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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会限制我们的独立性吗?

爱会限制我们的独立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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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丽泽哲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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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园鸣谢




西蒙娜·德·波伏娃对父权制下的爱进行分析,引发了一场有关爱与幸福的讨论。

待碎片处理妥当,扫帚也放回了墙角之后,苏格拉底宣布下一场会议开始:“现在,在这慵懒的午后,在这瞌睡虫大举入侵的时间段,让我们来谈谈幸福与不幸吧。”

西蒙娜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她不确定该直接开始发言还是再等一等。伊曼努尔闭上眼睛,在窗外照进屋里的阳光中打起了盹儿,而后忽然站起身说:“朋友们,喝两口水,我们就打起精神继续!两小时后我要去附近的街区遛个弯,有人想一起来我当然欢迎,但在那之前,西蒙娜,请向我们解释一下你的疑虑。”

西蒙娜蓄势待发。“我的疑虑很简单,”她开始发言,“为什么我们会认为爱是好的?爱常常让人相当痛苦,当恋人没有对爱做出回应,当恋人遭遇不幸甚至去世,爱着的人都会感到无比痛苦,无法聚精会神做其他任何事情。这一点今天早上我们在探讨恋人的不可替代性时已经提到了。爱让人脆弱。”

西蒙娜·德·波伏娃

“但找到恋人并与之相伴终身的幸福是值得承受这些潜在痛苦的。人们坠入爱河时,就是在承担一定风险。没有风险就没有回报,不是吗?”艾丽丝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不对!”奥古斯丁插了进来,“爱上帝就不需要承担风险。人不会失去上帝,所以人可以毫无恐惧和痛苦地期待上帝的爱。因此我认为我们应当只爱上帝,将其他世俗之物放在一边,除此之外,其他理由我今天早上都提过了。”

艾丽丝看起来若有所思,但西蒙娜赶在她开口前说了下去:“嘿,我还没说完呢!我现在只谈对其他人的爱,奥古斯丁,毕竟对我这种无神论者而言,存在上帝之爱的可能性并没有什么意义。就像刚刚说到的,爱别人让我们脆弱,因此也带来了风险。情欲之爱、父母之爱、友谊之爱都是如此,而情欲之爱中隐藏的其他风险更是值得我们深思:即便你幸运地拥有了一段顺风顺水的关系,和对方作为情侣一起生活,过程中没有失去对方,这样的关系也有可能让你失去自己。爱中存在着两种相互矛盾的趋势,其中一种不断增强爱人的独立性,而另一种则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不断削弱爱人的独立性。一方面,恋人想要彼此沟通,向对方提出挑战,享受二人世界,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双方都拥有独立性;另一方面,恋人们又想要与对方融为一体,在思想和行为上都与对方步调一致,而这种一致并非深思熟虑后做出的自认为正确的选择,仅仅是因为这就是的想法。

“这难道不是……”

“我还没说完呢,伊曼努尔!”西蒙娜冲他亮出手掌,做了一个防御性的姿势喊道,“在特定情况下,比如在具有压迫性这一典型特征的社会中,第二种趋势会占据上风,并且格外有影响力。父权制社会就是这样的社会。父权制社会将男性视作真正的主体,他们可以大展拳脚,成为独立的个体,而女性则只能依靠男性获得社会认同。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期待并不是拥有独立的人生,而是嫁得如意郎君,参与进他的生活,通过操持家务和养育孩子等帮助他实现个人成长。在这样的生活中,女性的天赋无法得到充分的发展和实现,最多只能作为兴趣爱好娱乐他人,这让女性时常感到挫败且无聊,而孩子成年离家后,她们的这种心态会尤为明显。为了缓解这种挫败感,或者更多的是痛苦,她们全身心地投入爱中。她们将一切都交付给丈夫,作为对她们的回报,丈夫应当替她们生活、成就大事、平步青云。他越是强大,被折断翅膀的她感觉就会越好。对他的爱加剧了她在社会地位方面的无助,使她成为压迫自己的帮凶。

“在这样的环境中,对女性而言,拒绝爱,或是拒绝与男性进入传统的感情关系也许是更好的选择。首先,独立性和爱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甚至可能比爱更重要,可在这样的环境中,女性必然会失去自身的独立性。其次,独立性的失去终究也会对爱造成破坏,这种对爱人的依赖注定不会长久。假如她们发现,她们的丈夫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或者那些男人遭遇了挫折,那他们就无法满足这些有挫败感的女性对他们的需求。假如女性不再独立思考,而是将全部精力投诸丈夫身上,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会觉得她不再有趣,不再有吸引力,本应拯救她们的爱也就不复存在了。”

