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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下,一个家族女性的命运样本

疫情之下,一个家族女性的命运样本

社会

混乱复杂的时代里,亲缘成为不变的真理


“我看起来老了。”


在视频通话里,91年出生的表姐说。


“倒不是老了,我们就是都憔悴了。”98年出生的表妹回答她。


从1991年到2001年,我的家族有四个女孩出生——四个表姐妹。受独生子女政策的影响,“表姐妹”就是我唯一的姐妹。我们的亲缘联结因此更加密切,贯穿了我的童年和青春期。但这种“密切”是如此有限——几乎限定在每年的家庭聚餐中。


我们在这二三十年里交错成长,生活仅剩下丝丝缕缕的联结:大姐和二姐已经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和小妹在异地读书,一步步学习着独立生活。我们脱离乡镇,脱离父母,也脱离那个被时空分散开的大家族。


2022年,在不断的隔离和封控中,我们又回到了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家。


已经离家的,

回家是一种暂时的安抚


“我的人生就像陀螺一样,一直不停地转。”


13岁离家去县里读寄宿初中,19岁离开县里去城市上大学,24岁毕业考到省会当公务员,25岁结婚,27岁生育第一胎,29岁生育第二胎。大姐的人生履历如此光鲜、平顺,以至于在每年春节的饭桌上,长辈们对大姐总能夸出新花样:“能力强、年纪轻轻就接连升职”、“情商高,和谁都处的来”、“乐观、独立、性格好,总是笑呵呵的”。


直到2022年初,姐姐如铰链般严丝合缝前进着的生活突然停了下来。就连讲述这段经历的时候,姐姐还总是笑着。“那些事都过去了”,她说。


2021年末,大姐感觉到持续的乳腺胀痛,在问诊了几家医院后,最终确诊乳腺癌。最初治疗是在老家长春,但最后姐姐决定去北京手术。从确诊到治疗经历了一个月的时间,好在一切顺利,肿瘤被完全切除。


大姐与丈夫在北京的合影


但疫情让这段休养期更加漫长和破碎。离开北京之后,大姐需要经历为期14天的居家健康监测,这同时也是术后恢复的关键期。这段时间里,大姐住回了娘家。


对大姐来说,这是13岁离家以来,和母亲朝夕相处最久的一段时间——居家监测期间,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就只是一起生活。


在娘家的日子里,她找回了“女儿”这个角色。上午睡个懒觉,和妈妈去江边遛弯。妈妈在冷风里传授自己的“养生之道”——在冷风里练习憋气,冻得大姐腿直发抖。讲到这里时,大姐又要替母亲解释:“练憋气不就跟游泳差不多嘛,对肺活量是有好处的。”


下午在家躺着,晚上玩会手机。时间被拉得很长,又被填得满满当当。化疗期间,妈妈总是叮嘱大姐多吃补品、中药,一天三顿妈妈都会熬好药端到姐姐面前。“挺感动的”,姐姐说,“就是好像没什么作用。”


在娘家休养散步途中


细碎的冲突也在浮现。妈妈顺理成章地包揽了一日三餐,但却不让大姐吃肉——母亲信佛,相信烹鸡烹鱼会报应在自己身上。大姐抱怨:“可是姥姥也信佛,姥姥就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


另一次,妈妈要帮大姐洗一件黑白相间的毛衣,但浸泡时间太长,毛衣染色走样了。大姐想起很久之前,妈妈洗另一件羊毛衫,也是洗完直接挂在衣架上,把羊毛衫撑得变了形。“她在这方面一向不太注意。”于是冲突发生了,姐姐对妈妈说:“净是给我添乱,不让你洗还非得给我洗。”妈妈就较真起来,着急地说要赔给姐姐一件。“最后她也没赔。”


但更多的时候,大姐选择迁就。比如妈妈不允许大姐把结婚照立在地上,觉得不吉利,让她包好放进柜子里。大姐当然不信这些,但还是会把照片收起来,“但是我没按她说的那样包好。”大姐补充。


“在家里的这些日子,我感觉对忙碌的生活,和这么多年跟妈妈的分离都是一种补偿。”


娘家小城夜景


但大姐还有另一个身份:母亲。


2022年的2、3月,大姐在家休养期间,我们的联系变多了。关于乳腺手术与疫情的共同感受,把我们联结在一起。时隔很久的第一次通话,她问:“你是不是知道姐姐做手术了,关心姐姐?”


