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再出发,参加恋综是什么体验?
这里是GQ报道的“关系”栏目。每一期深入一组关系,典型或非典型,在相互对照的讲述中,形成完整的故事。与他人的联结,确立了我们的世界坐标。
说服
制作人刘乐:
构建一场亲密关系的实验
当时《再见爱人》的嘉宾们来长沙来录制最后一期“返场”节目,那晚大家聊了很多,我拉着郭柯宇和王秋雨,开玩笑说,你俩凑合凑合得了。后来往深里聊,俩人都说,现在谈恋爱真的太难了,不愿再进入一段关系。当时我就觉得,如果真这么难,是不是可以再做一个节目?
我们做了一些离婚人群的调查,也从《再见爱人》的选手池里找了一些人来聊。共同的反馈是,谈恋爱特别难。有些人还会特别直接地说,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我只需要快速的陪伴,比如社交App上短暂的约会。而对于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他们没有精神气儿再去建立,认为这是一个困难、耗时、风险极高的大工程。
刘乐
《春日》想构建一场实验:你能不能再进入亲密关系,而不再把婚姻作为必选题。这个过程很像解谜,是氧气含量不足,还是温度不够?是不是某些条件同时满足时,人才会心动?
选人实在太难了,我们设定了几个条件:离异,但你这一方不能有重大道德过错;有相对较好的外形条件;有正当体面的工作;有清晰的表达能力,以及最重要的,目前单身。满足了这些条件后,TA还单身,TA一定有很多自我坚持。我们找的这八个人都是“心动困难户”,他们的铜墙铁壁比一般人更厚。
我第一次见David,我说应该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吧,他说没有,我问他的生活轨迹,才发现他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他用了非常大的精力在搬家上,一个月要搬一次家。
第一次见Rock,在笑果文化的会议室。那个房间有一面荧光黄的墙,每个人都明晃晃的,我们节目组4、5个人坐一排,Rock和经纪人坐对面,他非常拘谨。我们试图打开局面,闲聊了一些他的兴趣爱好,但最终还是要聊到,你为什么离婚,离婚之后你有没有谈恋爱?他肉眼可见地戒备起来,两只眼睛瞪着你,全程都在深呼吸。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小时,我觉得这样不行,提出一起抽根烟,到外边你感觉他松弛了一点,他开始跟你分享上海的天气、树、咖啡馆,但回到会议室又变回原样。我当即决定带他去喝一杯,我还打电话给《再见爱人》观察室的嘉宾胡彦斌问他要不要一起坐坐,聊聊你们男人的爱情观。
我、总编剧、PD(跟拍导演)聊各自的感情,胡彦斌跟他讲,你别有太大负担,机位都架得很远,你看不到他们。后半场,Rock开口的次数越来越多。那天晚上之后,他对我们的信任度高了很多,他主动给我们发微信了。
在Rock开放麦后台,我们遇到了周奇墨。Rock说要去参加一个节目,是《再见爱人》团队的。周奇墨说,那你应该去,我如果在街上碰见《再见爱人》里的六个人,会感觉像家人一样。
Rock是一个极度纠结的人,他没有办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做《再见爱人》和《春日》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你不知道这个嘉宾到底想不想来,不到开录那天你根本拿不到答案。签了合同他们也有可能撕了不来了,我始终保持不安全感。
在说服嘉宾上,我们没有其他方式,就是靠长时间的倾听,以及把自己抖出去的分享。我们团队对于各自的情史都非常了解,因为经常要自己或带上伴侣来测试节目里的环节设置——你上一次失恋是为什么,最痛苦的经历是什么,守护星游戏,匿名提问游戏。就是把自己作为方法,把自己作为靶子。
背靠背匿名提问游戏
在倾听中,我们要做判断,他们对“再出发”是否还有期待?我要在他们对爱情的失望中感知到期待,你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坚定?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如果这些人如此心灰意冷还有心动的可能,那我为什么不相信爱情?
