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何凭借经济政策和能源结构帮助保持价格稳定方面，瑞士确实可以成为欧洲其他国家学习的榜样
文 | 《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 郝洲
在整个欧洲，各国通胀呈现了一幅复杂的画面，有的国家通胀仍然居高不下，有的国家则把通胀控制在了较低的水平。在欧洲各国公布的最新一轮通胀数据中，英国2023年2月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10.4%，高于1月的10.1%，也高于英国央行和经济学家此前预计的9.9%。环比来看，英国2月CPI上涨了1.1%，几乎是市场预测值0.6%的两倍。欧元区2023年3月通胀率按年率计算为6.9%，低于2月的8.5%。相比之下，既非欧元区成员国、又非欧盟成员国的瑞士通胀率最低，2023年3月的消费者价格指数同比上涨2.9%，环比上涨0.2%。
细分来看，欧元区3月的食品和烟酒价格同比上涨了15.4%，非能源类工业产品价格上涨了6.6%，服务价格上涨了5%，但能源价格下降了0.9%。在这个月，剔除了能源、食品和烟酒价格的核心通胀率为5.7%。欧元区3月的通胀率是自2022年2月以来的最低水平，回落速度超过了许多经济学家的预测，他们此前预计欧元区3月通胀率为7.1%。尽管欧元区食品和服务价格的上涨速度进一步加快，但整体通胀率还是出现了下降，原因是能源价格下跌了0.9%。核心通胀率不包括能源和食品成本，所以能够更好地反映潜在的价格压力。3月欧元区的核心通胀率创下了5.7%的新高水平，高于上个月的5.6%。恰恰因为这个缘故，尽管欧元区3月整体通胀率增速比2月放缓，要求欧洲央行停止加息的呼声增高，甚至有媒体用“欧洲通胀大撤退”做大字标题，但专家们估计欧央行还是会继续加息。荷兰国际集团欧元区高级经济学家贝尔特·科莱恩表示，受能源价格下降影响，3月欧元区通胀率下降，但核心通胀率继续上升，预计欧洲央行还将加息两次。穆迪经济学家卡米尔·科瓦尔也认为：“4月或5月核心通胀率将出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首次下降”，但这不足以让欧洲央行暂缓加息。英国金融服务提供商Equiti Capital的首席宏观经济学家斯图尔特·科尔说：“我预测，欧洲央行今年夏季仍然会积极地加息。”欧洲央行的官员已表示，除非银行业动荡恶化，否则他们可能在5月的下次政策会议上继续加息。3月16日，欧洲央行宣布，自3月22日起，将主要再融资利率、边际借贷利率和存款机制利率分别上调至3.50%、3.75%、3.00%。这次加息后，欧洲央行的利率已经处于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最高水平。但因为过去一个月欧洲银行业的动荡，总部设在意大利米兰的裕信银行（UniCredit S.p.A.）固定收益策略师弗朗切斯科·迪·贝拉最近认为，预计欧洲央行将采取更为谨慎的行动，5月将把存款利率上调25个基点，而不是50个基点。自2022年7月开启加息进程以来，欧洲央行已连续六次大幅加息以遏制通胀，共计加息350个基点。在欧元区的主要经济体中，德国、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的3月通胀率分别为7.8%、6.6%、8.2%和3.1%。欧洲最大经济体德国的3月调和CPI初值同比增7.8%，比2月的增幅9.3%减缓颇多，但高于市场预期的7.5%。该初值环比增1.1%，高于2月的1%和市场预期的0.8%。西班牙3月调和CPI同比增3.1%，几乎是2月增幅6%的一半，也低于市场预期的3.7%，但排除了食品和能源的核心通胀率仅略微下降至7.5%。这两个国家的整体通胀率显著下滑，主要是由于欧洲天然气成本已回落至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之前的水平，例如，德国的能源通胀已从2月的19.1%降至3月的3.5%。