在大姐的只言片语和姨妈姑姐的闲聊中,我慢慢拼凑出大姐罹患乳腺癌的可能原因:二胎。


大姐的二胎是意外怀上的。家人很疼爱头胎女儿桃桃,公婆一手带大,丈夫也出了很多力。验出二胎时,婆婆和丈夫都劝大姐不要留下,“生下来太辛苦”。大姐于心不忍,最后在母亲力排众议的支持下,还是决定生下来。


二胎出生,是个男孩。大姐的娘家人都那么高兴,姥姥特意从县城赶来,带着一千块来看望产妇——大姐生头胎时并未有过这个待遇。


二胎刚刚出生时,大姐的母亲承诺,会帮她把孩子带大。但因为母亲还没退休,不能全职带娃,只是出钱请了月嫂,每两三个月才有时间上门看一次孩子。同年,姐姐经历了工作调动、升职和高强度加班。属于自己的时间,随着二胎到来和工作变动消耗殆尽,每一天都成为巨大的消耗。


面对窘境,大姐才知道,母女分开的年数已经远多于在一起的,原来母女之间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心意互通。


大姐无条件地信任父母,以为母亲做好了打算——退休前如何雇月嫂,退休后如何搬家住到离姐姐近的地方照顾孩子;谈过以后才知道,母亲对生育的支持,更多是出于一种恐惧杀生的执念,和亲近孩子的本能。对于“照顾孩子”的诸多细节,母亲并没有具体的打算。


就这样独自承担着生活压力,辛苦了一年半,姐姐确诊了乳腺癌。


然后是犹疑,恐惧,漫长的问诊与治疗,生理与心理的疗愈,再到疫情带来的居家监测,大姐与母亲重新共处一室。一些矛盾被搁置了:大姐听母亲说,她的心愿是退休之后四处旅行,过自己的生活,因此无法把外孙带到上学。“我也尊重父母的想法。”大姐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的父母喜欢带小孩,但我的父母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身为“女儿”的失落感会在“母亲”角色里加倍补偿。居家监测结束,回到自己家后,大姐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来陪伴孩子。“其实应该多做点运动,但我的时间还是都花在了陪孩子上。”


她甚至会比较儿时记忆中的父母和做父母的自己,当我问她:“相比起自己的家长,你是一个对孩子更细心,照顾得更多的母亲吗?”大姐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嗯,是的。”


大姐,大姐的妈妈和女儿


女儿桃桃已经很大了。在我和姐姐视频时,桃桃经常冲到镜头前来喊话、大笑,比一般小孩还要热情。“从她出生到现在,我们给予她的都是爱、肯定和表扬,她会内心非常富足,比较自信。所以她不害怕失去,也不会讨好别人。”大姐这样解释。


视频时,大姐喜欢反复地教两个孩子,手机屏幕里的这个人是小姨,她是妈妈的表妹。但是孩子们还是记不住,几乎每次视频都要重复。


也许在孩子们的记忆中,“小姨”只是手机里的人物,和卡通片、电影主演并无区别。很多年之后,疫情消散,但大姐的生活变得更加自洽、幸福,我们的联系再次减弱,孩子们也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曾经多次出现在妈妈手机里的小姨了。


未曾离家的,

距离理想生活更远了


奥密克戎三月在吉林大规模蔓延,二姐居住的县城没能幸免。她是县人民医院的护士,3月11号,二姐被选中支援方舱。


二姐在方舱


在方舱,二姐接管患者血液和核酸标本,工作全在透风的简易板房里。


直到5月14号,二姐完成了休舱后的隔离,开始一个星期的居家健康监测。结束监测第二天,二姐再次被召回医院,在过渡病房,护理隔离期间突发疾病的患者。


因为有微弱的感染风险,医院要求过渡病房的护士同样接受闭环管理。过渡病房的四名护士必须每天两点一线,步行去医院工作、步行回酒店住宿,吃单位提供的盒饭。等到六月末,下一批护士开始轮值过渡病房,她们才能回家。