全世界的恋综,男嘉宾都比女嘉宾更难找,离婚综艺尤甚。我们从大几百人筛选到最后一轮,符合条件的女嘉宾有十几个,男嘉宾只有三四个。我接触很多离异男士,有一些条件不是特别好,但他的口吻充满了傲慢,比如我年收入多少,有多少女的求着上门,我去你们节目能得到什么好处?也有一些男性,又自我又易碎,什么都撼动不了他,但说起某些事情又突然暴怒。我们不会选择这样的人来上节目。
女嘉宾上节目特别干脆。她们会表现出很飒的一面——离婚是我的真实经历,对我造成了影响,我愿意分享。她们只对谈恋爱拧巴,不要给我搭CP。男嘉宾正好反过来,他们在录节目之前有特别多现实的顾虑,工作会不会受影响,家人朋友怎么看,录制会不会特别麻烦。
但是节目播出之后男生特别坦然,女生压力非常大,她们会被恶评围绕,绿茶、矫情、做作......最常见的就是直接攻击外貌。这是她们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密集地听到负面声音。我们花大量时间劝解,你真的非常棒了,只要你真实地暴露在公众面前,就有被骂的可能。公众对女性的苛求远远高于男性。
《再见爱人》前期王秋雨被骂上天,他一次都没来找过我们,那时我们真的每期都非常紧张,但也不敢主动问,后来老王说,我觉得那些声音压根说的不是我呀。
我们会告诉每一位嘉宾,播出后你将面对什么,你们一定会被很多人认同与不认同。比如《再见爱人》里KK说“不做饭是想给老婆一个机会”,他被骂上热搜第一,挂了一整天。他的私信收到了很多诅咒。这句话日常生活中也会听到,但放到公共语境就成为了舆论现象。
这是做素人综艺比较难的地方,你要让他们接受公众的审视,你的情绪价值要提供得更长。
参与人Rock: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要参加恋综
最早是同事推荐,说有个节目想找你聊一下。第一次面试是线上视频,那天很仓促,我刚出差回来,家里乱糟糟的。他们说,我整个人不太精神的状态吸引了他们,觉得我特别适合参加这种治愈节目。
他们一开始可神秘了,就主打治愈,旅行,交友,说你赶紧来治愈一下。后边慢慢接触,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信息就丰富了,知道有可能会启动心动模式。
Rock
我之前完全没有看过恋综,出发之前我恶补了一下,看得我头皮发麻,我不需要这样吧?上来就给对方写信,喂饭,特别吓人,特别夸张。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要参加恋综,简直触目惊心,但旅行和治愈这两个点非常吸引我。过去一两年,我在一个不太好的状态,再加上疫情,非常想去旅游。不管怎么着,出去玩一玩总是好的。
第一次和刘乐见面,那个场面我一下子就蒙了,他们问的都是特别私密的问题,我需要舒适的环境,面对信任的朋友才能慢慢谈。我和刘乐在外面抽烟,她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有什么标准,她反复提问,希望我给出具体的东西。最后我说,我对有纹身的女生有好感,她马上亮出了自己的纹身。我开玩笑说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打开
制作人刘乐:
他们不产生火花就见鬼了
刘乐
我说,只有一点提醒大家,希望你们专注于彼此,这段旅程是你们七个人一起的,我们只是工具人。
他们似懂非懂,七个陌生人,我干啥要对你感兴趣?我要求节目组所有人不准和他们讲话,只让他们七个人之间交流。我对PD说,开录前你和嘉宾是最好的朋友。一旦开录,你不能再跟TA有交心的行为。如果TA有情绪过来找你,你只能让TA自己解决。
我一直认为,暴露脆弱是很快打开自己、增强信任的方法,不是先告诉你我有多好,而是先告诉你我有多糟。一上来为什么要让所有人把自己的过去铺开?这是最本能的吸引,最快速增进了解的手段——TA为什么有这样的故事?
