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可能在漫画行业里做一些稍微沉浸、稍微完整闭合的故事，而不是像现在很多故事都越来越轻、年龄层偏低——但是它同样兼容一些商业特质？”
三年前，当抽纸小jin的漫画新作《欺星客栈》开始连载时，出品方燃也文化的CEO南宫泓给这部作品设立了这样的“野望”。三年后的同一天（2022年5月18日），《欺星客栈》发布第50话，宣告正式完结。截止文章发布前，已在快看平台上收获16亿人气值、7万总评论和38万人关注的好成绩。《欺星客栈》简介：流量女星白丁丁因高额片酬签约进山拍摄，不曾想迎接她的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大型古装整蛊真人秀 “欺星客栈”……如上图所示，《欺星客栈》讲述身处“楚门世界”的女主白丁丁怎样“真心”对“假意”，剧组既要避免穿帮又不能太入戏，而这一切被监视器后的导演看在眼里……除了故事设定，《欺星客栈》更引人瞩目的一点莫过于其画面表现——不同于一般的下拉式网络漫画，这是一部需要把手机转过来阅读的“横屏条漫”。在国内漫画市场，用这种方式连载一个剧情丰富的中长篇故事，无疑是十分新奇的尝试。那么，“横屏条漫”的形式究竟是噱头，还是为契合内容所做出的选择？在构图和分镜上可以有哪些优势和创新？如何打磨点子，让自己的漫画故事既具备个人风格，又通俗易读？从独立画手到商业作者，怎样适应网络平台的连载体系？在保质保量更新的过程中，怎样保持良好心态和创作动力？学术趴发布过大量有关国产动画行业的采访报道，然而关于国产商业漫画的创作幕后，此前却鲜有涉及。此次趁着《欺星客栈》完结，学术趴有幸邀请到作者抽纸小jin以及燃也文化的CEO南宫泓女士，今天的文章，便从编剧、绘画、创作理念等多方面，与各位读者分享《欺星客栈》三年来的幕后故事。抽纸小jin，漫画作者，代表作《天下第几》《只好背叛地球了》2015年，就读于艾米丽卡尔艺术与设计大学动画专业的抽纸小jin，发布了她的毕设短片《暴风雪旅人》，在国内社交媒体获得广泛关注，在Niconico也收获超百万的播放量。
观看地址：bilibili.com/video/BV1ys411D754但大四的小jin，当时还没有想到自己会从动画专业“半路出家”进入漫画行业。2015年1月，小jin决定将自己某天坐车放空时想到的脑洞画成故事，开始在社交媒体上连载漫画《天下第几》——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天下”的世界，“天下第一”的少女毛毛每天忙于应付挑战者和拯救“天下”，无敌又孤独。直到某天毛毛遇见排名第八万七千三百二十（实则真正天下第一）的少年天一，才逐渐从他身上看到另一种可能的生活方式……《天下第几》是部随性又叛逆的作品，但在恋爱、战斗、喜剧等多种类型元素之下，包裹着一个有关价值观碰撞与理解的主题，主角二人从最开始的攻防拉扯，到后来逐渐发掘对方内心的闪光、弱点与渴望，成为彼此互相扶持的另一半。《天下第几》在微博发布后，吸引到了燃也文化创始人南宫泓的注意，她向小jin发送私信：“我觉得这个作品蛮有意思的，你有没有意向把它做成连载漫画？”南宫泓认为小jin当时的作品分镜非常出色，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在寻找“言之有物”“个性鲜明”的漫画作品，而在她看来，小jin正是这样一位“能够掌控自己作品、始终在思考作品和自己关系”的作者。经过多轮交流，在2015年底，小jin答应了南宫泓的邀约成为全职漫画家，《天下第几》也成为燃也文化的第一部原创漫画。燃也文化成立于2015年4月，出品原创漫画包括《东邻西厢》《蝉女》《欺星客栈》《只好背叛地球了》等2017年，抽纸小jin推出新作《只好背叛地球了》，用单元剧的形式讲述土星人“一坨”和人类少女的同居日常，故事发生在当代中国都市，轻松搞笑，采用全彩上色。《只好背叛地球了》相比前作获得了更大的商业成功，之后也陆续改编成了动画和真人剧。但2019年《只好背叛地球了》完结后，小jin下一部作品却没有延续轻松单元剧的路子，《欺星客栈》角色众多，横屏阅读，而且所有剧情发生在15天内，十分紧凑——作品风格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作者小jin向我们介绍了《欺星客栈》创意逐步成型的过程。其实在她最初的设想中，新连载本来是一个男性主角“真穿越开客栈”的故事，故事结构也依然是轻松日常的经营向单元剧模式。“后来因为觉得真穿越不够有戏，所以才改成了假穿越……（再后来）在网上搜索做了一些调查，发现假穿越的作品其实也不少，然后就在想如何跟已有的题材区别开来，于是加入了我自己很喜欢的元素，比如真人秀、古装、仿生人……”《欺星客栈》创意成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不断地叠加（元素），又想要找比较新奇的突破口”的过程。