练找L老师，让我夏天参加校队的训练，而被她严厉拒绝，质疑体育老师，为何不培养工农兵子女？所以她换上条件根本不如我的另外一个同学参加了训练。

所以，从童年起，我早已接受和习惯，做什么，都要必须付出200%的努力。即使不一定能获取，也要拿起放下，哪怕对于其他同学唾手可得的机遇。

这个世界上，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的，然而，过程中的历练，在后来的人生机遇中，我相信，自己一步也没有白走。

L老师对我最严格、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就是写日记，反思一天的所作所为，提出不应该做错误的地方，找出缘由，然后，要写清楚自己如何修正！

当年日记本的样子，与本文内容无关

日记的作业也越来越走我心，从当初的强迫到后来成为习惯，因为每天要记录，所以对周围的世界，也多了许多发现和观察，身上带个小本本做记录的“毛病”，保持至今。

当时，最不可思议的是，每篇日记的最后一句话，我都要这样结语：“我要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 请千万不要轻视这句誓言，也许它就是当时还不明事理的童年自己，生命中的力量源泉。

那段蹉跎岁月，自己早就被归属到鄙视链的最底层。

刚上小学时，每天回到家，所居住的楼外墙上，贴满讲述自己长辈所谓海外华侨"特务"历史的大字报，不清不白的家世，被左邻右舍的人们，津津乐道的八卦着、鄙视着，我被白眼、被其他孩子吐口水、霸凌…… 懵懵懂懂的我，即使明知都是造谣，可是，自己哪里具备还击的力量和能力？

童年的日子过得这么窝囊，想过自杀吗？怎么不想，甚至也盘算过，自己如何能离家走出去。想想每天上学路上、课堂里，会有多少不测风云要面对？

然而 “我要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 的誓言，真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暖流，令人汹涌彭拜！因为这份伟大的理想，让自己活得超越自己的生命，感受着伟大的力量，执着相信着：真正的伟大，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发生！到那时刻，我就真正长大了、或者也伟大起来了！

L老师到底给了我什么？

尽管L老师对我管教如此之狠，她也真的为我操碎了心。她每天会认真读我的日记，有时还会做些批注，纠正我的懦弱、提高我认知方面的觉悟。

课堂上，她也会有意无意盯着我，不时会让我站起来发言，她要检验我的理解能力和进步程度！

L老师给了我多于全班其他同学的关注，也就是说，她简直就是我一对一的私人家教，更是私人辅导师！

在一位复员军人眼里，我是她恨铁不成钢、还可以改造好的学生，也是因为她对我的严厉与高标准，她把我变成了原本根本不可能成为、我今天的自己！

如果L老师只用大棒子揍我，也许我早就被打趴下了。这也是当今许多老师都在学校犯的错误，他们认为老师对学生的严格，是为了学生们的好！

L老师为我做得最正确的地方，她大棒子之后，偶尔还会给我一些红萝卜，这就是大棒子加红萝卜的管教艺术。

是的，L老师也许因为她自己的政绩需要，如此对我发狠，是因为她必须通过我的进步，凸显她教育的成功。

我常常被她推到学校千人的舞台上，做报告，分享内容都是我自己经历了什么、犯了什么错误、又如何通过读什么书、听到什么教导、如何改正、如何进步！最最重要的是，我是如何被改造成“好人”的。当然，这一切，除了感谢学校，当然，还有 L老师的循循善诱。

能在千人舞台上讲话的学生，属于少数，自然而然，我慢慢的成为学校家喻户晓的“进步学生”，许多校友和老师都可以叫出我的名字，整个小学里的五年时间里，每一年我都被评为校级、有时还会成为区级的“五好”“三好”学生。这些都是同学们举手民主评选出来的，也说明40-50人的小伙伴们，对我是多么的“肯定和厚爱”！因为许多路我们在成长中一起走过的 ......

小学一年级就登上学校舞台发言的我，舞台对于我充满诱惑和驾驭力。后来我很自然的成为学校大会的主持人、每天晨练中，站在台子中央指挥数百千人的人、演出队的台柱子、校学生干部…..

那个时代孩子们的样子

多少次被大棒子揍之后，然后给几个激励你的红萝卜，感动之余，就自然而然的忘却了怨恨！确确实实，L老师让我看到自己进步的硕果，让我品尝到苦后的甘甜，一次再一次的挑战恐惧，从而造就了我强大的内心，童年时已经学会在孤独中，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的自律与自强！

从小学升入初中时，作为年级最优秀的毕业生，我代表新生做了入学典礼上的发言。

回想起来，六七十年代，挨批斗的父母自己都自顾不暇，只要我能平安无事的天天回家，全家人已经满意了。假如我是今天独生子女的一代人，真不知晓我的父母是否允许L老师如此发狠的“训练”一个小学生；与此同时，L老师还会这样全力以赴的把我当作她的作品，不惜代价的去打磨、历练？

我后来的人生之旅、还有我如何教育自己儿女的故事，近年来，通过【留美学子】平台，已经发表了数百篇文章，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简而言之，进入初中后不久，我转了学，也离开了童年的伙伴们。也是无心插柳，家人把“陈静”（我出生的名字）更改成今天的“陈屹”，不知不觉，我与陈静相关的故事就”脱钩“了。

1976年7月，初二学生的我，经历了天津、北京一同牵连进去的唐山大地震，大概有半年的时间里，因为许多居民楼的损坏与危楼还来不及抢修，天津市民基本住在临时搭建的抗震棚长达一年之久。

一间狭窄、没有走路空间的居所，同时挤满了全家数口人，无论当时的条件多么恶劣，自己当时从未停止过读书，抓紧时间自学完成，一大半学校不教完的课本内容。

怎么也没有想到，1977年年末国家突然宣布开放已经关闭10年之久（1966-1976年）、面向全民的公开高考体系。曾经过往的10年里，只有被选拔、出身好、不需要参加考试的工农兵才能走入大学。

而1977年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第一年，也是自己离开小学的三年后，初三刚刚毕业的中学生，高一刚刚开始时，也可以按照同等资格、与百万大军公平竞争的高考机会。

记得我提到许多我父母朋友的孩子，赶上了上山下乡的浪潮，他们中间许多人，因为荒废读书时代的大好年华，不得不与大学校门，永远无缘。

而我尽管渡过了一个另类童年，但是，感谢时代赐予了我高考的机遇，我来自一个黑色家庭的子女，不仅没有因为“运动”而被耽误，而且还是提前两年步入大学校门 (1977年左右，高中只有两年学制：高一和高二)。

大学77级的时代，我的同学一半以上都是知青，年龄相差10年左右。自己四年 “丑小鸭”的生活，又是另一场再次寻觅自我、发现山外有山楼外有楼、懂得欣赏、承认无知、拥抱挫折、感恩谦卑的历练。我的部分心路历程出现在中央电视台 CCTV 改革开放30年后的 2007年《生于1977》专题：第二集“世界是平”的系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