录制前几天,我们发现Rock戴上麦就不说话,他经常去厕所抽烟,我们就让PD跟进去和他聊天,播出的很多采访是在厕所拿到的声音,没有画面。Rock的备采(注:真人秀当天录制结束后的采访)时间是其他嘉宾的两倍以上,他有大段的空白,每一个问题他都揣摩很久,一定要找到最准确的语言,他极度恐惧表达不够得体。只有一点一点追问,他才有详尽、细腻的表述。
Rock像被困在一个壳子里。他是一个典型的向内探索的人,不停探索,不停内耗。他有自己的生活秩序,对入侵非常敏感。《春日》是第一个真正走进他生活的节目。他的经纪人非常惊讶,她第一次见到Rock哭,第一次见到有人进他家里拍摄,Rock对在家里安装摄像头很抗拒,他担心暴露隐私,还会打扰到邻居。
在前半段,他对真人秀的不适感非常强烈。Rock最早发生改变是在长白山,陆莹主动选择David,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这么直接地表达情感,而且其他人对这样的行为是赞赏的。他深深地被震撼了,他会想,是不是我这样做也是可以的?
Rock害怕在节目里失态,更怕失态不被理解。有天他分享了一个压在心里很久的和前任的小故事,在后采的时候,他突然崩溃了,跑到外面大口地深呼吸。我们跑过去问,你还好吗。他说,我要自己待一会儿。那个瞬间我觉得非常动人,我以为他会要求我们剪掉,但他没有提。后来他说,说出来他也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为什么这个节目能把这个人打开到这样的程度?本质是因为人有失态的需求。哪怕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去讲,这样会显得我很失败、很失态,我应该做一个更体面的人,不断有这样的声音规训着你,但你的情绪出口在哪儿呢?当一群有同样伤痛经历的人汇集到一起,这个出口就会很容易被打开。
这个节目做的最大努力,就是促进这七人之间互相影响。我们明确规定,导演组不做中间传话。如果你们不能在这个场域里依靠自己认知、喜欢这个人,而要靠幕后的推力,这个关系是假的,有速成的成分。
早期莫非和Rock互相感兴趣,但我们从来没有传话,Rock和荔枝的推拉纠结,我们也只做呈现。七个人中,雅婷经常扮演传话的角色。
《春日》与其他恋综相比,最成功之处是友情的浓度高很多。他们之间产生的情感联结是真实的,录完节目后八个人经常聚会,关系非常好。
我收到很多反馈,《再见爱人》不以劝和为目的,《春日》却想拉CP。实际上,CP的诞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我们选了八个面容姣好、工作较好、人品不错的单身男女,让他们极度舒适地一起旅行,不产生火花就见鬼了。
我们造了一个非常空灵的场。如果在你在平时的土壤里很难发芽,那移植到温室里,是不是有可能萌生出心动?《再见爱人》我会让他们吃点苦,在悬崖上支帐篷,做沙漠里做饭,房车一路颠得要死,在极端情境下激发他们互相倾诉和沟通的欲望,但《春日》永远是好看的房子,宽敞的商务车,精美妆发,打扮得漂漂亮亮。
《春日》的设计感比《再见爱人》更重,环节也更多。《再见爱人》带有原生关系,看向彼此的一个眼神,观众都能脑补很多细节。但对于《春日》这群人,观众不认识他们,也缺乏婚姻里另一个视角的讲述,如果不设计,他们会彻底躺平。当然我们问话很隐讳,不会问你喜欢谁,而是问你对谁好奇,想了解谁多一些,谁会让你觉得特别?
