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单车“狂飙”之后：更便利还是更危险的城市？

◎为了揭示共享微出行的一般性规律，作者对浙江省宁波市的骑行用户行为进行了时空可视化。（点开视频即可查看）

共享单车作为一种新型出行方式，以其方便、快捷、低碳的特点，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青睐。在很多人看来，共享单车的核心在于“共享”二字，不仅是分享出行方式，更是分享城市的空气、环境和未来。

从事城市大数据分析、智慧城市治理的张永平研究员和团队从不同角度为读者呈现了一个全面的共享单车生态：慢行系统的建立能更好地满足个体微交通（micromobility）的需求，实现交通资源在微观出行尺度下的合理化配置。在张永平研究员看来，共享单车将从传统公共自行车系统进化成基于移动智能终端的新一代无桩共享微交通系统，进一步成为移动生活的入口之一，这一趋势将为城市交通治理和服务提供更多的思路和可能性。

上世纪八十年代，民间流行用“老三件”来衡量国民家庭的财富状况。

关于老三件，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上海牌手表、蝴蝶牌缝纫机和凤凰牌自行车。在那个年代，上海牌手表是情侣互赠的奢侈品，蝴蝶牌缝纫机是每一位都市丽人的心头好，而凤凰牌自行车则成了白领、精英身份的象征。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速，公共交通的日益完善以及私家车的迅速普及，自行车的使用率逐年下降，自行车制造业也面临着市场萎缩和竞争加剧的压力。

但是，这也为共享单车的出现提供了契机，这场由内而外的行业变革倒逼着企业不断改进工艺提升效能。共享单车的出现既是对市场需求的回应，更得益于技术的成熟和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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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城市交通

“最后一公里”的难题

2015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以ofo小黄车为首的共享单车带动了共享经济的潮流。ofo采用智能锁和移动支付技术，让用户可以通过手机扫码借还车辆，大大降低了用户的使用成本和时间成本，也减少了交通拥堵和环境污染问题的发生。

其实，第一代共享概念的自行车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的阿姆斯特丹的“白色自行车计划”，市民可以完全免费随意地取用自行车。尽管这个系统并不完善，包括自行车的偷盗和损毁、维护和管理的缺乏，但它为后来的共享单车的出现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共享单车之所以成为城市出行的新宠，是因为它为解决城市交通“最后一公里”的难题提供了有效方案，特别是解决了上班族“通勤难”的问题。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乘坐公共交通是上班的首选方式。如果一个人的居住或工作地点距离地铁站或公交站较远时，骑行共享单车会是优于步行的出行方式。

根据中规院发布的《2022年度中国主要城市通勤监测报告》，北京有30%的上班族面临超过60分钟的极端通勤，位列全国所有城市之首。在我国有超过1400万人正在忍受单程超过60分钟的极端通勤。

对于个人来说，极端通勤需要付出的是经济成本、时间成本和疲劳成本。而对社会来说，则产生空气污染成本、温室效应成本、拥堵成本、交通事故成本和噪声污染成本。因此，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始实行“十五分钟生活圈”的规划理念，创造一个可以使人们通过15分钟步行就可到达大部分服务设施与休闲娱乐场所的社区环境，运用合理的城市设计提升场所的可达性并促进更多区域内的交流。

相较于步行，骑行共享单车能够在最大程度接驳在十五分钟步行圈范围外的居民，便于用户在短时间内通过骑行共享单车到达公交站或者地铁站。以公交站为例，十五分钟步行交通圈条件下，宁波市的公交站服务人数为3831.603千人，服务人口比率为56.18%；十五分钟骑行交通圈条件下，在理想情况下，研究区域内公交车站服务为4753.401千人，服务人口比率为69.70%（图1a、图1b）。加之共享单车的费用和使用门槛相对较低，用户投入成本较少，缩小了不同区域之间就业机会和交通便利程度的差距，也提高了通勤的公平性和便利性[1]。

◎图1a 十五分钟步行生活圈

◎图1b 十五分钟骑行生活圈

而共享单车系统的缺点也不容忽视。

共享单车的过度投放导致了公共空间被占据、单车堆放混乱等问题（图2a），共享单车被滥用和损坏的问题也屡见不鲜。一位在杭州工作的小区保安告诉我们，“有时会看到一些孩子把共享单车当做玩具，这些单车也会因此损坏”，此类情况导致了交通领域的“公地悲剧”（注：一种涉及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对资源分配有所冲突的社会陷阱），资源使用者试图从共享资源当中获得最大的个人利益，但不会对单车的损耗承担完全的成本，最终导致了共享单车的资源破坏和减少。

尽管共享单车已经开发了故障报修的功能，但是这种功能的有效性却依赖于使用者的诚信、主动性和道德感，刹车失灵等严重问题仍然会出现。由此，骑行安全的问题尤为突出和普遍（图2b）。

