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I 升学家庭大战：富裕社区亚裔VS白人

2022-06-06 22:06

《纽约时间》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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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Schnappi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

美国郊区给人的印象是风景如画的特权：修剪整齐的草坪，安静的街道，以及对家长来说最重要的——高质量的学校。这些精英聚居地历来都是白人，这使得许多美国白人可以利用公立学校帮助自己的孩子进入顶尖大学，从而维护自己的特权。然而，这种情况正在改变，因为亚裔美国专业人士越来越多地搬到富裕的郊区，以便让他们的孩子在申请大学和未来的职业生涯中获得同样的优势。

在一本题为《巅峰赛跑：在郊区学校追求美国梦的亚裔美国人和白人》（Race at the Top）的新书里，塔夫茨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娜塔莎·瓦里古（Natasha Warikoo）讲述了白人和亚裔父母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帮助自己的孩子取得顶尖的成就，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如同置身于压力锅中，家长们同样关系紧张。

娜塔莎·瓦里古的新书《巅峰赛跑》。

瓦里古本人和她的父母是第一代北印度移民，80年代在宾夕法尼亚的一座白人小镇长大。瓦里古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当她终于要参加高中毕业舞会的时候，她知道不太可能有人会邀请一个棕色皮肤的女孩参加舞会——确实没有。

在七八十年代，亚裔面临的问题是被排斥、嘲笑或欺负，而在40年后，瓦里古在这本新书里，想要探讨的是另一种偏见——富裕社区的白人感受到了来自亚裔的竞争挑战，并想力保自己的特权。

她对亚裔美国人不断增长的人口和亚裔美国人高水平的学术成就的影响很感兴趣，所以她在一个经历了这两种趋势的富裕郊区社区观察了三年。她给这个镇起了个代号，叫“伍德克雷斯特镇”，而当地的顶尖公校是伍德克雷斯特高中。学生人数约有一半是白人，三分之一是亚裔美国人。

最近几十年来，美国的富裕郊区更加多样化——大多数不再是许多人听到“郊区”这个词时想象中的纯白人社区。这种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印度和中国专业人士推动的，一些拥有好学校的社区甚至因为大量中印移民搬入，已经被冠上了“中印友好村”的称号。

专业移民带来了他们对学术卓越的关注，特别是在STEM领域，以及一流学者的文化知识。他们经常让孩子参加课外辅导和数学课，以提高学业成绩，就像他们在印度和中国的童年时期一样。这些影响得到了回报：亚裔孩子取得了优异的学业成绩。

在全美许多地方，亚裔美国孩子在学业上的表现超过了所有其他种族的同龄人，包括白人。但这种趋势也可能会导致努力帮助孩子出人头地的亚裔和白人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这种紧张关系在大学申请过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因为家长们直观地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与同龄人竞争。

在瓦里古观察的这所顶尖公校，越来越多的亚裔学生获得明星学生的地位，许多白人发觉再也无法保持学术等级的顶端地位，他们的沮丧情绪也在增加。为了保持孩子的优势，一些白人家长向学校抱怨，课业过于严格，因此通过影响学区董事会和管理人员等措施，限制老师布置作业的数量和时间。他们还强调孩子在课外的优异表现，比如体育和戏剧，这能保持孩子的优势。简而言之，她揭示的是伍德克雷斯特的白人家庭如何努力改变规则，使之有利于自己，以便在精英统治的游戏中继续成为赢家。

瓦里古还观察到了一些现象，可能华人在自己的生活中也有类似的发现：亚裔父母倾向于优先考虑学业，而白人父母倾向于优先课外活动，尤其是体育活动；在育儿方面，几乎没有看到同化的迹象，也就是说没有多少亚裔采用“白人”中产阶级的育儿方式，也没有白人采用亚裔中产阶级的育儿方式；此外，各方父母都会为自己辩护，亚裔家长反对所谓“虎妈”的刻板印象，白人家长反对白人孩子在学业上被亚裔超越的常见刻板印象，这导致了关于“正确”育儿方式的矛盾。

瓦里古想要强调的是，在伍德克雷斯特和很多类似的美国富裕郊区，家庭陷入了一场争夺社会顶层权力和特权的竞赛，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在这场竞赛中，每个人其实都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在她调查的这个镇子，高中毕业生中十分之九高中毕业后立即进入四年制大学，相比之下，美国只有44%的高中毕业生直接进入四年制大学。他们都参与了一场“巅峰赛跑”，但没有看到他们自己已经是巅峰。换句话说，几乎所有伍德克雷斯特高中的毕业生都准备好了在人生的游戏中获胜，不管他们在大学录取的游戏中是否名列前茅。这个观察也许能让一些正陷在升学大战的家长们获得一些解脱感。