设置心动模式是我们想解决一个悖论:离婚的人为什么只能找离婚的人?所以治愈伤痛是第一层,你有权选择是否进入下一层。节目中所有单线约会,都是嘉宾自主触发。包括第一周周间,我们的用词是“你有权和一个异性约会”,而不是“必须”。这是一个很好玩的心理触发,可以主动行动,又被规则保护,不用害怕丢人,就像那句歌词“幸好,只有游戏规则知道”。
在这一机制下,荔枝和Rock的约会
参与人Rock:
我好像又变回有血有肉的人
我去之前挺慌的,一些朋友告诉我,真人秀挺暴露人性的。还有朋友给我做了培训,关于“在女生面前你要怎么去表现”。我以为有什么呢,说了半天就一个点,你要有眼力见儿。
但我真的反应太慢了。这边嘟嘟(陆莹)稍微一噘嘴,眼泪还没下来,David就已经唰地过去了。有时候大家聊天突然都哭了,我局促不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节目播出后,我们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看,我发现只要别人哭了,我就会非常傻地呆在那里,显得很冷漠。
我一直说我要去节目积累脱口秀素材,但其实没积累到,我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可能自己太投入了,我抛弃掉了职业身份,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首先真人秀剥离掉了创作焦虑,剥离掉了抛梗的焦虑。它和脱口秀节目是完全不同的录制氛围。在我们公司内部有一个说法,节目录得越痛苦,播出效果越好。但这可能只适用于脱口秀,因为压力越大,竞争越激烈,行业整体水准越高。
所有脱口秀演员都有抛梗焦虑。我甚至觉得,长时间在这种环境下,我身边很多朋友的人格都受到了影响,不会好好说话了。你跟他正常地、严肃地聊点事,他会无意识地不停打岔、抛梗,大多数人接受不了和我们这个群体在一起聊天。
在《春日》,我会刻意在抑制自己抛梗的冲动。大家在说悲伤的事情,我不想岔开。只有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重时,我才会那么做。
七个人刚认识的时候,都很尴尬。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特别能耐受尴尬,我觉得人没有必要为所有尴尬负责,一碰到尴尬就使出浑身解数来化解。这可能和我的经历有关,你在舞台上只要忘词停顿2秒,你是不知道那有多尴尬。经历多了,你就会脱敏。
真人秀也剥离了我“必须准备好”的焦虑。我是一个“把所有菜备齐才下锅”的人,所以我总是想知道明天要干嘛,我要做好准备。在准备的过程里,我会想很多,内耗很严重。但真人秀要的就是你的临场反应,你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很多时候都很仓促,你也表现得很狼狈。后来我慢慢习惯了这种狼狈。
现在回想,这对我是一个非常好的体验,也是我逐渐轻松的原因,我再也不用去焦虑明天怎么样了,我再也不用为明天做充足准备了。当你完全放弃,你发现其实也不会更差更糟糕。你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做事效率都会好很多。
之前我把离婚经历写成段子在舞台上表演,心理建设了非常非常久。这件事的难度不在于袒露自我,而是会不会侵犯对方的隐私?会不会打扰到对方?
在镜头面前,我会克制。我会把情感克制到一个我认为表达得体的范围内。如果我遇到喜欢的女生,我也会稍微收着,这可能跟我从小受到的规训有关。
我离婚后来上海,已经有四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交到非工作、非脱口秀相关的朋友。来上海之后,我的生活有很大的割裂,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管我叫Rock,没有人知道我是杨磊,生活非常单一。我一直在一种悬空的状态里,好像在扮演一个叫Rock的人,一个脱口秀演员,一个大家眼里站舞台上讲笑话的人。但在这个节目里,我用回了本名。
这个过程很神奇,我见到了我发小,我找回了很多过去,好像和之前那段断裂的生活重新联结上了。这是一种不太一样的安全感,很踏实,好像又变回有血有肉的人。
解谜
制作人刘乐:
成年人瞻前顾后,要如何坠入爱河?