西蒙娜发言时态度坚定且极具说服力,其他人仿佛受到了她那种姿态的鼓舞,也纷纷打起精神来,再次专注于讨论。

“所以你的意思是,相爱的人一直都有放弃自我、完全将自己的独立性交付给恋人的倾向。在父权制社会里,这种倾向得到了强化,甚至被普遍接受,在与男性发生恋爱关系的女性中尤甚。这样做的恋人不仅会失去独立性,最终更会失去爱本身,因为没了独立性的爱注定无法长久”伊曼努尔总结道,西蒙娜点头同意。

“我当时打断你的时候,你想说什么?”她宽宏大量地问道。

“啊,没什么特别的。而且明明是我打断了你,真不好意思!”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了!”西格蒙德笑道,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所以伊曼努尔,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我刚刚只是想说,这种想要与爱人融为一体的不良倾向可能与对失去对方的恐惧有关。因为我们害怕失去恋人,所以我们总在靠近对方,不断代入对方,将对方的思想和行为当作自己的。这样一来,我们似乎感觉自己可以时刻相伴在对方左右,因为我们变得和对方一样了。刚刚你所提到的‘爱情使人脆弱’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不能简单地单拎出来看。”

“这也有可能,”西蒙娜回答道,“这样说来,对失去恋人的恐惧也导致了自我毁灭的倾向。自我毁灭的倾向不仅存在于情欲之爱中,在各种形式的爱中也都有体现,毕竟一切形式的爱都会以相似的方式让人变得脆弱。的确,也许就是这样,也许每一种爱中都藏着这种自我贬抑的倾向,但最重要的是,父权制度的不平等使这种倾向占据了上风,至少在女性群体中是这样。”

“按你的分析,这种倾向也会影响与女性恋爱的男性喽。”艾丽丝插话道。

“当然了,父权制对男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不仅仅是因为这点,但这确实也是理由之一。”西蒙娜补充说。

“但父权制眼下还没有被推翻,难道男人和女人要因此保持距离吗?这可太难了……至少对异性恋来说挺难的。欲力是一种强大的推动力,想抑制它可不容易。”西格蒙德警告道。

“我觉得大家只是需要练习,需要学会甩开社会在我们欲望上强加的条条框框,接受各种各样的人都能唤起我们情欲的事实,而不仅将眼光局限在所谓的男人、女人,或是所谓的其他什么二元对立上。”艾丽丝自在地甩了甩头。

“或者她们也可以找到一种办法,既能和男性共同生活,又可以尽可能地降低这种自我放弃的风险。例如,典型的市民家庭对女性就有些不利。女性至少应该做到经济独立,保有自己的头脑,认真看待自己,也就是说女性要注重自我教育,多阅读、多思考严肃的问题,而且要工作。”西蒙娜再次补充。

“我……我……独立性真的那么重要吗?”索伦忽然插了进来,“你们所说的那种独立性,在我听来就像一种喜剧般的幻想,像个笑话,你们设想的独立生活并不会给人带来幸福。你们真的觉得选择工作而非照顾孩子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这你得展开说说!”苏格拉底喊道。他难得地坐在凳子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托腮,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们将独立性说得像是世界上最轻而易举的事情,”索伦解释道,“自我控制,管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但这种自我创造也太荒唐了,人类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我们自由,并非因为我们可以完全控制自我。想想那些我们最深信不疑的信念——想想我们对他人的爱。是这些属于我们内心最深处的东西构成了我们本身。我们被它们吸引,被调动到其中:我们既不能选择自己的信念,也不能选择自己爱谁。做数学题时,我们只能根据计算步骤相信二加二等于四,由不得我们的选择来做主,只能让真理指引我们。关于其他信念和爱也是如此。我们无法决定爱谁或是不爱谁,只能等待谁来打开我们的心门。只有到了下一步,我们才拥有选择权,才能决定是否要在生活中践行这种信念或这份爱,是否坚持它们,是否将它们视作上天的馈赠。追求完全的自我控制,还要依此来规划自己的生活——不,这是多么糟糕的误会啊,是一场让人悲伤流泪的喜剧,何等地暴殄天物!”