瓦里古最近接受了英国《卫报》的采访，细致地讨论了她撰写这本书的动机和她的发现。以下是采访实录。

塔夫茨大学教授娜塔莎·瓦里古。

你为什么想研究富裕社区的亚裔美国人？

亚裔美国人在学业上的表现非常出色，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超过了美国的主要群体——白人。在SFFA诉哈佛大学一案中声称录取平权法案是对亚裔美国人的种族歧视的保守派，正在利用亚裔美国人的学术成就来推进他们的反种族正义议程。对于这种逻辑，自由派往往会拒绝亚裔美国人遭受种族歧视的可能性，就好像我们为了捍卫平权行动，就必须否认在教育领域存在反亚裔种族主义的可能性。我想讲述一个更微妙的故事，关于亚裔美国人的学业成绩，以及白人的反应。我花了三年时间访问一个富裕的郊区，那里有大量亚裔美国人，而且还在不断增长。我观察了这所高中和社区活动，采访了学校的工作人员、家长和高中生。我称这个小镇为“伍德克雷斯特”。

你发现在美国出生的白人父母和他们的亚裔移民邻居之间的主要区别是什么？

虽然亚裔和白人父母都希望确保孩子在学校取得成功（就像世界各地的父母一样），但亚裔美国人更注重学业，有时会恳求孩子放弃体育和其他课外活动，以便腾出时间参加多个荣誉课程和大学先修课程（Advanced Placement）。有些人让孩子参加补习班。相比之下，白人父母更倾向于谈论“平衡”，并设法确保他们的孩子有时间参加高强度的课外活动。许多人告诉他们的孩子不要上太多的荣誉课程，为课外活动腾出空间。特别明显的一点是，他们的孩子参与了高强度的体育运动，有的队伍已经远超高中水平。由于这些差异，亚裔孩子平均来说上了更高级的课程，成绩也更高，但白人孩子在大学运动队中有更好的代表。

你如何解释这些差异？

我借用了社会学家安·斯维德勒（Ann Swidler）的一个术语：文化剧目。我们的文化剧目是我们头脑中的“行动策略”，是我们在生活中所经历和看到的，通常来自我们的父母、其他亲戚、同龄人和邻居。亚裔移民父母从亚洲带来了成功的文化背景，在亚洲，学术考试是唯一决定谁能进入精英大学的因素。因此，他们也把对学术的高度关注带到了美国。补习班在亚洲非常普遍，所以这也是亚裔移民父母的文化传统的一部分。相比之下，在美国出生的父母习惯于认为被精英大学录取的学生不仅学业出众，而且课外活动也要有优秀表现。大学录取时的体育招生也是许多白人父母的文化剧目之一。

你观察到白人和亚裔家庭之间有哪些紧张关系？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紧张关系？

一些白人父母对亚裔的教育方式感到不安，他们认为亚裔的教育方式过于注重学业。他们对所观察到的和所听到的表达自己的判断。一位白人母亲对我说：

我女儿的一个朋友，在SAT考试中得了1560分左右，但她的父母让她重考。我跟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说：“让我猜猜。她的名字肯定不会是萨莉·史密斯这一类的……”他们家来自韩国，他们没有去度假，因为她要复习SAT 2。

亚裔父母很清楚这些批评，有些人认为这样的批评太虚伪。在他们看来，白人和亚裔只是强调不同的领域。用一位印度妈妈的话说，“白人父母难道不拼吗？他们想的是，如果我的孩子不参加一个俱乐部队，他或她就进不了学校一队或二队。所以有什么区别呢？”也有些亚裔家长同意这些批评，但他们总是认为别的父母更“虎”，自己不像那些父母那样问题多多。

是什么导致了学生在学校的高度压力？家长和学区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

甚至在新冠疫情对青少年心理健康造成毁灭性影响之前，全美各地对儿童情绪健康的担忧就已经在增长。伍德克雷斯特的人们非常担心心理健康问题——包括学校员工、白人家长和亚裔家长。然而，对于社区应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白人和亚裔父母有着不同的想法。

白人家长希望学校减少孩子们的学业负担。有些人甚至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这样学术竞争更少。另一方面，亚裔家长不希望学校限制孩子在学业上的抱负和兴趣。一些亚洲家长要求学校为孩子们开设更休闲的校内体育活动，而不必参加高强度的校队，以减轻他们的压力。总的来说，学区做出的改变符合白人家长的观点，部分原因是大多数学校的管理人员和工作人员也是受过大学教育的白人，所以他们与镇上的白人家长有着同样的文化背景。例如，我观察的这个学区出台了新政策，包括限制老师布置作业的数量和时间。

什么是“巅峰赛跑”？

巅峰赛跑是在伍德克雷斯特（以及全美其他类似的城镇）进行的角逐，目的主要是争夺精英住宿大学的名额。我称它为一场顶尖级别的竞赛，因为社区中的学生和家长在竞争中忘记了一个事实：这已经是个很成功的镇子，几乎每个孩子不仅能上四年制大学，而且基本上都是好学校，而且他们的父母都既富裕又有人脉，这为孩子们未来的成功奠定了基础。每个人都能获得奖牌，他们奋力比赛，只是为了争夺金、银或铜牌。真正失败的是那些家庭负担不起伍德克雷斯特这样的小镇生活的孩子，他们的文化资源更少，无法支持他们的教育成功，他们在学校的学习水平也低得多。但伍德克雷斯特的孩子们所经历的竞争，往往让他们和他们的父母只沉浸在自己的挣扎和痛苦中，看不到他们所拥有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