真人秀本身是一个缓慢打开的过程,你必须尊重一个人打开的规律。
第一期讲到离婚理由,Rock分享的是他讨厌过生日的故事。到了后面,在给莫非过生日的场景里,你才知道他畏惧过生日的缘由。我们当然知道所有的故事,但会先给线索,再补足拼图另一块。
对于Rock喜不喜欢荔枝,荔枝喜不喜欢Rock,我们内部始终都有很大的分歧,很多导演录到倒数第二站都不确定。节目组也在解谜。
我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互相喜欢的那一票,有时候旁听他们各自的备采,我都憋出内伤,恨不得冲过去跟Rock说,你现在就去草坪上给她表白。Rock是一个非常有边界感的人。他最看重的是,我千万千万不要给别人造成任何困扰,以至于他的行为极其隐蔽,而荔枝又需要的是你主动、热烈、明确。她所有的备采都说的是,我感觉不到。而Rock一直觉得我这样太over了,会让人家有负担。
这就是我的开篇立意:成年人瞻前顾后,要如何坠入爱河?这是和年轻人恋综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年轻人上来就一往无前,我没有什么要担心的,十分钟之内我就能喜欢上你,我和你说两句话,你就明白我对你有意思。
心动会随年龄变化吗?其实是一样的,只是我不再表达了,我全收起来了。
当然也有我们揣摩不到的地方,我们判断失误的地方,比如男四号李雅男的中途加入。本来这是传统恋综常见的设置——“万人迷”“魅力者”加入,搅动关系线,带来新的看点。但放在《春日》,我必须说这是非常失败的尝试。年轻人会被新的荷尔蒙所左右,但对于这些苍老的灵魂啊,新来一个人,他们只会觉得别扭(笑)。
我不知道该拿李雅男怎么办,他融不进去这个场子,同时还有一些社恐。但综艺之神意外降临。李雅男加入的第一天,固定环节是给前妻打电话。拨通后,前妻说,如果你没找着的话,咱们还可以试试。我非常震惊,导演们不能出声,只能彼此揪住对方的大腿。李雅男也呆住了,起码愣了两三秒,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就问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前妻立刻把话收回去了,随便这么一讲,别放在心上。
我当然要抓住这个信息,我去联系了前妻,后面“最了解我的人”这一环节,她会不会有一些话想要去讲。最早她是拒绝的,但当她知道李雅男没有融入这里,也没有心动女嘉宾的时候,她答应了。没想到她坐下来第一句话是,我不想让你录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当时在帐篷外戴着耳机监听,非常震惊,同时立刻做预案,如果他走了怎么办。节目组内部很快达成共识,如果他最后选择走,我们接受。
李雅男的前妻蒋菲菲
《春日》秒变《再见爱人》
这就是录制中的意外状况。我只能说,我对她的认知是准的,她敢讲,是一个大胆的、比较自我的人。只要遇到,我一定能识别出来。
参与人Rock:
敏感真的看起来好烦啊!
上海没有封控之前,我们经常约在雅婷家一起看节目,在大家的感情线没有那么清晰之前,这个过程是非常开心的。越来越清晰之后,就有点尴尬了,后来因为疫情也聚不到一起了。
录真人秀,很像一次精神裸奔。观看节目的过程,也是一次客观地、旁观地审视自己的过程。
聚在一起看节目
以前不太好意思承认,我完全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能做脱口秀演员是因为我可以写,它是一个准备充分的舞台表演。经常有人说,脱口秀演员嘴上功夫厉害,快来热一下气氛。我完全不能,我的口语表达磕磕绊绊,我不希望这样的自己被看到。但节目真的播出好多我在思考、在斟酌用词的画面,显得我不仅不会说话,看起来还有点智力缺陷(笑)。