经过多次的加工，才变成了如今半真半假、现代扮古装的设定。“其实《欺星客栈》当时立项的时候就比较任性，”南宫泓回忆道，“最早上线的时候，很多平台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做个横版漫画。”小jin采用特殊的“横屏条漫”形式，首先是因为《欺星客栈》讲述有关影视行业的故事，横屏能使读者自然地代入影视观众的身份，恰似影视镜头调度，保留故事的影视感；也是因为故事本身重表演，细节多，场景丰富，横屏能展示更多信息。在视觉引导上，抽纸小jin也认为横版也有更多设计空间，“可以更好描绘比较开阔的场景。这在竖版会有狭窄闭塞的感觉。尤其是竖版不太适合展示比较辽阔、舒展的自然风光。《欺星客栈》的故事发生在深山老林里，客栈的整体设计也需要完整呈现。”再如角色的动作体态，横版的优势在于让人物动起来更加连贯，“尤其从左到右滑动起来的时候，很多姿势像动画的序列帧一样，比较好承接起来。因为我之前是动画出身，所以这对我来说也比较习惯、顺手，转型还是蛮顺利的。”在普通的条漫里，角色在格子里“一竖到底”，会迫使纵向阅读的读者每一格“从头看到脚”；而横屏通过有意改变格子大小和构图，既能创造出更好的“速度感”，也能更好地区分不同景别，制造对比效果。其中，第10话“角逐”的分镜绘制让小jin尤其印象深刻。在这一话，白丁丁因为捡到一根烟头怀疑自己被骗，在身边的演员面前爆发情绪，要求真相。在下图中，扮演小少爷的儿童演员不堪压力，冲出门外，白丁丁也跟着追出去。小jin采用了“上下切割”的分格方法。两名角色原本一前一后的空间关系，被页面布局“折叠”成上下并列，紧迫的奔跑桥段表现出一种“流动”的时间感，体态和台词的设计也清晰地体现了角色的心理状态。包括上下分屏结束后，随着手指的划动，角色直观且顺畅地从森林来到日暮时分的荒原，再继续划动，便一气呵成地来到下一个重要的剧情转折。“我（抽纸小jin）觉得这种效果是属于横版独一无二的。”在南宫泓看来，这种“突然袭击”的表现手法可以跟页漫里的“跨页”对标，但二者的代入感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区别。在页漫里，跨页的阅读节奏更像是一种“定格”；而横屏条漫因为需要不断左划的推动，阅读节奏更加动态，体验上更像是“带着读者冲进场景”。南宫泓说：“整个故事，包括（模仿影视剧）三季的状态，也是想要尝试一下，是不是有可能在漫画行业里做一些稍微沉浸、稍微完整闭合的故事，而不是像现在很多故事都越来越轻、年龄层偏低——但是它同样兼容一些商业特质？”小jin在撰写大纲阶段就确定了《欺星客栈》的开头、结尾和种种高光时刻，以及双周更新、50话完结的连载节奏。三年的连载过程中没有修改任何关键信息。“《欺星客栈》的故事分成三层，分别是‘魏导安排的剧本’‘丁丁认为的样子’以及‘实际发生的故事’。按照魏导的计划，这三层应该是统一的。但是欺骗和拍摄本身的不可控性导致了123层的错位。”
随着女主角白丁丁越发适应七星客栈和身边的剧组，这种情感的错位和拉扯也变得越发强烈。作为读者，我们既希望看到白丁丁展现她的泼辣率真重拾表演初心，又隐隐担忧最终谎言戳破时的失控与创伤。但即便前期设计好了故事，当笔者问起连载过程中最大的“瓶颈”是什么，抽纸小jin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剧本打磨”。关于该话题，深度参与剧本编写的南宫泓提到了两对有趣的关键词。关键词之一，是在角色塑造、情感逻辑上不“踩西瓜皮”。“用我一个漫画编辑朋友说的话：‘（《欺星客栈》）是几乎没怎么“踩西瓜皮”过去的一个作品。’很多地方其实你完全可以‘滑’过去，但是她（小jin）非得要把这个事情踩实了。我觉得现在漫画市场上很多作品——就你推ta们俩一下，这两个角色就瞅对眼了——这个事情我们都能接受，但是小jin就不行。她要把情感、眼神、动作全都落实下去，我会觉得这很奢侈。”三部连载虽然都有科幻/架空要素，但从毛毛、陆凡到白丁丁，小jin笔下的主角都让人感觉亲切、率真。小jin尤其注重给角色设定性格缺点，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可能会在开头掩盖她们内心美好的部分；看完整个故事以后，小毛病依然存在，但观众会觉得角色更加丰富、可爱。“我不希望通过一个我塑造的故事，让角色经历了一个什么事，而从一个极端变成另一个极端……现实中的成长也是，你的本性不会消失，但确实会因为某些历练而变得更加丰富。”小jin这样描述自己设计角色时的理念。关键词之二，是整部漫画叙事上的“拼图式/榫卯式结构”。连载时最让小jin痛苦的，就是自己设计剧作细节时“钻牛角尖和保持连贯的心态”：“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给我妥协的余地，合理性上一旦妥协，我就会非常难受。”