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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边缘的女性抽象艺术家,终于被看见

处在边缘的女性抽象艺术家,终于被看见

文化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女性”与“抽象”,在过往的艺术历史中都不是最重要的角色。正在上海西岸美术馆举行的“她们与抽象”特展上,女性抽象艺术家这个群体,在重新得到观看的同时,也在被重新思考与定位。


主笔|薛芃

不被定义的“抽象”

开幕后一个多月再去看“她们与抽象”这个展览时,不时地听到身边人交流:“去找找琼·米切尔(Joan Mitchell)吧!”“再回去看看琼·米切尔吧,确实很棒!”此前,2022年11月30日,在佳士得香港秋季拍卖上,琼·米切尔的《无题》以8335万港元成交,成为此拍季成交价最高的拍品,而这是她的作品首度亮相佳士得亚洲拍场。一时间,这位美国女性抽象艺术家被推向当代艺术的风口。事实上,琼·米切尔在拍卖市场上大热也就是近五年的事。

琼 · 米切尔《再见之门》,1980 年

琼·米切尔,1925年生人,在抽象表现主义群体统治美国艺术界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她是其中少有的女性,活跃在艺坛,与同辈男性艺术家齐名。她曾在1951年参加了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第九街展览”,同时出现在展览中的还有杰克逊·波洛克和罗伯特·劳森伯格。但在后来的艺术史书写、舆论讨论和交易市场中,米切尔的名声和影响都远远弱于其他几位。正因为如此,在去年年底的收官拍卖上,琼·米切尔拍出高价,被人们看作是她收到的“一份迟到的认可”。

回到“她们与抽象”特展上,这是由法国蓬皮杜中心和西岸美术馆共同推出的展览,以时间为脉络,梳理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女性抽象艺术家的作品,她们代表着一个被遗忘的群体。展览选择了34位艺术家,尽管对琼·米切尔的认可迟到了几十年,但她已是这些女性抽象艺术家中最知名的一位。一进入展厅,长长的照片墙展示了这些艺术家的肖像照片,即便是专业人士,也很难将她们一一认出。在过往的艺术历史中,除了个别的高光时刻,“女性”和“抽象”都不占主流,女性抽象艺术家则更是边缘,当她们的作品重新得到被观看的机会时,其价值也被重估。

Joan Mitchell在她的工作室, 1983. Photograph by Robert Freson, Joan Mitchell Foundation Archives. © Joan Mitchell Foundation.

2021年,这个主题已经在巴黎的蓬皮杜中心和西班牙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分别展出,共展出了500多件作品。到了上海,是全球的第三站,作品发生了不小改变。在展程过半之际,本刊对策展人克里斯蒂娜·马塞尔(Christine Macel)进行了专访,请她聊一聊三站之后她对这个话题新的反思。

策展人克里斯蒂娜 · 马塞尔 (Christine Macel)(JC Planchet供图)

此次西岸美术馆的展览展出了近90件作品,全部出自蓬皮杜中心的馆藏。如何保证叙述的完整性和深度,为中国公众还原抽象艺术史的脉络,是马塞尔和团队遇到的最大难题。

海伦 · 弗兰肯塔勒,《春天河岸》,1974 年

马塞尔告诉本刊,上海站是一个“重新配置的展览”,在反复斟酌下,他们隐去了巴黎和毕尔巴鄂站所强调的“抽象主义的精神根源”。“抽象主义的精神根源”要追溯到19世纪,分别来自两位女性艺术家先驱——英国人佐治亚娜·霍顿(Georgiana Houghton,1814~1884)和瑞典人希尔玛·克林特(Hilma af Klint,1862~1944)。通常人们将康定斯基看作严格意义上抽象艺术的起点,但在他之前,霍顿的绘画已经拥有明显的抽象性。她常画水彩,画面中常出现从自然形象中提取的漩涡和曲线的元素。她抹去了那些具体的形象,被精神性的动力驱动,而非客观的形象。与霍顿一样,克林特也是一位精神论者,她们都希望通过绘画传达感知与形而上的世界,与那些描绘客观世界的艺术形成对抗,这在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初的年代是非常超前的想法。

克莱尔 · 法尔肯斯坦,《无题》,1957 ~ 1960 年

但马塞尔表示很遗憾,这两位的作品都没能带到中国来,这似乎把抽象的源头掐断了。那么该如何弥补?如何让观众意识到抽象艺术与具象艺术本质的差异是从何时开始出现的?