创作的时候,敏感是天赋,帮助你抓住很多细节。但当你到了真人秀的备采环节,敏感真的看起来好烦啊!荔枝给我反馈的时候,我在后采里一本正经地分析,好像自己多么能捕捉细节——我发现了什么,她是怎么反应的,她的心理状态可能是什么样。这么一点事无限放大,整个过程磨磨唧唧。我现在特别后悔(笑)。
弹幕全在说,哇这个人也想太多了,和他相处太累了。我看的时候,和观众的感受是一样的。如果你觉察到这些心思,你放在心里直接去做就好了,说出来就显得很麻烦很不体面,我痛下决心要改。而且我再也不想叹气了,我今年要立一个脱口秀表演的flag:不在台上叹气。
我们几个最早都没有强烈的愿望要心动,这个过程挺自然的。一个真空的环境,所有人都在给你制造恋爱的机会。而且一上来就互相袒露了最痛苦、最不堪的经历,你也见识了每个人痛哭流涕的一面,这种反常规的设置,突破了很多平常交往的规则。第二天大家再坐在一起,好像就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Rock的“主动”
我的性格非常被动。我在节目变得主动,是一点一点发生的。比如,守护星环节去找呼兰帮忙,最后主动去找荔枝摊开聊我俩的关系,这都是我之前不太可能做到的事。但在节目里,这是一个很独特的社交场,当你做到后,你会收到正面反馈,每一次主动都能改善你们之间的关系。
被动真的很愚蠢,尤其是在感情里。被动是不负责任,是懦弱的表现,你单纯在保护你自己。我要写一个段子,“被动的人不值得被爱”,你们都给我主动起来。
李松蔚在微博转发了David和雅婷表白的过程,我看了确实惊叹,他的表达非常清晰,而且很主动、愿意承担责任,同时又很得体、没有给对方造成压力,完全是一个表白范本。
不管爱与被爱,你都要负起责任来,当我作为观众看到节目中的自己时,我真的想痛改前非。
成长
制作人刘乐:
真人秀只是发生机制,重要的是过好真实人生
《再见爱人》之后,有同行问我,你不觉得有些转折特别硬吗?比如老王和朱雅琼吵完架,为什么第二天又可以手牵手去爬山?我说这一点都不硬,你和你的朋友出去完,前一天吵架了,第二天一早对方主动问你吃早餐不,你还跟他僵着吗?退一步讲,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转折硬,人为地干预,你的节目会无限地假,因为你传递给嘉宾一个信息——我在演戏,我要配合节目组做他们认为我应该做的事情。
在真人秀的录制过程里,一旦你有创作者的自负,节目就会变形。人的反应带来的意外永远高出你的预计,只要你花足够的时间去倾听、去观察,他们一定会回馈你的。
很多时候嘉宾拧巴、不推进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冒火,但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再见爱人》之前,我做了十年《快乐大本营》,棚综有时会打断录制,给提词板。第一次录真人秀之前,我告诉团队,如果我有这样的冲动,请一定拉住我。
录制《再见爱人》第一天,郭柯宇觉得冷,一直裹着头巾。后期总监找到我,这个画面太难看了,你过去让她取下来,不然观众跑光了。我说再等等。当时他们在聊天,那个场是不容破坏的。你必须让渡导演的操控感,大幅度地让。录制的时候,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尽量不要打扰任何人,一不打扰我的嘉宾,二不打扰我的导演。
《再见爱人》拍摄中
《再见爱人》以后,我参加过一些分享会。有的人四十来岁,从来不看综艺,但他会愿意看《再见爱人》。他以为综艺市场完全抛弃了他们这群人,但是《再见爱人》他可以看完一整期,他愿意消磨这个时间,他发现也有给中年人看的综艺。这个市场是不是长时间被人忽视了?
