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琼：当女性突破“疆域”，世界只是踩在脚下的舞台

美国时间3月12日（北京时间3月13日）落幕的第95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瞬息全宇宙》在11项提名中斩获7个大奖，除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包括亚裔导演关家永）以外，还包括亚裔演员关继威拿下的最佳男配角奖，以及杨紫琼获得的最佳女演员奖项。

这是亚裔演员的胜利。从黄柳霜、关南施到杨紫琼，亚裔演员在好莱坞艰难地摸爬滚打，终于迎来了这个属于亚裔的历史性时刻。

这也是属于女性的伟大胜利。从马来西亚、到英国，再到中国的香港地区，最后辗转去往好莱坞，杨紫琼的前半生由“漂泊”写就，这是一名女性对于个人“疆域”的一再突破。

她从不囿于一隅，也因此，世界不再触不可及，而成为她踩在脚下的舞台。

在书写奥斯卡的历史之前，杨紫琼已经刷新多个历史，这其中就包括她成为美国演员工会历史上第一位亚裔最佳女演员奖，《瞬息全宇宙》还获得美国演员工会的最大奖“最佳群像奖”。

在领取最佳群像奖时，剧组的主要演员都登上舞台。杨紫琼把最重要的获奖感言机会，让给了电影中年纪最大的亚裔演员吴汉章。

这一举动无疑具有象征意义。在好莱坞奋斗了69年的吴汉章，是亚裔演员在好莱坞处境的最佳见证者和最好缩影。就像杨紫琼向台下的所有人介绍吴汉章时所说，“他担当绿叶的年头长过我们所有人的年纪，他开始演戏的时候，美国还是49个州。他刚过了94岁生日，经过69年的努力，他才走到这里。”

69年来，虽然吴汉章出演了将近700部影视剧，但美国的大多数人还是记不住他的面孔，不知道他的名字，美国演员工会的最佳群像奖也是他迄今拿到的最高奖项。

因为吴汉章这么多部影视作品，几乎都是打酱油的小角色。虽然亚裔占到了美国人口的7%，但好莱坞表现亚裔故事的作品凤毛麟角，甚至哪怕讲的是亚洲人的故事，主演仍然只能是白人演员。

吴汉章就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得告诉你们，当年有部电影叫《大地》，里面亚洲人主角是那些眼睛被胶带吊起来的人演的，他们操着奇怪的口音。制片人说亚裔演员不够优秀，撑不起票房。但是，看看我们现在，怎样？”

《大地》

这部上映于1937年的《大地》，明明是描写中国农村夫妇的故事，主角却均由美国人扮演。而彼时好莱坞对于亚洲人的刻板印象，就是“眯眯眼”，所以白人演员眼睛都被胶带吊起来。

跟几十年前相比，亚裔演员的处境一直在改善，但改善的幅度总体上非常迟缓。譬如关继威1980年代就是参演过《夺宝奇兵2》《七宝奇谋》的著名亚裔童星，但之后漫长的时间里，他几乎从大银幕上彻底消失，因为根本没有可以给到他的角色。2020年他参演了《瞬息全宇宙》——电影直到2022年才上映，而整个2021年关继威没有得到任何一次出演机会，以至于他连医保的钱都要交不起了。

换句话说，那个连医保都快交不起的关继威，才是好莱坞亚裔演员的普遍缩影。但不是每个困境中的亚裔演员，都那么幸运能够等到一部《瞬息全宇宙》。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所有亚裔演员、包括杨紫琼，对于这一次最佳女演员奖项的渴望。诚如杨紫琼所言：“（获得奥斯卡）就像一束光，照进了某个世界，长相跟我一样的人的世界，是那些从未被考虑过的人。所以我们很在意，并且问我想不想要它，是的，我非常想要！为了我自己，又不只是为了我自己。”

这个奖项虽然无法一劳永逸改变亚裔演员在好莱坞的处境，但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让亚裔演员被更多看见、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尊重，也让更多的亚裔故事成为可能。

尤其是当下的世界处于不断撕裂中——由一名亚裔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项，至少彰显出弥合裂痕的努力。

这个奖项对于所有亚裔而言，分量比想象中更重，这是亚裔对美国社会贡献的承认与肯定，是亚裔等待得太久太久的一次迟来胜利。

对于所有女孩而言，杨紫琼获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项，也给她们带来了充满力量的激励。

杨紫琼在获奖感言中说：“对于所有今晚观看直播、且像我一样的小男孩和女孩来说，这是希望和可能性的灯塔。这证明了梦想——梦想远大，梦想成真。希望所有女性，不要听信任何人说你早就过了你的黄金期，绝对不要放弃。”

