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回怼领导劝酒的“服从性测试”？

记者｜石震方

作为一个山东人，从小就对“酒桌文化”不陌生，以至于小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应酬”这个词的意思，也学会了观察酒桌上每个人对应的位置。

比如大多数时候，我要称呼坐在正对门口、桌子正中间位置的那个人为“大伯”，他打扮得体，说话慢条斯理，在酒桌上主要负责两件事：讲话、接受敬酒。他两侧，其他男性则按照年龄顺序依次排开，而我则和酒桌上的女性们一起坐在圆桌的“另一半区”，时不时还要承受“大伯们”的关心。高考结束那一刻意味着，此后在酒桌上我的位置将要发生改变，坐在“大伯们”的一侧，履行喝酒和敬酒的“义务”。

《大丈夫》剧照

酒桌是个神奇的地方，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在中间人的安排下，酒过三巡，便成了“老兄”和“老弟”。日后见面，可能会在自我介绍后加上一句“上次咱们一起喝过酒”，二人就此产生了联系。

在现代社会，喝酒承载着社交功能，为了获得他人的帮助和便利。当酒桌被搬到职场上时，也就多了一层“职场政治”的色彩。晚辈通过敬酒的方式，向前辈表达自己的“尊敬”，似乎只要自己喝的足够多就能向对方证明自己对工作的“真诚”和“热情”，并让前辈记住自己的名字。

《狂飙》剧照

当然，到了第二天，在头和胃双重的疼痛折磨下，饮酒者一般都会非常后悔自己前一日喝醉的行为，但是在反省自己的同时，还要表示，“这种场合，我又怎么能不喝呢？”因此，小时候的我一直存在一个困惑：酒，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人如此着迷？

拿这个问题问我的一个好友时，他也回答说：“可能更多的是一个面子问题。”我这位朋友对酒精轻度过敏，两杯啤酒就能让他的脸涨红得像是吹鼓的气球。在想要融入新的工作环境、与他人谈合作的时候，他也总是喝得最猛的那个人，“在那种环境之下，即便没有人劝酒，你也不会拒绝一起喝酒”。

他认为酒桌毕竟和办公室不一样，在这里双方会更加放松，也更容易拉近关系、获取别人的信任。“特别是如果对方喜欢喝酒，你如果一直给他敬酒，他肯定觉得你很尊重他”，尽管他也明白这不意味着对方一定会满足自己的要求，“但是毕竟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态度”。敬酒这一行为，无形之中也在有意抬高对方的社交地位。

《三十而已》剧照

“不喝这杯酒就是不给我面子。”当这话从前辈的口中讲出来的时候，便将晚辈放置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很多人在这种时候就只能不情不愿地喝下酒杯里的酒。有人将这种劝酒行为看作一种“服从性测试”，上级通过某些行为测试下级的服从性，服从者可能会被寄予信任，不服从者最后或许将面临出局。除了劝酒之外，跑腿、加班都可以看作是“服从性测试”。其目的无非是找到那些“听话的人”。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聂辉华在《酒桌文化的盛行，本质上是契约精神的缺失》中提到，劝酒行为的背后蕴含着交易观念、强权文化，是东亚人情社会中一种常见社会现象，其背后更本质的问题是契约精神的缺失。高度强调身份认同的中国社会，呈现出血缘和地缘共同塑造的“差序格局”，尽管现如今这一格局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被打破，但我们还是会不自觉地试图依靠熟人社会关系去解决问题。获取他人的信任是融入熟人社会的前提。

《合伙人》剧照

喝酒作为一种社交活动，承担着建立信任的职责，它的确可以快速拉近二人的关系。正如前面提到，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可以在酒桌上称兄道弟，而接下来其中一方会顺理成章地提出自己的需求。但这种关系的建立并不稳固。

聂辉华说，用经济学来分析，喝酒是一种“信号发射机制”。它成立的前提是，在人们的共识中喝酒能够让人放下戒备，这是一种会让人失去自我控制力的行为，是一种损害自身健康的行为。也因此，人们认定这一行为能够向他人传递自己的诚恳，从而换取对方的信任。这自然是不对等的交易。

《都挺好》剧照

正是喝酒所承载的社交功能以及信号发射功能，让身居高位者或事件甲方试图借此来判断对方的诚意，也就出现了劝酒的举动。这并不合理，聂辉华认为喝酒的信号发射功能被严重地夸大了，它是一种高成本、低效率的信号发射机制，通过喝酒来进行“服从性测试”，“最终结果是大家都用一种粗鄙的方式和损害健康为代价，来进行拼底线的博弈”，但这根本不能筛选出谁才是有能力又对工作抱有热情的人，无形中也在巩固着强权关系，让握有权力的人俯视着自己的下属。

《欢乐颂》剧照

随着社会发展，我们正在从人情社会步入契约社会。聂辉华总结契约精神的三个特点是：平等自愿的，没有严格的尊卑等级；一种非人格化的交易机制，注重规则，淡化人情；是有边界的，理应权责对等、公私分明。

在契约关系中，老板和员工之间也应是自由、平等而有边界的。以劝酒为代表的“服从性测试”存在着一种强迫性和上下位的不平等，将其作为检验员工的标准甚至是获得晋升的条件，显然将公私关系混淆在了一起，违背了现代社会所追求的契约精神。“借助喝酒这种信号发射机制，短期内可能有利于熟人之间的生意往来，但长期来看却是阻碍了市场经济的扩张。”

“过了下班时间，员工有权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有权享受家庭的快乐。除非自愿，否则员工没有义务继续服从老板的权威，包括参加老板的饭局。”或许以后，我们可以不用再借“头孢”当作逃离酒桌文化的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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