《再见爱人》的画风很冷峻,山、石头、路、太阳照下来的角度,打在脸上的光,都是非常硬的。当时内部也有过讨论,会不会跟观众过于疏离。《春日迟迟再出发》这个名字,广告商很不接受,太拗口了,不适合传播。但我觉得每个节目都有一个匹配主题的调性,如果为了拿到更多的流量、关注和话题,而去改变调性,最后可能什么都拿不到。
《春日》可能是史上成功率最高的恋综,成了好几对儿,但顾忌他们现实里的困境,节目最后选择呈现开放式结局,而不是给出一个直接的结果。
我们复盘过恋情成功率高的关键。首先互相兜底,离婚、有孩子不再是阻碍;二是减少干涉,他们相信对方的反应是真的,好感、犹豫、不安全感也是真的。
《再见爱人》也好,《春日》也好,有点像给亲密关系障碍动个手术。你知道自己有个槛、有个结过不去。你有解决的愿望和诉求,那么参与节目有一点像治疗。但动刀之后,你能不能好,你要花多长时间好,我们都是未知的,真人秀只是一个发生机制,重要的是过好自己的真实人生。
这两档节目都需要别人暴露伤口,我自我质疑过为什么要消费别人,为什么要把别人血淋淋的过去剖出来?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但至少第一,我确认TA有倾诉的需求;第二,我尽最大努力让TA从节目里获取一些力量。
我非常开心看到Rock整个人松弛下来了,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情绪,能主动地去找荔枝说开。他不再觉得表现出这一面显得自己特别差劲。Rock是喜欢思考的人,他的成长是最突出的。
这个节目给我最大的影响,就是婚姻不是必选项。
二十出头的时候,我非常向往婚姻,我一直认为我会结婚,如果将来我遇到很好的人也会考虑婚姻,但我不再抱着憧憬和期待了。人比我想象得复杂,互相理解非常难。我是一个快乐的人,传说中的“社牛”。很多人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人可以做这么破碎的节目。当然也有人说,刘乐能做,因为她谈恋爱谈得多。我说,也对也对,怎么不是呢。
我有一个幸福的原生家庭,父母很恩爱,直到现在我都能从他们相处的细枝末节里感受到爱。我之前不解身边朋友为什么会为情所困那么久,陷入失恋走不出来,直到我经历了一次伤痛的恋爱。《春日》开头强调,你要原谅懦弱的人,TA整个人碎掉了,世界坍塌了。
《春日》结束那一刻,我们在三亚海边,所有人一起在沙滩上跑,一起疯,Rock把我整个人举起来,往海里冲。在杀青宴上,他只说了一句,乐乐,谢谢你。但他的眼神很感性,那是我和嘉宾难得的共情时刻。
参与人Rock:
第一次到达忘我的状态
节目杀青,收拾行李准备走的时候,就像《楚门的世界》最后一幕,我突然不想走出来,舍不得走出来。我希望以后每个周末都能这样,和他们一起出去玩,确实太放松了。
节目组对于让别人谈恋爱这件事,非常有激情。我能感觉到他们在为每条感情线的一点点进步而欢呼雀跃,他们也非常努力地为你制造机会。
我这两天正在写一个段子,我说我也没搞懂,节目组大部分人都是单身,但是对于恋爱婚姻这件事却很有看法,这么说不会听起来像讽刺吧?
对于观众嗑CP,我不理解但不会不爽。那个感受很微妙,他们真的会抓每一个细节,你在哪看了谁一眼,你有什么小动作,有时候甚至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为都会拿过来解读。他们非常投入,这是大家的娱乐方式,已经脱离了我这个人本身。
我是节目中变化最大的人,这可能也是我没有积累到脱口秀素材的原因。录制时,我好像在参与一场社会实验。
节目结束之后,我们几个人经常一起聚。有一次我们去蹦迪,之前也有脱口秀朋友邀请我去,但我从来没有真的全身心地享受过那件事,那么多人在那么吵的环境,很难不去顾忌周围人的眼神,虽然我知道并没有人在关注我,但我总觉得在被看,被审视,被评价。从小我极少受到父母夸奖,大部分时间在被打压、被否定,哪怕在家跳舞,我都会觉得有几双眼睛在看着我,在说这也太丑了。我好像无法关闭脑海里评判自我的声音。
但那次我特别傻地和他们在里面跳,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到达忘我的状态。
采访、撰文:康堤
编辑:李纯
图片:受访者提供,《春日迟迟再出发》官方微博
运营编辑:同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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