二姐在域外救治医院


这直接造成了二姐与女儿、与家庭的分离。


二姐的女儿小颖早慧、敏感。在姥姥的寿宴上,小颖表演过她在舞蹈班新学的《听我说谢谢你》——那时这首歌刚开始流行。跳完以后,小颖还说了一段祝寿的吉祥话,赢得了大人口中的最高赞许:“情商高”。那时,二姐在旁边录像,嘴边是掩不住的笑意。


但母慈女孝的另一面,是不常暴露在亲戚视线里的一地鸡毛。


二姐被召回医院时,最高兴的是女儿小颖。用二姐的话说,她是“松了一口气”。


出舱后、被召回前,二姐和女儿短暂相处了一个星期。最初女儿还有些欣喜,周一开始上网课,母女战争重新打响:紧紧看着女儿上课的二姐,把女儿近期成绩下降的原因归结为“课上不专心,作业不认真”。“就连我上个厕所她都要问一句,你下课了吗就去卫生间?”小颖说。


矛盾在一周网课结束的时候爆发。妈妈受不了女儿的字不够好看,把这称为“最大的短板”她最后上手握紧小颖的手、攥着笔教她写字。小颖哭了,“妈妈的指甲特别长,抠的我好痛。”


矛盾由此产生。“她像疯了一样的骂我、训我、说白养我了。当时我觉得屋里很闷,想去客厅透透气,她就觉得我不想见她。”小颖说,“而且那天我很累,不想回答她。”


争吵、眼泪、摔门而去。二姐一气之下卸载了女儿网课用的钉钉,退出了学校的家长群,吼着我再也不管你了。


小颖说:“妈妈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疯。”而二姐说:“我有时候就像个神经病。”


二姐的女儿小颖


讲到女儿不想见她,二姐十分低落:“我觉得,我对女儿的依赖,现在已经有点过分了。我把所有的爱和依赖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不是她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她。”


1992年,二姐出生在吉林省边陲小镇,一个以种植人参为业的家庭里。在父母辗转山头承包土地、自己不断转学的童年里,学校里的不愉快会在跟随爸妈上山看地,在田间地头野炊的时候消失在风中,但她的学业也因此分神。加上考前家里出现了巨大变故,二姐中考失利。


二姐小时候


二姐的妈妈觉得,孩子得学个谋生的手艺。二姐说想去学中西面点,直接被否决,“那不现实”。最后妈妈觉得,护士是个女孩的好出路。17岁,二姐含着眼泪被推上去护士学校的大巴。


“我从来没喜欢过这份工作,”二姐说,“但是我只会干这个。”


“我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不喜欢被束缚。”二姐说,在长春医院上班那几个月,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当时每天她要花三个小时通勤,在深夜回出租屋的双层公交车上,看着城市的灯火,她说,那是她第一次触及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母亲又在劝她回县里工作——她的未婚夫、我的姐夫已经在县里安定下来。“自由而无拘束”的生活过了一年,她就从长春辞职,回到了县城工作。工作合同没能牵绊住她,拽她回去的,是抹不开的亲情。


21岁,二姐怀孕、结婚、生子,过上了家长口中收入稳定、相对体面的生活。9年来,她挣扎过,做微商、挂闲鱼卖家乡特产,赚了一笔小钱;去年医院降薪,她看着与劳动越来越不匹配的薪水,想过辞职去南方闯闯、或者学烘焙做甜品师,可是家里没人支持她。


“异想天开”、“你不是那块料”,是她常常收到的长辈评价。丈夫也说,“要去南方你自己一个人去,我不跟你去。”


“他们总是反应过度。”二姐说,“我也很现实,没做好下一步打算是不会辞职的。但是她们每次都好像,我说我中午想吃面条,说说而已,一个想法,没等我说完,她们就把一口米饭塞我嘴里了。”


母亲、姨、丈夫,甚至孩子,亲情的网越织越密。每一次选择的结果都一样,每次都没拗过家里人。她的生活里,窗口期太少、也太短暂了,错过之后,双层巴士上,自由的城市灯光就再也没亮起来过。