“比如丁丁穿越后先遇到卖胭脂的客人后遇到小少爷……这些关键情节都没有变动……但是丁丁和客人是洗了脚还是打了牌，小少爷待了一天还是两天……”这些细节都经过了数个版本的迭代。例如第49话（倒数第2话），是小jin觉得最棘手也最满意的一话，为了让全剧达到最高潮，她多次修改作画分镜、台词、上色，甚至像角色“先砍谁后砍谁，横着砍还是竖着砍”这样的细节也让她纠结良久，这一话长度也达到了平常的两倍（11条）。作者抽纸小jin连载期间发布在微博上的思考，她对《欺星客栈》的定位，是一部“页漫节奏+影视光影+动画上色的‘观察类真人秀’”至于如何克服困难，小jin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信念感，要相信有完整解决故事情节的方法。不停地尝试，不要放弃。此外最重要的，我觉得还是得益于南宫，她对我很信任，给了我时间、鼓励，去让我能够不妥协，不去模糊处理那些我认为找不到最优解的情节。”南宫泓说：“小jin在这些地方特别较真，她想做一个结构特别瓷实的作品，就像拼图‘纯白地狱大王’，边框都已经拼好了，她只是想把所有拼块归位，那我（南宫泓）就要帮她找到下一块拼图。”小jin曾在微博上分享自己花费数月拼“纯白地狱大王”拼图的过程小jin电脑里存放大纲的文件夹，从文件名上的日期可以看出，她几乎每天都在写作和修改“为什么最后几话特别棘手，就是（因为小jin）把自己逼上‘死路’。做到最后发现自己的水平已经超越了当初的设想。”在南宫泓看来，《欺星客栈》是这样成为了一部“拼图式/榫卯式结构的作品”，伴随三年连载“在闭合的结构里头用强压给压出了层次感。”关于连载状态：“编辑跟创作者搭建信任关系的互动特别有趣”
无论中外，许多漫画家都曾为周期连载的压力叫苦不迭，而作为职业漫画家的小jin，在独立创作的情况下稳定连载了7年3部作品。在采访的最后，我们也询问了抽纸小jin和南宫泓有关连载期间的工作状态。抽纸小jin说：“其实我觉得所有的漫画作者都是压力很大的，我也不例外。虽然是15天一次更新，但需要提前交稿到平台。我自己绘画就占用了全部的时间，差不多要画 13 到 14 天。”她也提到自己不会向读者宣泄负面情绪，“我觉得让他们体验最完整最沉浸的作品就好。我作为创作者其实会抽离一点，不给他们展示（这方面），保持良好的心态。”“至于创作动力，我觉得最大的秘诀，就是需要一个可以聆听你烦恼的亲密关系吧，家人、朋友、编辑都可以。一个人长期的创作，肯定是支撑不下去的，对身心都不太好。所以不要‘过度’地创作，要找一个能够理解你、帮助你、彻底地接纳你表达的人。我觉得这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解。”而另一边，身兼CEO与漫画编辑身份的南宫泓，经过长达三年的深度陪伴，也收获了全新的经验和体会。连载之初，南宫泓便期待且信任着小jin在第三部连载中“边连载边成长”的能力，计划跟从前一样以“助手”或“连接者”的身份合作，包括提供商业运营的支持等等。但她后发现在《欺星客栈》的连载过程中，小jin尤其需要深度的倾听者，渐渐地，南宫泓也会向小jin提供建议。“每次碰撞都很有趣。当你给一个优秀的作者建议，然后ta吸收了这个建议，反馈给你一个超出预期的结果之后，这个【编辑跟创作者搭建信任关系的互动】特别有趣。”“我们两个不断的磨合之后，好像同时被这个故事‘卷’进去了，因为它太严丝合缝了，所以你不得不非常认真地计算和记忆，我可能也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创作者，这是我之前作为编辑从来没体验过的……当你更理解创作者的节奏周期、情感状态之后，才能更好地帮助作者。”“我很喜欢‘固执’的作者。劝ta妥协也好，或是把ta执着的点打磨得更明确，给ta更多的信任和时间，往往能得到更好的结果。这些是我之前思考过但没实践过的东西——（《欺星客栈》）这次实践得非常透彻。”“成长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好的故事匹配真诚创作的作者，在适当的时间里就会迸发出进化的力量。这种力量存在于小Jin身上，而小Jin也把它带给了漫画的主角白丁丁。她们二人都经历了几轮快快地挑战，慢慢地成长。或主动或被动的，把潜力逼了出来。在漫画结束之后，她们也依旧还是那个勇敢的自己，会更自信地去迎接下一个挑战。”
从“横屏条漫”的创新表现，到紧凑闭合的剧本设计，或许也正是这份拥抱挑战的“固执”，才让抽纸小jin的《欺星客栈》足够独特，燃也过往的原创作品，也往往很难在行业中找到对标或成功先例。而在如今的网络漫画市场，坚持产出多元化的漫画作品，其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读者的信任、对未来的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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