人们试着归纳杨紫琼成功的方方面面原因，但至关重要、也往往为人所忽略的是：为了远大的梦想，杨紫琼一直在路上。

杨紫琼出生于马来西亚一个富裕的华人家庭。15岁时，她就前往英国学习芭蕾舞。20岁时，她来到香港拍摄广告，步入香港影坛。33岁时，她开始涉足好莱坞。40岁时，她将事业的重心转向好莱坞，迄今在好莱坞打拼了20年时间……

在外人看来，杨紫琼有富裕的家庭背景，19岁时她成为马来西亚的选美冠军，她完全可以一辈子很滋润地生活在马来西亚，一直待在“舒适区”里，待在传统观念为女性所划定的“疆域”里：囿于厨房与爱，当富豪家庭里的好女儿、好太太、好妈妈。

亦或者，从马来西亚、到英国、再到中国的香港，这中间的任何一站，只要杨紫琼愿意，她都有条件、有资格、有底气停留。

2000年10月9日在纽约林肯中心举行的

《卧虎潜龙》纽约首演

但她没有，她Keep going，把世界作为自己的“疆域”。当梦想成真，世界已成为她踩在脚底下的舞台——世界有多么辽阔，她的舞台就有多么辽阔。

《瞬息全宇宙》

其实这样勇敢的女性，不仅仅是杨紫琼。

获得此次奥斯卡最佳女演员提名的演员里，来自美国本土的米歇尔·威廉姆斯（《造梦之家》），来自英国本土的安德丽娅·赖斯伯勒（《致莱斯利》），相对而言，她们与好莱坞的距离要更近一些。而其他三名提名者，来自澳大利亚的凯特·布兰切特（《塔尔》）、来自古巴的安娜·德·阿玛斯（《金发梦露》）、来自马来西亚的杨紫琼，她们要走向好莱坞的中心，确实需要付出更多。

而这三名女演员的共同点，正在于她们纷纷突破了女性的“疆域”。

少女时期凯特·布兰切特曾独自前往英国求学，后来由于她所持的旅游签证即将到期，她不得不离开英国，几经辗转，她去往埃及。为了赚钱，她在一部埃及电影中客串了啦啦队队长的角色，献上了职业生涯处女秀。后来她回到澳大利亚，从戏剧学校毕业，正式在澳大利亚成为一名演员，并逐渐进入好莱坞的主流视线中。

安娜·德·阿玛斯来自古巴一个平凡的家庭，因为怀揣演员梦想，18岁的她就前往西班牙谋出路，在西班牙打拼多年，2015年，27岁的她终于凭借惊悚片《敲敲门》敲开了好莱坞的大门……

与杨紫琼的“一直在路上”相似，凯特·布兰切特有着澳大利亚-英国-埃及-好莱坞的漂泊经历，安娜·德·阿玛斯也经历了古巴-西班牙-好莱坞的辗转……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样的“漂泊”就像走入迷雾中，它带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也不可能总是坦途。确实如此。当女性执意要突破个人的“疆域”，就意味着还得忍受漂泊的颠沛、独自前行的孤独，以及被挫折击倒时的自我怀疑……

就比如杨紫琼在香港拍摄动作片时遭遇意外，差点命丧片场；凯特·布兰切特作为戏剧新人时，经济拮据，住在砖头都斑驳露出的房间里，每天只舍得喝一杯咖啡；18岁的安娜·德·阿玛斯，扛住恐惧带着600美元独自前往异国他乡的西班牙逐梦……

第34届棕榈泉国际电影节颁奖典礼，杨紫琼、

凯特·布兰切特、杰米·李·柯蒂斯、许玮伦在后台合影。

所以很多时候，女性更愿意待在舒适区里。这既符合传统社会对女性的规训——开疆拓土是男性的事业，“女主内”，女性做好贤妻良母就可以；这也符合个体对安全感的本能需求——“囿于爱和厨房”是多么治愈，“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把它布置得温馨甜蜜就是终极目标。

杨紫琼，以及凯特·布兰切特、安娜·德·阿玛斯等优秀女性，则进一步拓展了我们关于女性“疆域”的想象——囿于爱和厨房，很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也很好，可重点是，它们绝非女性幸福的唯二可能了。女性还可以进一步突破“疆域”，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寻找自我、追求自我——它从来不是只属于男性的特权。

奥斯卡颁奖舞台上令人动容的一幕‍

三位女性扶肩而行

梦想远大，梦想成真。未知的世界或许让人惶惑，但当勇敢的女性走出去，世界不过是她脚下的舞台——无限广阔，无比耀眼。

撰文：曾于里

编辑：西贝

设计：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