“索伦,你曲解我的立场了。”西蒙娜尖锐地回击道,吓了索伦一跳,“我并不认为独立性就意味着完全的自我控制。严格来说,我们实际上还没有认真探讨独立性的本质,我们的出发点还是一种先于理论的理解,基于这种理解,拥有独立性指的是保有思想的独立,不完全依赖他人,特别是在精神层面。这和你刚刚谈的不冲突吧?如果像你说的那样,独立性体现在有关自己内心状态的主动决定中,那在父权制下爱着别人的女人就是这样失去了自主性:她们不再根据自己的信念决定自己的生活,因为她们太努力地向丈夫的信念看齐,而忽略甚至扭曲了自己的想法。她们甚至无法严肃对待自己的爱,因而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之亲手葬送。

教育和工作可以抵消这种影响,但显然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它们自然不能让人直接获得幸福,但它们是辅助工具,是让人从压迫和伴其而来的自我异化中解脱出来的尝试!假如我们能生活在一个平等的社会中,人人都被视作主体,对女性而言恋爱关系也不再危机四伏,那自然再好不过。在那样的社会中,也许人们能获得幸福,无须提心吊胆地自由去爱,同时还不至于失去独立的头脑。但爱中本就隐藏着强化自己和爱人的独立性的倾向,也许在一个平等的世界中,这种倾向会得到进一步发展。”

“的确如此……”苏格拉底又晃起了脑袋,“但索伦确实提出了很有意思的一点:要想理解独立性的价值以及它与爱的关系,我们的确需要仔细思考一下独立性的本质。”

“因为如果我们不知道某样东西是什么,就无法决定它的价值,对吧,我的朋友?”艾丽丝冲苏格拉底咧嘴一笑。

“完全正确!有关‘是什么’的知识还是非常重要的!”苏格拉底高兴地搓着手说,“所以说,什么是独立性?我必须承认,我目前还在斟酌,灵魂到底是不是一种自我推动者。在我看来,灵魂和我们必须受外界推动的肉身不同,是可以推动自身的。”


小知识




在柏拉图的《斐德罗篇》中,苏格拉底将灵魂视作“自我推动者”,并以此论证灵魂的不朽。按照他的观点,灵魂与肉体不同,不需要外界的推动就可以使自己运动,这种自主运动是发自内在的,也就意味着它可以独立于外部世界而存在。

“假如我们将‘运动’的定义范围无限扩大,那灵魂就是独立的,并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实现自我控制。这样一来,它们也要依赖一种对‘什么是好的’的设想,因为这种自我推动者,有可能只有这种自我推动者会提出问题,考虑它们该如何生活。但也许索伦说得对,这种对灵魂的理解是有问题的。要是柏拉图现在也在这里的话,我们兴许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但他现在并不在场,他一贯如此,而我其实想说些别的:索伦的发言让我想到,也许我们终究还是可以抛开自我控制来谈独立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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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话录中,柏拉图几乎从未登场,然而在实际生活中,他作为无比爱戴苏格拉底的学生,自然一直在与他的老师进行讨论。在《斐多篇》里,苏格拉底饮下毒药时的那段对话明确提及了柏拉图的缺席:当时他显然病得太重,无法参与最后一次对谈。

“索伦,你刚刚提到了信念,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确实无法控制自己的信念。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们认为真实的事情。但在信念的形成和整个思考过程中,我们是具备独立性的。当然,这个结论并非在所有情况下都适用,而这正是有意思的地方。我们来看下面这三个例子:在第一种情况中,有个人在思考二加二等于多少,然后得出了结论——二加二等于四;在第二种情况中,有个人在思考二加二等于多少,他的老师趴在他耳朵边告诉他,二加二等于四;在第三种情况中,有个人思考二加二等于多少,最后算出了二加二等于三。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但在我看来,只有第一个人真正地进行了独立思考,另外两个人的思考过程都受到了‘外界’事物的干扰,而并非完全来自自己的活动。第三个例子里的人也是如此,错误往往来自走神、疲惫或其他原因,它们和老师的耳语一样,都是横亘在思考者及其思想之间的绊脚石。那第一个例子有什么不同?为什么第一个人就完成了独立思考?显然,这不是因为他最后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毕竟第二个人最后也得到了正确答案,而是因为他理解为什么四是正确答案。假如我们问他为什么二加二等于四,他可以向我们给出解释。因此我建议,独立思考必须是不受干扰地进行的,且最终要使思考者理解他所思考的事实真相。因此我同意西蒙娜的说法,独立性会给人带来幸福,或者至少是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毕竟我一开始就提到了,在我看来,幸福存在于智慧中,存在于对理念的理解中。”

“那独立性与爱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伊曼努尔发问。

“我认为我们首先应当对两个问题做出区分:第一,既然我们无法控制爱,无法主动选择爱,那我们能独立地爱吗?第二,已然降临的爱对恋人的独立性究竟是有益还是有害?”