马塞尔找到了另一件作品——美国现代舞蹈家洛伊·富勒(Loïe Fuller)的《蛇形舞》。这是一段19世纪末的舞蹈影像,由卢米埃兄弟拍摄。但其实富勒拒绝了拍摄,影像中的女子是当时的一位模仿者。女子穿着巨大的摆裙,不断变换着舞蹈动作,彩色的光线投射其上,没有任何主题,也没有意象,她就像一个动态的形状漂浮在舞台上,也可以把她想象成“一朵巨大的紫罗兰、一只振翅的蝴蝶、一条舞动的蛇或是一道白色的浪”。她可以像任何一个具象的物体,也可以什么都不像,她甚至不是富勒本人。

佚名,《蛇舞 [II] (卢米埃尔作品 N°765-I)》,1897年 ~ 1899年6月19日

“我们现在把它看作表演性的抽象艺术,其实也是在质疑20世纪对抽象艺术片面的定义,把抽象艺术只看作某几种为人熟知的范式,这是不对的。抽象艺术应该是超越这些的,有更多形式,是自由的。”马塞尔解释道,展览并不意图争论抽象艺术的源头是谁,重要的是如何让观众意识到从绘画以外的角度观照西方抽象艺术经典。

在策展人的解读下,抽象的概念被拓宽,形式变得更多样化,那些形而上的、精神性的、没有被具体形象束缚的视觉艺术都被看作是“抽象”。随着时间的发展,绘画、舞蹈、雕塑、摄影、影像、装置,各种门类的抽象艺术陆续出现,抽象的范围不断被拓展,但不变的是,它们都是对纯粹性的追求。

维拉·帕加瓦,《大城市》,1959年

女性不等于女性主义

如果不是提前得知展览中的所有艺术家都是女性,大多数作品是很难判断艺术家性别的,甚至没有人会刻意关注到这个问题,性别在作品中似乎没那么重要。随之带来的思考是:“她们”的抽象与“他们”的抽象有什么根本性的差异吗?

奥蕾莉 · 内穆尔,《基石》,1960 年

“虽然是女性艺术家的展览,但需要澄清的一点是,这些艺术家中,没有任何一位将自己的作品描述为‘女性主义’。”马塞尔在采访中强调。这两年在西方与中国的展览,使一些观众对这些艺术家和作品产生误解,这种误解甚至会导致更深的矛盾,有关性别与种族。

从抽象艺术的源起到二三十年代游走于各流派风格之间的柳博夫·波波娃(Liubov Popova),从女性意识愈发觉醒的抽象表现主义者琼·米切尔到沉浸于光电艺术实验的瑞士女艺术家韦雷娜·卢温斯伯格(Verena Loewensberg),直至六七十年代西方进入女性主义运动高潮时期,性别意识在艺术中得到强烈反映之前,女性从来都不是抽象艺术乃至艺术的主体,而是被“隐身”了。从客观的历史来看,她们的很多艺术活动是与男性艺术家共同完成的,或者是在男性主导下参与的,她们并不是高举旗帜的引领者,而是在当时有创造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先锋女性。

比如摄影。20世纪30年代初,莱卡和罗莱福克斯等新型设备逐渐普及,这些相机轻巧便携,摄影美学也随之发生了质的变化。在这股美学革新的洪流中,传统学院派那套呆板的经典模式被颠覆,摄影师们越来越注重动态、特写、特殊角度这些新的摄影语言,注重形式感,琢磨新的构图、新的组合,抽象摄影也就诞生了。在抽象的创作里,橘子不再是橘子,杯子不再是杯子,它们都只是构成画面的形状而已。

