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60万人在快手写诗，在均质的世界必须保卫真实与复杂
我是不喜欢刷抖音、快手的，最多看看微信视频号，看的还是有朋友点赞过的视频。不过最近一条快手视频，转变了我对快手的认知。
这条视频的标题是“快手诗集”，辅助的说明信息是：快手上有超过60万人在写诗。他们为何、如何写诗？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去了12个中国县城，寻找在快手上写诗的人。茫茫大地上长出来的诗歌，正在声声作响。这个春天，快手联合单读一起推出《一个人也要活成一个春天》，谨以这本诗集，送给默默在烟尘身处书写的他们。
这些在快手上写诗的人，都是很普通的人，他们身份各异，有外卖员、牧羊人、盲人按摩师、油漆工、菜农、地摊小贩、钢铁厂女工、小镇无业青年、农妇，也有电台主持人、高中生、历史老师等。
这条视频里有三首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冷冬年
48岁 湖北荆门 以摆地摊卫生
黑夜是一枚茧子
像母亲的子宫
当一声啼哭划破黑夜
把这黑夜都划疼了
划出了鱼肚白一样的水泡
从那时起
我就知道这满世界都是疼着的
包括你
包括我
疼痛是会传染的
一定是你传染给我的
对此，我有过怨恨
一疼，就是这么多年
丝毫没有减轻
有时候，我真想放弃疼痛
我所放弃的疼痛一定会回流给你
因此，我于心不忍
渐渐
我明白了世界有这么多疼痛才叫世界
盒马每天独诗
57岁 河南洛阳 盲人按摩师
茫茫宇宙中
人类只不过是一颗渺小的沙子
大海里的一滴水
之所以能够繁衍几亿年
那只有两个字
适应，适应还是适应
长风@物语
33岁 贵州毕节 历史老师
一个人，也要活成一个春天
在一朵桃红之上，提取甜蜜
让生活破土而出浓浓的诗意
即便，故人远走
一个人成了另一个人的故事
一个名字，成了另一个人的心事
即使，隔夜的花朵被清风数落
荒芜的笔头，在深夜的酒后
无法描绘出春天的另一个缘由
只需编织更多的一些时间
坐等清风，在某个寂静的午后
和岁月，结伴而游
寻找并记录这些故事的人在另一篇文章中这样总结道——如果没有了解到这些人的书写，他们的面孔或许就会被简单归类，就是记忆里周遭的大多数，如同堂兄、表叔或姑婶。他们身上最吸引我的，就是最普遍但又强大的生活气场。他们在快手上，说着与自身生存有关的事情，无所谓远方，也无所谓流量和围观，更像是把它当作了一个日常记事本。他们没有心思或者多余心力去精心打造一个句子、一个词语，既没有文学包袱，也没有被人认同的心理诉求，就像他们在采访时告诉我的，写诗就和周围人爱打麻将一样，都只是个爱好。
“这一趟走访和拍摄，让我跳出城市圈层的目光，重新以回望者的视角，重新审视下沉世界自我言说的意义。把伏在生活上的灰，擦一擦，也许会露出诗。”
在看这些从土地上生长出来、声声作响的诗的时候，其实我也跟记录者一样，在不断反观自己。因为多年做时政新闻的关系，所以往往会习惯朝上看，将目光锁定在庙堂之上，不管作为一个新闻人，还是一个公民，这都是必要的，因为政治的确是每个人的副业，但如果眼睛一直朝上看，忽略了江湖之远的种种，忽略了大政治背后的底层逻辑，很容易浮于表面。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之外的人在看中国时，往往看不懂、看不透，因为他们只愿意盯着庙堂看，只愿意盯着跟政治有关的议题看，而想当然地忽略了（或者压根没有意识到需要去看）中国的大多数。也因为没能看见大多数，所以谈论一些议题时只能抽象地谈、笼统地谈、沿着既定路径谈。
此外，这些在快手上写诗的人，也提醒着我，不要轻易去做简单归类，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都有塑造了今日自我的不同经历。比如对于今天的年轻人，人们很容易给贴上一些标签，媒体也往往喜欢跟随潮流，甚至以制造一些概念为荣，但当进入到现实生活中，这些标签往往显得苍白无力。比如躺平、佛系、小粉红、小确幸、垮掉的一代……充其量只是一个现象层面的归纳，具体到特定群体，很容易被证伪，经不起推敲。
具体到国家层面，在《把自己作为方法》中，项飙提到，“中国很复杂，但中国中心的任务往往是消解这些复杂性，把它简单化、统一化，因为它怕这个复杂。”“‘大’就总是从自己出发，觉得别人不能定义我，我要定义别人，不是去观察，而是去定义，动不动就反对这个宣扬那个，智慧程度反而慢慢降低了。”“有一些人，理解政治化也是从抽象理念出发，从一种激情出发，不是从今天老百姓的生活状况里出发。”
关于不要轻易去做简单归类，很喜欢今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发出的宣言——必须保卫真实和复杂。因为面对今日世界——这个越发撕裂却也越发均质的世界：价值市场看似多元，实则别无选择，因为永远存在比正确更正确的选项；人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我”，其存在却已被还原为无差别的情绪欲望反馈机器，被数字世界的浪花反复冲刷；而作为图文信息流涌向我们的，正是被污染的语言、被虚构的生活、被精心配比和如法炮制的叙事——我们要提出的是：
必须保卫真实世界，保卫人的真实、生活的真实、感受与叙事的真实。必须保卫复杂，保卫自由而健全之人应有的视野与对景深的感知，保卫种种粗陋却又必要地彼此结构着的基本现实，保卫我们各自茧房之外有些异样的声音，以及无言以对的时刻。因为“复杂”，是一切“新”的前提，一切“未来”的开始，一切虚假与简化与生俱来的对手。
一些看过《探索宇宙编辑部》的人调侃说，“宇宙的尽头不是考公，而是诗歌。”联系到开头那些在快手上写诗的人，以及以他们为载体所做的自我追问，也许可以说：宇宙的尽头不是考公，而是真实与复杂。
推荐阅读：
五次考公失败致精神分裂｜项飙：为什么年轻人想一步迈到宇宙尽头？
“对民营企业涉案人员能不捕的不捕”陷入舆论风波，意外也不意外
武大教授吕德文：又在折腾基层！逼村干部种田，逼群众砍茶树，深山老林开荒喂野猪
新書推介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