“我看这很有道理。”伊曼努尔同意道。

“假如一个人可以在不对自己思考过程和信念形成过程进行控制的情况下独立思考,那他也可以这样去爱。”苏格拉底继续说道,“也许当我们理解了为什么恋人值得我们去爱,我们就可以独立地去爱别人。你们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吗?我们会在恋人眼中看到理念闪出的光芒。至于第二个问题,我觉得你们不会对我的答案感到意外:在我看来,既然相爱的人能帮助彼此回忆起理念,并由此理解世界的本源,那爱对双方的独立性必然是有益的。我认为爱也并不会真的让人变得脆弱。相反,没有爱的人才更脆弱,他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无法理解任何事物,也无法理解自己,还要经受各种外在影响的考验,比如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虚幻的耳语,等等。这些影响往往会耗尽人的一生,使他无法获得幸福。但在有些点上我还是同意西蒙娜的意见,在不平等的社会中,确实存在一些社会性情况,阻碍爱人们对理念的回忆。我们只有争取平等,才能给爱和独立性一个发挥作用的机会。”

“平等这个话题我们之后会再详细谈的!”伊曼努尔一下一下地戳着会议日程说。

“等一下。你们之前为什么没有反对父权制?”艾丽丝问。她的目光从苏格拉底转向伊曼努尔和奥古斯丁,又看向索伦、西格蒙德和马克斯。他们窘迫地陷入沉默。

“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之前没有看到的。”终于,伊曼努尔开了口,“不平等就是这样发生的。我们将这种不平等视作常态,视作合乎自然客观规律的理所当然。我们纵容的不仅是父权制,我们还纵容性别歧视、种族歧视……我们允许甚至助长了阶级差异……哲学并没能让我们免受这些错误观点的影响。有些偏见在人们心中扎根太深,要消除它们怕是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苏格拉底低下了头,奥古斯丁嘟囔道:“我看我们需要休息一下,现在大家都继续不下去了。”

“不,先生们,我们必须继续下去。哲学终究还是有用的!比如伊曼努尔,你说每个人都拥有尊严,你这个观点是当下所有争取平等者的重要武器啊。”艾丽丝反驳道。

西蒙娜表示同意,抓起桌上的水瓶,开始绕着桌子给大家倒水:“我们需要的只是多加留意,不要忽视了自己的偏见。当然这并不简单,因为我们往往注意不到它们。即便这些偏见和我们自己提出的理论自相矛盾,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识破这一点。我们必须相互帮助。”两位女性坚持要将讨论继续下去,于是其他人也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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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心理学实验表明,除外显的偏见,人们潜意识中还广泛存在着针对特定社会边缘群体的“隐含偏见”。例如,虽然人们表面上认为女性和男性一样,都拥有从事科研工作的能力,但他们可能下意识并不这样觉得。无意识偏见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它会在人们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左右人们的行为。因此,对“隐含偏见”进行进一步研究,并提出相应的解决策略至关重要。

“伊曼努尔,你可是独立性的专家,关于苏格拉底的想法你怎么看?”艾丽丝捡起了话头。

伊曼努尔皱了皱眉头,试图重新聚精会神地思考这个话题:“嗯……在独立性的本质这方面,我大体上同意苏格拉底的看法。一个独立的人会为自己制定规则,决定自己做什么,而非简单盲目地听从统治者或是其他人的指令。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做事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为所欲为同样是一种受人操控的表现,和受统治者支配的不独立很相似。为自己制定规则就意味着只听从自己对行为的判断行事。除此之外,其他一切行为动机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来自自我之外的外界,即便是让我们摇摆不定的内心倾向也是如此。它们并非真正的我们,更不是我们拥有自主意识、思考着的自我。这样说来,独立性并非像索伦说的那样,是一种对自我内心状况的延后认同或选择,我理解得对吗?”

