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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陈凭轩(发自柏林)
第73届柏林电影节将于当地时间周四晚上也就是今天晚上开幕。今年要在晚会上宣布电影节开幕的,是首位90后评委会主席克里斯汀·斯图尔特(Kristen Stewart)。这位“暮光女”成名后一直在向实力演员转变,逐渐成为欧洲电影节常客,并凭借名导阿萨亚斯的《锡尔斯玛利亚》(Sils Maria,2014)成为第一位获得法国电影凯撒奖的美国演员。不知不觉间,第一批90后也迈过了三十岁的门槛,其中一部分已经“功成名就”。
今年柏林不仅主席是位女性,开幕片也是女导演作品。众星云集的《她来到我身边》(She Came to Me,2023)已经在开幕前举行了媒体场放映,是一部完成度很高的爱情轻喜剧,幽默轻松的基调很适合作为电影节的序幕。导演丽贝卡·米勒(Rebecca Miller)出身很不一般,其父亚瑟·米勒是美国文豪级剧作家,代表作包括赫赫有名的《推销员之死》;丈夫则是影帝丹尼尔·戴-刘易斯。转行做导演是男演员非常喜欢的事,那种掌控感和权力欲以及商业利益都十分诱人;而这一对演员出身的明星夫妻却是女方演而优则导,多少也是反其道而行之。《她来到我身边》剧照
说到女性电影,主竞赛里有两个非常扎眼的名字:女性电影泰斗冯·特罗塔和德国导演夏内莱克。冯·特罗塔是德国新电影(Neuer Deutscher Film)的代表人物,凭借“姐妹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沉重年代》(Die bleierne Zeit,1981)拿过威尼斯金狮。她特别喜欢拍德语女知识分子的传记片,最著名的有1986年的《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和十年前的《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2012)。冯·特罗塔可以说是塑造女性形象的大师,虽然拍摄的女性人物身处性别歧视更盛的时代,但她从不作出控诉的姿态,而是展示女性独立、自洽的人生。与现在的所谓女性主义作品相比,她采取一种无需向男性言说的态度,不但更加犀利,也更真实地还原女性。这次参赛的是奥地利女诗人英格博格·巴赫曼的传记片,也是一个话题性很强的独立女性,甚至在个人生活中对女性主义的实践比卢森堡和阿伦特更加决绝。相比之下,夏内莱克的前作《我在家,但……》(Ich war zuhause, aber…,2019)就比较乏善可陈,结合了欧洲白人的无病呻吟和学院派的自作聪明,视听语言探索并没有新意,哲学探讨又流于形式。笔者至今记得四年前在柏林电影宫观影时的如坐针毡。虽然片子拿了一座银熊,但还是让人对她接下来的创作持观望态度。中国长片在欧洲三大相对安静了几年,今年柏林呈井喷状,再现了2019年王小帅《地久天长》和张艺谋《一秒钟》双入主竞赛的盛况。后者因“技术原因”被紧急撤档,改去了圣塞做开幕片,是当年的一大憾事。今年刘健的动画片《艺术学院》也是命运多舛,去年戛纳传出要做“导演双周”开幕片,最后没能成行。中国观众就从戛纳盼到洛迦诺,从圣塞等到鹿特丹,终于在最后一刻空降柏林主竞赛。该片从配音阵容就全是话题:仁科、彭磊、贾樟柯、王红卫。从《刺痛我》和《好极了》的风格来看,这个阵容“非常刘健”。柏林也是导演前作《好极了》(又名《大世界》)首映的地方,同样在主竞赛。这部片子当年在柏林大受欢迎,节前被Indiewire列为最期待影片之一,首映后口碑大暴,颁奖礼后成为遗珠也是让各国记者义愤填膺。在欧洲跑电影节久了,会有一些让人年年等着盼着的导演,刘健绝对是他们中的一位。一晃六年又过去了,大家都在等着看。刘健会继续坚持什么,又会有怎样的创新?本届主竞赛有两部动画片同时入围,不知道是不是首次,但绝对非常罕见(有一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罕见的是,新海诚这部《铃芽之旅》(すずめの戸締まり)2022年就已经在日本上映了。虽然欧洲三大原则上接受国际首映(未在制片国之外上映过),但实际操作中基本都要求世界首映(从未在任何地方上映过)。