◎图2a 媒体新闻

◎图2b 微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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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2：“速度与安全”

速度与安全一直是城市交通领域的重点话题。尽管现实生活中发生了许多单车部件损坏和骑行速度过快而导致的交通安全问题，自行车还是被公认为事故发生率最低的交通方式之一。

2021年全国范围内发生的道路交通事故中，自行车事故占比相对较低，仅占总数的1%左右，这一结果与单车速度相对较慢、出行距离相对较短有关。

共享单车的速度通常在每小时10-20公里之间，尽管它们的速度远比不上汽车或公交车，但在高峰期或者拥堵时，骑单车可能会更快到达目的地。据德克萨斯州A&M交通研究所数据显示，美国城市交通拥堵问题每年造成的时间和经济损失非常巨大。2019年，美国城市交通拥堵导致每个城市驾驶者平均浪费了54小时的时间，耗费了33亿加仑的燃油，并产生了20亿以上美元的经济损失[2]。

相比之下，自行车则是一种更加环保、经济、健康的交通方式，不仅能够节省时间和金钱，还有助于减少城市交通拥堵和污染问题。城市交通不仅需要大动脉，也需要分散灵活的毛细血管。在城市交通中，在较短距离内骑自行车比乘汽车出行所需时间相差不大，在交通拥堵的情况下，骑车甚至更快[3]。

因此，慢行系统的建立并不是刻意给城市降速，也不会给城市交通“添堵”，它反而能更好地满足个体的微交通（micromobility）需求，实现交通资源在微观出行尺度下的合理化配置。

由于交通状况、地形地貌、人口密度、气候条件等客观环境差异，不同城市之间的共享单车用户的骑行速度存在着明显差异。在有些城市，共享单车被视为主要的通勤工具，用户可能会更倾向于以较快的速度骑行；而在另一些城市，共享单车则更多被用于休闲和旅游，用户可能会更注重享受缓慢的骑行体验。例如，在荷兰阿姆斯特丹这样平坦的城市，共享单车的速度可能会更快。同理，同一城市中不同路段之间也有可能存在一定差异（图3）。

我们选取了宁波市海曙区的水仓巷、凌漕路、丽园北路作为研究对象，这三条道路位于商业区、高校附近和住宅区，采集道路50米缓冲区内的哈啰单车起点数据，分析共享单车在不同时间点的速度差异，记为V1、V2、V3。

◎图3 不同路段的共享单车骑行速度比较

从中，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现象：第二种速度（V2）所在的凌漕路路段位于宁波财经学院，早晨7-8点之间出现了一个速度峰值，这有可能是因为大学生起床赶“早八课”，所以骑行速度很快。这反映出不同路段中使用者比例的不同，也折射出城市慢行交通体系的发展和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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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享”的绿色生活方式

共享单车的核心在于“共享”二字，不仅是分享出行方式，更是分享城市的空气、环境和未来。

在荷兰和丹麦等自行车文化浓厚的城市，自行车已成为主要的出行方式。在这些国家，政治家、皇室成员、普通市民都会骑自行车出行，这是一种传统的习惯，也是一种低碳出行的示范。荷兰首相骑单车去见国王的行为向全国传递了环保、低碳出行的理念，并且激励了更多的人骑自行车出行。据报道，荷兰王后骑着自行车带着两个女儿去上学，这种行为也成为了荷兰文化中的一部分，激励着更多的人关注环境保护，倡导低碳出行。除了省钱外，这还体现了高度发达的文明：领导人安全无虞，基础设施完善。

在荷兰等自行车文化浓厚的城市，共享单车的基础设施建设也相应地得到了更好的推广，让更多的人能够方便地使用共享单车，体验低碳出行的魅力。据研究，共享单车促进了环境污染减排和城市可持续发展，且在人口密度通常较高的较发达地区，产生的环境效益要高得多[4]。

图4展示了2016年上海市共享单车环境效益的空间分布，从左到右分别代表每平方公里的共享单车使用量可减少的汽油（Fuel）、二氧化碳（CO）和氮氧化物（NO2）。由图可见，上海市的环境效益的密度在虹口区最高，该区2016年每平方公里（km2）的共享单车使用量可减少33吨汽油、100吨二氧化碳和254公斤的氮氧化物。虹口区作为上海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每平方公里高达35,000人。从人均使用量来看，该区的共享单车使每人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减少了2.9公斤，可见共享单车为环境保护做出的贡献不容小觑。

◎图4 共享单车环境效益空间分布

当前，为了解决交通拥堵、碳排放增加等问题，我国明确指出要加快推进低碳交通运输的体系建设，积极引导低碳出行，提出了MaaS（Mobility as a Service）一体化绿色出行服务。通过电子交互界面获取和管理交通的相关服务，利用大数据决策来优化资源配置，个人可以通过建立绿色账户和碳账户获得更优质的出行体验，获得绿色积分，为环境保护做出自己的贡献。