未来自由的希望,二姐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这很难避免,尤其是生了一个聪明的孩子的时候。”但孩子无论如何早慧,也无法承担母亲的全部依赖。她只是个有弱点、也会偶尔搞砸的孩子,就像姐姐小的时候一样。


理想生活。提起这个词,她的眼睛暗淡下来,“妹妹,你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虚了。我也想过,以梦为马,仗剑天涯。”说着她笑了起来,“但我是没有剑也没有马呀。本来平静的生活就离理想生活很远,遥不可及的,就更别提现在了。”


在闭环酒店里,坐在床上,没有桌子,只能弓下腰把盒饭放在床头柜上吃。她说:“我现在的理想生活,就是能回家看看孩子。”


刚刚离家的,想要快点回家


小妹是二姐的亲妹妹,她在郑州上大学,今年大三。


5月21号,学校下令,要求学生在22、23号两天内必须离校。小妹从朋友那里早早知道了消息,正式收到通知之前就在繁忙的票务系统里,抢到一张紧俏的一等座。“说起来有点后怕,如果等到学校通知再抢,就抢不到了。”作为2019级的学生,她已经习惯了疫情下的大学生活,包括毫无预兆的通知与抢票。


夜间到达长春,住一晚,第二天早上拼车回县城;回家匆匆和妈妈吃了饭,社区主任带人上门,在门上贴了封条,14天不允许开门。


和疫情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相比,小妹人生的其他部分几乎是确定的:三年级之后没再搬过家,小学和初中都在家附近,中考考上了县一中,离家也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高考后选专业、报学校,家里长辈问起她喜欢什么学科,她摇摇头,说自己没什么格外喜欢的。姨夫在电力系统工作,建议小妹报考电力大学,毕业去国企,单位效益好,收入稳定。小妹就点点头。


小妹高三时我大三,暑假回家见到她,我们躺在卧室的床上,她讲起她对大学的畅想:新鲜的、独立的、自由自在的,可以到处旅游,还说毕业之后努力工作,想给妈妈再买一套房子。


小妹高考后的夏天


但她想象中的那种“大学生活”被疫情打断了。到今年五月,小妹第二次居家隔离,她对假期前的隔离已经驾轻就熟:寒假回家时也是封门14天,“吃的东西从窗户用绳拴着吊上来”。到第七天,小妹一个人在家有点怕,妈妈敲开了楼下邻居家的门,把姥姥家的小猫放进篮子,慢慢吊上楼。


小妹和小猫


这一次,妈妈把隔离物资准备得井井有条:冰箱里的饭菜、沙发上的小猫,还有分装的猫砂、猫粮,以及给妹妹单独买的小零食。但隔离到第二天,妹妹觉得太闹,还是把小猫从窗户送回了姥姥家。


小妹和朋友们在郑州第一次一起出去玩拍的二七塔


疫情折损了小妹对大学和异乡的体验,也让她的恋家成倍地增加。


2020年初,小妹在家度过了大一下学期。“那个学期留给我的回忆只有快乐。”她边说边笑,“整个人的状态都是轻松的,大家都特别放松。习也不学、课也不上,在家里还不用担心吃穿,直接达成了人生最大的幸福。”


从那以后,每次要开学,小妹都是抗拒的。她想到不那么喜欢的专业,永远杂活不断的社团,跟妈妈的深夜哭诉,由此眷恋起家的安全、舒适。


刚上大学时,小妹说过,她想去读个心理学的硕士。但如今我提及,你喜欢的心理学,长春就有很好的研究生专业可以考;而在县城,心理专业几乎不能就业。小妹当时沉默了一会,“再说吧。”她结束了我们那次的对话。


妹妹说,她恋家,恋的是自己那间卧室。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住在这里,一直到高三,房间里充满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在这样熟悉的空间里,她能获得在外面得不到的安全感。“回家之后我睡得特别香。”妹妹告诉我。


暖暖的床,有小海豹陪着小妹,她说很喜欢窝在里面的感觉


19年,小妹来到郑州上大学,对一个城市的探索刚刚开始。她见到了学校后门的步行街、河南看不完的历史古迹,她告诉我们,要在大学时把河南的历史名城都逛一遍,毕业后“去看更大的世界”,“去发达的城市奋斗几年”。