柏林会对去过圣丹斯的美国片网开一面,毕竟两个电影节只有三周不到的时间差。但像这种数月前就公映了的片子几乎没有在主竞赛里出现过。或许这也说明豆瓣上8.0的高分可能名副其实。电影节有时候也是电影作者一个“升级打怪”的过程,有新海诚这样被选片人不分青红皂白抢来的主竞赛大咖,就有在平行单元里无人问津的新人,而顶级电影节就是他们难得能获得关注的机会。今年全景单元中的尼日利亚影片《黑白之间是彩色世界》(All the Colours of the World Are Between Black and White)就是一个例子。这部LGBTQ+主题的非洲电影是泰迪奖大热门(另一部是同为全景单元的英国电影《女气》Femme)。一月份片单公布的时候,它就因产地、议题和惹眼的片名引起关注,但居然没有PR也没有销售。有做发行的人开玩笑说,想买都不知道问谁要。而就在前几天,美国《综艺》杂志报道说,一家意大利公司拿下了《黑白之间是彩色世界》的国际销售。让优秀作品进入市场见到观众,并提供经济回报让创作可持续,这是电影节最重要的意义。因为地缘关系,俄乌冲突是目前欧洲的首要话题。去年戛纳和威尼斯都在这个话题上大做文章,那么欧洲三大中政治性最强的柏林也绝对不会甘愿落后,开幕日早上的第一场媒体放映就是论坛单元的纪录片《在乌克兰》(W Ukrainie)。全景单元的纪录片《铁蝴蝶》(Iron Butterflies)已经在圣丹斯首映,主题是2014年马来西亚航空17号班机空难,是俄乌冲突中最大的第三方伤亡事件。不过根据去年戛纳和威尼斯的经验,目前关于俄乌冲突的作品质量都比较一般,史实、新闻意义远大于电影、艺术意义。《铁蝴蝶》剧照另一部从圣丹斯搬运到柏林的是韩裔加拿大导演席琳·宋(Celine Song)的《前世》(Past Lives),和全景单元中韩裔丹麦导演马琳·崔(Malene Choi)的《安静的生活》(Stille Liv)一样,都是关注身份、离散和被领养者的人生。崔的作品让人印象尤其深,一种特别北欧式的萧瑟和忧郁裹挟着剧情和人物,从风格和视听上营造一种“移植”感。这些作品延续了近年来西方亚裔电影作者对身份认同的探讨与思考。说到身份,今年的主竞赛里也罕见地出现两部澳大利亚电影,都是围绕着澳洲原住民的历史和经历展开。《地狱边缘》(Limbo)的导演伊凡·森(Ivan Sen)本人就是一位原住民,他的母亲属于澳洲“被偷走的一代”,即上世纪初至中叶被政府或教会强行带到白人家庭教养的原住民小孩。这部新作似乎类型片感很强,有西部片的影子。导演选择南澳欧泊石的产地为背景,一方面矿镇周围确实有大量原住民,另一方面欧泊被誉为澳洲国石,这也是对澳大利亚国民身份的一种隐喻。 森的片子主角是两位白人男性,从他们的视角来看原住民。而另一部澳大利亚竞赛片《善良的生存》(The Survival of Kindness)由白人执导,主要角色却都是原住民演员。或是一种有趣的互文。该片导演洛夫·德·希尔(Rolf de Heer)的职业生涯比较长,但最著名的片子应该是入围2014年戛纳“一种关注”的《查理之国》(Charlie's Country),那是澳洲国宝级原住民演员David Gulpilil的最后一部主角作品。Gulpilil于80年代出演了澳大利亚影史现象级的喜剧片《鳄鱼邓迪》(Crocodile Dundee,1986),该片靠贩卖澳洲白人刻板印象在西方取得巨大商业成功,对原住民也缺乏尊重。所以希尔的《查理之国》在十年前可以说是革命性的,他帮助Gulpilil完成了职业生涯的满轮,从小丑跟班到戛纳座上宾的大男主;同时也代表着澳洲社会对种族态度的巨大变迁。今年他与原住民导演森同在主竞赛,也算是澳洲电影、文化的一个里程碑。虽然媒体记者在电影节开始之前就能看到少量的片子,但大多数还是要等放映日见分晓。我们所做的前瞻主要还是看有名的作者、演员,或是从国家、主题揣摩影片在影史和现实中可能会有的意义,最多就再看看销售情况。这在对社会政治十分关心的柏林,就不免带上很多身份色彩:女性、原住民、少数群体、战争难民。但那又怎样呢?看电影本来就是为了延长我们的生命,在灯光熄灭、银幕亮起的瞬间,我们就进入别人的生命体验,仿佛再活了一遍。所以向“边缘”和新领域延展的能力,正是柏林顶尖电影节的明证。所以,从今天起的一周半,让我们电影院里见。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