而交通管理部门也可以通过分析城市交通碳排放，计算平台对交通双碳目标的贡献，支撑城市交通规划建设和管理，提升民众的获得感。

共享单车的普及离不开其智能化的核心竞争力，它所采用的数据技术和互联网思维，使得用户在使用中可以享受到更便捷、多样的服务。以哈啰单车为例，其APP创造性地为用户创建一个记录碳排情况的“碳账户”，通过建立“海洋版蚂蚁森林”激励用户通过累计碳积分认领“小珊瑚”，用户骑行里程数被转换成碳积分“小蓝C”，分值累积到一定额度后，可达成不同类型的工艺成就或兑换绿色出行福利。这一机制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了公众节能减排的积极性，让人民群众更广泛地参与到绿色低碳全民行动当中。

与共享单车相比，共享电单车（助力车）拥有更高的速度和更长的续航里程。与传统机动车相比，共享电单车减少了城市中的交通拥堵和空气污染，也促进了城市的可持续发展。它作为一种低碳出行方式，还可以减少城市的碳排放和能源消耗，从而降低城市的生态足迹，使人们更加关注环境保护和城市可持续发展。

我们选取了连续三年都使用共享单车和共享电单车的用户作为研究对象，并对比了不同年份和不同时间段的使用情况（图5）。研究结果表明，共享单车订单仍然呈现早晚双高峰、午间小高峰的骑行特征。这表明共享单车在人们日常通勤、出行等活动中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用户的使用习惯和行为也在逐渐变化。相较于2020年，普通单车的使用订单数量在次年有所增加，但在2022年却逐渐减少，甚至低于2020年水平。这可能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共享单车的需求和使用方式发生了变化。

◎图5 单车和电单车的订单数量

同时，随着其他出行方式的出现和普及，如共享汽车、地铁、网约车等，人们的出行选择更加多元化和灵活，对共享单车的需求也在逐渐减少。然而，共享电动车（助力车）的使用次数则逐年递增，部分用户从单车忠实用户转变为电动单车的忠实用户。

助力车的出现不仅使得共享单车的选择更加多样化，还为用户提供了更加便捷、高效的出行方式。在未来，助力车可能会成为共享单车行业的重要发展方向之一。

为了验证助力车的出现对空气质量的影响，我们选择了2020年尚未引入助力车、2021年引入助力车的三个城市：龙湾、宁海和仙居作为研究对象。这些城市分别位于温州、宁波和台州，我们对比了这两个时间段AQI、PM2.5、PM10、CO、NO和SO2的情况（图6）。

◎图6 助力车出现前后的城市空气质量

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年的数据明显好于第一年，这可能是因为部分使用机动车的用户转移使用助力车，导致了空气质量的改善，这一发现为助力车的环保性能提供了新的证据。

然而，由于空气质量数据限制，我们目前无法研究更小尺度空气质量（例如1km×1km单元）与助力车骑行订单量之间的关系，这一方面亟待我们的研究。未来，我们将努力探索更精细的数据和方法，以更全面地评估助力车对环境的影响，并提供更具体的政策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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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在电影《头号玩家》中，女主人公骑着红色单车穿越虚拟现实的奇境，寻觅珍宝。这种刺激和充满想象力的场景，唤起了人们对未来骑行和探险的憧憬和期待。

而在真实的未来世界，共享单车将升级更智能的管理系统，让我们的骑行之旅更为便捷和舒适。比如配备更高效的电池，续航能力更长，自动感知周围环境，避免碰撞和事故。此外，共享单车将会融合更多的智能科技，如可穿戴设备和语音控制系统，让我们的骑行体验更加智能化和个性化。未来，共享单车将成为城市骑行的主力军，成为一个更加便捷、环保和时尚的出行选择。

注：哈啰研究院为本文提供了数据和背景资料支持，在此表示感谢。

参考文献：

[1] Jianying Wang, Mei-Po Kwan, Wenpu Cao, Yongxi Gong, Liang Guo & Yu Liu (2022): Assessing changes in job accessibility and commuting time under bike-sharing scenarios, Transportmetrica A: Transport Science, DOI: 10.1080/23249935.2022.2043950

[2] CNN. (2019). American commuters spent an average of 54 hours stuck in traffic last year [EB/OL]. https://edition.cnn.com/2019/08/22/us/traffic-commute-gridlock-transportation-study-trnd/index.html

[3]光明网. “慢行”让城市交通更顺畅 [EB/OL]. (2021-05-21) [2023-03-10]. https://news.gmw.cn/2021-05/21/content_34862509.htm.

[4] Zhang, Y., & Mi, Z. (2018). Environmental benefits of bike sharing: A big data-based analysis. Applied energy, 220, 296-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