今年她想,如果能毕业回县里上班,安安稳稳地工作挣点钱,这样就很好。下班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可以躺着,听听歌,泡一杯好喝的,做点好吃的,看个电影。


很想待在妈妈身边,哪怕是不说话。“妈妈在那里,我就很开心。”


对陌生的恐惧和对熟悉的依恋,在紧张的社会气氛下被放得更大。


“2020年到现在,感觉这一段生活都丢失了,脑子空空的。我现在就很愁,毕业论文该怎么办。”


回家之后呢


四个表姐妹里,我是最后一个到家的。


经过了十个小时的车程,出站时,我看见大舅向我迟疑地挥手:因为太久没见,他不太确定我现在的样子。


三月初从香港出发,五月末到达长春的家,这段路程太长了。


二月初,港校开始网课,我在中旬买了落地上海的机票,落地后原计划隔离21天,但第十六天的时候意外被释放。更意外的是,从4月1号开始,被困在民宿里的我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封城隔离。


滞留上海,日子一天天过去,独自被封控的滋味很难熬,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


那时候,现当代中国文学改编课刚好学到《倾城之恋》和《兰心大剧院》。二、三月的香港,正在经历第五轮封控,货架抢空,核酸在黑市炒到几千块,通关健康驿站一票难求——普通人没有白流苏范柳原式的爱情,更向往安定而非动荡。


当我终于回到上海,静默的街道像《兰心大剧院》结尾休伯特走过的那条安静的街。三月末,一切关于疫情的真空幻想结束,抢菜、抢泡面、抢咖啡。抢不到叮咚,加价叫火锅食材外卖。


以七八十年前历史为背景的故事,与今天我所经历的香港、上海双城记,形成跨越时间的互文。


被困在上海的一间民宿里


在这个混乱复杂的时代里,亲缘可能成为了不变真理的一种。


四个同辈的表姐妹们,曾经被各自的成长轨迹分割开来,但在难熬的封控期里,我们发现自己真的需要一个舒适的、信任的、能够说说话的人——亲人或许就是那个答案。


知道我中转上海意外被困后,姐妹们频繁地给我打来视频电话,关心着我的健康,我的房间,我的菜价,我的心情。那时二姐还在方舱,她在吃饭的间隙给我打视频:“我们都是回不去家的人啊。”


我们成为了这个困顿时代中,共享命运的亲人。


四姐妹视频聊天


五月下旬,我终于抢到了一张回家的高铁票,回长春,居家隔离14天。


插入钥匙,推开房门,在家里把每个角落都转过一圈,吃了点东西,窝在沙发上躺下,头疼欲裂。洗过“家里”的热水澡之后,真像奇迹似的,所有的压力和疼痛都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花了点时间适应家具的布局、窗户的位置。


独自在外的时候,家是一个幻觉般的绝对理想的处所,回来之后,我把幻想中的舒适、美好慢慢安放在家里的具体物件上。给书架上的书擦灰,几本半新的书,拆了一半的塑封变脆了。从小抱着睡觉的毛绒熊,两只眼睛都掉了下来。我发现,我的家比想象中要小一点、暗一点。


像妹妹一样,我留恋自己生活过的空间;像大姐一样,我想要享受一段短暂做回孩子的时光;也像二姐一样,我对家人的依赖无处安放。


回家第三天,之前熟悉的咖啡馆送我一杯橙香美式,包装袋上写着:“小文,长春欢迎你。”


我的隔离在晚上十点钟开始,将于14天后的晚上十点钟结束。


那么,之后呢?


漫长的旅途、艰难的移动、具体的辛酸和宏观的不确定使我们变成了居家动物。可回家不是生活的终点。总有一天,要打开房门出去的。等出门的时候,我们还是我们吗?


大姐的家已经完全解封,孩子的幼儿园还没开学;二姐闭环上班,非必要情况,理论上不能外出;小妹和我一样,都没有结束隔离时限。我们的亲缘,此刻那么紧密,却又那么遥远。


我们都期待着,流动自由,想见面、就能见面的那一天。



作者  王小文  |  内容编辑  浪淘淘  |  微信编辑  Jess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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