英国2023年3月的通胀数据尚未公布，但3月22日公布的2月通胀数据却意外走高。前面讲到英国2月CPI同比上涨10.4%，但即使是剔除了波动性较大的食品、能源、酒精和烟草的核心通胀率也在2月同比上涨6.2%，高于1月的5.8%，也超过了经济学家预期的5.7%。英国2月的通胀水平是英国央行2%政策目标的五倍还多，也明显高于所有其他七国集团（G7）国家：美国2月CPI同比增速从9.1%的峰值放缓至6%，欧元区2月CPI同比增速亦从10.6%的峰值放缓至8.5%。对于英国2月通胀意外走高，英国国家统计局的解释是：这主要是被酒吧和餐馆的酒类价格上涨所驱动。数据显示，英国2月食品和非酒精饮料的价格同比上涨18.2%，是近50年来最高的涨幅。另外，英国农产品的主要进口地区天气恶劣，导致农产品供应短缺，这让英国超市的蔬菜和水果价格显著上涨，也为英国通胀再添了一把火。专家们认为，由于能源价格已经有所回落，如今英国的通胀走势越来越多地由英国国内的商品和服务价格所推升，而非主要由外部的能源价格所驱动。在英国通胀数据公布一天以后，不出所料，英国央行——英格兰银行在3月23日把利率从4%提高到4.25%。但央行加息显然不利于疲弱的英国实体经济。甚至就连英格兰银行前任首席经济学家安迪·霍尔丹也警告过去的老同事不要加息过快。最近，霍尔丹在接受采访时说：“我认为，考虑到我们去年和今年年初的紧缩程度，以及经济仍处于相对不稳定的状态，现在可能是暂停和盘点一下的时候了。”继2022年英国通胀飙升至两位数后，英国央行已连续 11 次加息，已经把利率提高了400个基点。如今，英国央行面对着是降通胀还是保经济的两难选择。英格兰银行现任首席经济学家休·皮尔也在最近接受了媒体采访，他认为，英国的通胀率仍然过高，他誓言要降低英国的通胀率，但他并未暗示英国央行将继续推行30年来最快的加息行动。皮尔只是表示，英国央行的目标是在“不对经济造成不必要损害”的情况下，使通胀回到2%的目标水平。最近一段时间，美欧一些银行陷入流动性危机，投资者对全球银行业健康状况的担忧日益加剧，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给英格兰银行的激进加息行为造成了压力。虽然到目前为止尚无证据表明英国主要银行可能陷入类似的流动性危机，但金融市场的持续动荡可能会让英国央行在加息方面更加谨慎。
虽然自从新冠疫情发生以来、尤其是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洲主要国家都经受了严峻的通货膨胀，但有一个欧洲国家是显著的例外。这个国家就是那个一直不肯混欧洲主流“圈子”的阿尔卑斯山小国瑞士。生性孤僻独立的瑞士，其实比英国还高冷傲慢、孤芳自赏，一直游离于欧洲主流机构之外，既不加入欧盟，又不采用欧元，即使在过去几年席卷欧美的通胀大潮中，瑞士也基本上算是个观潮客或弄潮儿。当然，瑞士并没有完全置身事外。最近几年，瑞士的通胀率也比新冠大流行之前要高，但2.9%的同比通胀增幅、0.2%的环比通胀增幅，肯定比英国和欧陆其他国家好得多。那么，在席卷欧美的通胀大潮中，瑞士为什么能够成为“手把红旗旗微湿”的弄潮儿？不断飙升的能源价格，曾经一直是许多欧洲经济体通货膨胀背后的主要驱动力。俄乌冲突发生后不久，在2022年2月与3月之间，欧元区电价同比上涨了34.3%，但同期瑞士电价仅仅上涨了2.4%。瑞士是如何在地缘政治风暴中把电价升幅维持在如此低的幅度之内的呢？秘诀在于瑞士的电力结构。2021年，瑞士60%以上的电力来自水电，30%来自核电，两者加起来已经占了90%以上，而化石燃料仅占该国总电力结构的3.72%。相比之下，在欧元区，50%的电力是使用化石燃料产生的，这让欧元区成员国更容易受到石油、天然气等化石燃料价格波动的影响。由于瑞士这种独特的电力结构，在这个小山国的消费者价格指数中，能源占比仅仅为5%。作为对照，在美国的CPI中，能源占7%；在德国的CPI中，能源占10%。瑞士能够成为通胀大潮中的弄潮儿，第二个原因是该国货币——瑞士法郎的强势。近些年来，瑞士法郎一直非常坚挺，并在2022年与欧元实现了平价。尽管其他国家的货币兑美元的汇率都有所下跌，但瑞士法郎兑美元的汇率一直保持着稳定。瑞士货币一直强劲，原因是瑞士央行以大量的黄金、债券和金融资产的储备，支撑着瑞士法郎，导致瑞士法郎一直被投资者视为“避风港”。瑞士每年进口的商品和服务总值大约为3020 亿美元，其中大部分来自欧盟，坚挺的瑞士法郎意味着，瑞士进口的商品和服务价格比较低；瑞士每年的出口额约为3050亿美元，其中包括手表、药品等高价值的商品和服务，与那些大规模生产的低利商品相比，这些高价值的商品和服务不易受到价格波动的影响。瑞士在通胀大潮中“手把红旗旗微湿”的第三个原因，则是这个国家的人均富裕程度。瑞士是全球最富的国家之一，人均GDP超过许多发达国家，包括美国、日本和欧洲大多数国家，这让瑞士普通人家庭的食品、房租等基本生活品的开销只占其家庭收入的一小部分，从而相对来讲不受通胀波动的太大影响。比较一下欧元区、英国和瑞士的通胀数据，我们也许能够从他们面对地缘政治风暴、能源价格飙升、汇率波动等等不利局面的应对之策中汲取很多经验和教训。至少在欧洲，瑞士在应对通货膨胀上比较成功，虽然瑞士的某些优点难以复制，但在如何凭借经济政策和能源结构帮助保持价格稳定方面，瑞士确实可以成为欧洲其他国家学习的榜样。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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