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撕书节”，可以，但真不至于

《三国志》里，曹操这一家子特别有意思，几个儿子为了争储，彼此内卷卷的不行了。最后曹操思虑再三，还是选了曹丕，派人去宣布曹丕被立为魏王太子。

曹丕知道这事儿以后得意忘形，搂着谋士辛毗的脖子就狂喊：“辛先生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辛毗有个女儿叫辛宪英，听说这个事儿以后就感叹，太子这么沉不住气，魏国将来的国运只怕是长不了啊。

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辛宪英说这话时，嘴就跟开了挂一样，从曹丕代汉自立，到魏国被司马家的晋朝取代，这个国家大概也就撑了40来年。而魏国的短命跟曹丕那种极度压抑后的爆发关系是很大的。

曹丕掌权以后的很多做法，都带有鲜明的“解恨”的感觉，他急吼吼的代汉自立，失去了“奉天子以讨不臣”这个大义名分。称帝后又过度的削抑了曹姓诸侯王的权力，让宗族这根支撑王朝的支柱过早坍塌。同时他又报复性的纵情享乐，年仅40岁就一命归西了。

可以说曹魏这个王朝的短命在曹丕这里就已经奠定了，而曹丕那种得势前过度矫情自饰，得势又过于得意忘形的性格，又跟他生长于那个兄弟之间高度内卷的家庭无法分开的。

孔子讲“中庸”，而曾国藩则说：“每临大事须有静气。”但如果你翻阅中国史册，会发现一件非常吊诡的事情——似乎自中古以来，那种中庸的欢愉与庆祝，在我们民族性格中就很匮乏。与平素的节俭、压抑刚好相反，我们遇有喜事或者一夜发迹时，所进行的报复性狂欢往往是非常极端而无节制的。

上至曹丕这样的皇帝，下至中了举的范进，我们的各个阶层其实都喜欢那种类似癫狂的欢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一朝得中、就暴富般的变态发迹的景色，甚至是朝廷刻意营造出来鼓励士子们寒窗苦读的。而苦读的学子们似乎也乐于接受这样想象。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前两天这首传说是黄巢做的《不第后赋菊》又火了，原因是有媒体将其拿来当成了“高考祝福语”。

很多人问，拿这么一个“人屠”名落孙山以后写的诗来祝福高考考生是不是有点那个了？

可是我们又必须看到，这首诗当中描绘的那种长期压抑、一朝翻身、报复性狂欢的感觉，真的说中了很多参加高考的考生的群体潜意识——或者更确切一点说，这种一朝翻身的狂欢，就是我们民族的审美倾向。我们的狂欢中，总带着那么一点点让人感觉害怕的恨意。

不信请看一下最近这两天，网上又陆陆续续传出了很多高三考生考试结束后集体撕书的狂欢场景。

“待到夏来六月八，考卷收后百卷杀。”甭管黄头领的诗用在这里合不合适，很多高考考生在现实中就是这么做的。

“高考撕书节”，应该是一个最近十年来才开始兴起，并迅速走红的节日。

其实，想我们当年高考结束以后，虽然也想把那些已经刷吐了的书和卷子都撕掉，但多数人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今昔对比，至少可以说，这一代人比我们当年更有勇气，至少敢于把自己心里有的那份“气”表达出来。所以，我不太同意有些论者站在“不雅”甚至“环保”的角度反对学生们撕书，书是学生花钱买来的，他们有这个处置权，再说从小学到高中压抑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学生有点自主行动，不该粗暴的禁止——也许在这些学生们心中只有这一天，是他们最随心所欲的时候。

可是站在学生自身的角度，我又想劝撕书的同学们两句：“你们有权这样做，但真的没必要。为个高考，不至于。”

人生的路还很长，而你们将来会遇到的，比高考要残酷、且不公平的竞争要多得多。而在绝大多数时候，这些竞争不会存在一个像“撕书节”这样的发泄渠道供你们恣意宣泄。

遇到压力想要找渠道发泄，是人的一种本能。但只要有压力，就必须得到发泄，这并不是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能够生存下去的素质。何况你们的发泄对象也找错了，你们自己应该也清楚，那些书籍、和书本上的知识，其实并不是造就你们往日身陷题海无法自拔的原因所在。

考完了，书撕了，但困扰你命运的那个内卷难题，它依然在那里。你与它的博弈，从高考结束这一天起，其实才刚刚开始。

所有我更欣赏那些能在此时“每临大事有静气”的人，那些此刻面对书本的狂欢与庆祝，总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曹丕感”。

当然我也知道，曹丕成为那样一个曹丕，不是曹丕的错，正如今天的高考考生在考前“誓师”和考后“撕书”时，越来越体现出一种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杀气”，但这也不是他们的错。

但正如曹丕的教训一样，一个人青年时代面临过度的压力，对他们的人生常是毁灭性的。年少的压抑和努力可能会过度透支他人生的可能性。今天回头想来，我们这一代人年少时代或多或少都曾遭遇过这种透支，无数人生的可能，在我们遇到它们以前，就已经在我们人生清单中被一笔勾销了。

西方很多孩子在高中读完，上大学前，会有一个Gap year（空缺年）的习惯，意思是有大学也先不急着上，而是先到四处去走走、看看，认识一下这个世界，看看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职业，又有什么样的生活值得自己为之投入一生。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借鉴的习惯，我们的大多数青年，都是在高考结束以后就立刻选学校、选专业、而后被投入另一个校园中的。直到走出大学校门之前，很多人其实依然像高中时那样，对外界的教育有什么来什么，闭门造车的为自己规划人生。而等到真走向社会，发现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自己所学非所爱，所学非所用，到时候想改也晚了。

中国当前的教育结构，不会允许“空缺年”的存在，但我觉得，明智的青年，应该利用高考结束后的这短短十几天，给自己模拟一个“迷你空缺年”。如果允许我重活一遍，当高考的枷锁被卸下，那时的我最需要不是狂欢，而是疗伤，是抓紧那一点点有限的时间，去看看这个世界，想想自己的十二年内卷，究竟想换个学点什么的机会——毕竟再过上十几天，一张志愿填报表就会摆在你面前，那一天，对更多的人来说，才是决定他们人生走向的命运十字路口。

所以就像我在《答读者：说说高考报志愿的四大原则》一文中说的，这十几天，可能对很多人来说是最决定命运的时刻。但反而大多数人，会在忘乎所以的放松中将它轻易渡过过。

做一个中国高考生的确很难，但做一个中国大学生也未必容易，而做一个中国职场人也许更加压力山大。只不过越到后来 ，你会发现越没有什么书可供你撕了。越到后来，你越会发现“有静气”的可贵。

所以你可以享受此刻这“狂暴的欢愉”，但请不要迷恋它，因为未来的路，其实还长着呢。

全文完

本文2500字，感谢读完，从昨晚到今早，又有两篇文章被404了，最近真的不敢多写什么，谨以此文再多谈一点高考吧。愿对需要的人有所裨益。

写作真的越来越艰难，最近可能甚至会停更几天，若真如此，请大家见谅。

另外，请加小号，勿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