索伦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于是伊曼努尔只好继续说了下去:“这种决定必须是思考着的自我得出的结果,因此必须基于人们的理解,苏格拉底刚刚关于错误的看法是对的。但这种认识,这种应当选择某种特定内心状态的认识,实际上意味着人们认为这种状态是对的。换言之,这就是对信念或行动原则真实性的认识。” 

“关于爱你可一个字儿都还没提呢,伊曼努尔。”苏格拉底提醒他。

“因为在我看来爱太难了。”

“可你最想要的不就是爱嘛!”西格蒙德大喊道。他的话戳中了伊曼努尔的痛处。

伊曼努尔尴尬地笑了笑说:“没错,你说得很对,西格蒙德。先前,我将人与人之间那种排他性的爱也归到了来自外界的倾向中去,我认为这些倾向不能成为独立行动的动机。如果这样想的话,人既不能独立地去爱,爱也无法培养人的独立性。只要人们不被爱牵着鼻子走,它就不至于伤害到我们,但只要人们向爱屈服,以爱为动机行事,那就失去了独立性。”

“所以你现在改主意了?”苏格拉底满怀期待地扬起眉毛。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甩不掉这个想法:你有可能说得对,实际上爱并非一种倾向,而与人们对美好的理解息息相关。但这种想法我一时间还想不通……”

“各位!”马克斯忽然开了口,“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谈独立性这个话题了。我们一开始不是想谈幸福嘛!”

“对,假设爱和独立性都是幸福的组成部分,但由于二者在特定情况下会相互排斥,我们也就无法同时拥有爱和独立性。既然如此,我们很有必要论证一下这背后的原因,以及让这二者相互排斥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所以我们现在讨论的其实还是幸福。”西蒙娜解释道。

“好吧,但为什么爱在人类的幸福中扮演着这么重要的角色呢?”马克斯坚持道,“刚开始你们倒是提到了这个问题,但之后就没人再去深究。我们之前说,尽管爱让人变得脆弱,但在某些情况下,爱也能帮助我们实现独立,苏格拉底甚至认为,我们可以凭借爱情的帮助学会理解世界。谁能再跟我说说,爱究竟好在哪里?”

“你有什么想法吗,马克斯?是什么问题让你这么急切呢?”奥古斯丁问道。

“你们说,对爱人而言,爱会不会好就好在与它相伴而来的这份脆弱呢?奥古斯丁,你刚才说我们应当爱上帝,因为上帝之爱不会让我们失望,也不会让我们感到脆弱。但脆弱很好地反映了我们在人间生活的状态,如果用西蒙娜的话说,这是一种很真实的状态。”

马克斯忽然提到了她,让西蒙娜看起来有些震惊。他继续说:“我们活在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时间滚滚向前,将一切都从我们身边带走了。”

西蒙娜灵光乍现:“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就变成了学会放手,让对方离开。”

“没错,但不只这个,我们还要感受对方的离开究竟意味着什么。感受这种痛苦,也就是要去理解对方是不可替代的,理解这种价值的存在。这种认识让我们不致沉溺于忧郁之中,还让一切都变得美好。相爱的人不会追问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也许理论上会,但不会出于存在的目的发问。当我们坠入爱河,或怀抱着自己的孩子时,这一问题的紧迫性就烟消云散了,答案会真切地展露在我们面前:我们活着,是为了看到这种美。”

“如果没有脆弱,那我们也就看不到这种美了……有点儿意思。”西蒙娜陷入沉思,“所以脆弱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对我们理解对方的特别和不可替代性,乃至感受与这种理解相伴而来的幸福而言,脆弱感不可或缺;另一方面,它让我们感到恐惧,让我们试图紧紧地抓住对方,比如像我们刚刚谈到的那样,以一种有问题的方式与对方融为一体。”

“不管怎么说,在我看来,为了接近这种美,经历痛苦和危险都是值得的。苏格拉底说得对:没有爱,一切都会糟得多。”马克斯总结道。

伊曼努尔忽然显得相当心神不宁。他“哗哗”地翻起面前的稿纸,寻找他的怀表。严格来说,现在还不到他散步的时间,但他还是起身喊道:“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见!”他礼貌地冲桌边的各位点头示意,但并没有再次邀请他们与自己同行。客人们面面相觑,但还是听从命运的安排,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等他回来。

来源:[德]诺拉·克雷弗特 著,《谈情说爱的哲学家》,陈敬思 译,天津人民出版社,第123-1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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