维拉 · 莫尔纳,《圣像》,1964 年
展览中热尔梅娜·克鲁尔的摄影作品

热尔梅娜·克鲁尔(Germaine Krull)就是其中的一位女性摄影师。她是个先锋的女子,“一个特别直言不讳的人”“过着不受传统束缚的生活”“在不牺牲自主权的情况下拥有已婚的体面外表”,这些都是后人对她的描述。“一战”期间,克鲁尔就读于慕尼黑的摄影学校,后来一直拍照,她拍裸体和肖像,也拍商业时尚摄影。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拍摄了大量桥梁、建筑、轮船,还出了一本摄影集《金属》。虽然也有人用“工业景观中本质上男性化的视角”去解释她的拍摄,但她很少拍大场景,都是局部,那些冰冷钢筋组成的怪异抽象构图才是克鲁尔的兴趣所在。放眼当时的摄影界,关注形式化的抽象摄影是很前卫的,克鲁尔在这个群体里,她与这些摄影师熟识,相互交流,当然也有她的丈夫,电影制作人乔里斯·伊文思(Joris Ivens)的影响。

虽然像克鲁尔这样的艺术家拥有女性主义的一面,但其作品并不适合界定为女性主义,这是两码事。这些作品并不是为声讨女性权利、关注女性地位而创作,真正的女性主义艺术要到六七十年代才最为典型,才是真正关心女性社会问题的。

1972年,A.I.R.画廊在美国成立,这是第一个专门用于站式女性艺术家作品的非盈利性画廊,由当时的20位女性艺术家联名成立。波兰雕塑家玛格达莱娜·阿巴卡诺维奇(Magdalena Abakanowicz)、克罗地亚挂毯装置艺术家雅戈达·布伊奇(Jagoda Buic)、美国织物艺术家希拉·希克斯(Sheila Hicks)是其中的重要成员,其作品也出现在“她们与抽象”的展览里。有意思的是,1972年3月17日,在画廊最初成立的会议上,一位艺术家建议用《简·爱》的名字命名画廊,叫“EYRE Gallery”,后来在反复讨论后,她们决定叫A.I.R.画廊, A.I.R.是“Artists in Residence”(驻地艺术家)的缩写。与此同时,女性艺术评论家、艺术史家也涌现出来,她们为这些展览和女性艺术组织著书立传。在A.I.R.画廊成立的前一年,艺术史家琳达·诺克林(Linda Nochlin)发表了女性主义艺术最重要的一篇文章《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她成为举起这面大旗的旗手,女性艺术家开始成为一个群体,不再只是艺术组织的成员,或是某位艺术家的妻子。

西岸美术馆与蓬皮杜中心五年展陈特展“她们与抽象”的展览现场(Alessandro Wang 摄/西岸美术馆 供图)

然而,马塞尔也指出,70年代的女性主义运动是女性群体的胜利,“但却给本质上无法成为政治斗争方式的抽象艺术留下了很小的空间”。也就是说,追求纯粹性的抽象艺术与关注政治、身份、性别诉求的女性主义艺术始终是两个方向的艺术。艺术评论家、女性主义策展人露西·利帕德(Lucy Lippard)在70年代策划了几个重要的女性艺术家展览,她明确说过,她对抽象艺术并不太感兴趣。这样一来,女性抽象艺术家的位置就变得很尴尬——在女性主义中,抽象过于形式化,被认为不够有政治倾向;在抽象艺术中,女性长久以来被排除在主流男性艺术家之外,也处于边缘地带——被遗忘、透明化、得不到认可就成了她们的命运。

当人们不断挖掘艺术史里的人与事,女性抽象艺术家逐渐又被看见。被忽视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神秘感与可能性,有更多作品和历史等待去发掘,“她们与抽象”的展览只是一个引子,琼·米切尔的拍卖纪录也只是市场关注到这个群体的开始。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3年第7期,作品图致谢蓬皮杜中心,巴黎,法国国家现代艺术博物馆-工业设计中心;展览现场摄影:Alessandro Wang)







 排版:小映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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