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之人 | 戏局

女律师赵丽丽快四十岁了，依旧还是单身。

若是阅尽千帆过的单身也就算了，赵丽丽年近四十，恋爱都没怎么正经谈过。

赵丽丽身边不缺追求者，但是她对恋爱提不起兴致。她刚毕业就进了律所，做了一批婚姻家庭案件以后，对男人的兴趣就不太大了。

冬日周末她和闺蜜小虎去泡温泉，她对小虎说：你能想象吗？我这个当事人老公四十多岁了，当事人要和他离婚，他让他妈上门去和我当事人谈离婚的条件。我的天啊，他怎么不嫁给自己的妈？

小虎看着赵丽丽：虽然男的很多都不太行，但是你真的不打算恋爱吗？你都快四十了，初恋都没有，怎么着来这世界也要体验一把普通人的烦恼吧？

赵丽丽说：体验下爱情我也想啊，但是我给你看看我身边的桃花都是啥，远看是桃树林，近看，算了，还是别近看了，你会瞎。

赵丽丽给小虎盘点自己的桃花：

一号，某基层法院民一庭法官，42岁，离异，年轻时可能很帅，现在整个人胖得如同水缸，肚子越来越大，头发越来越少，他经常在半夜时给赵丽丽发自己写的诗歌。赵丽丽因为常有案子在他手里，不得不经常违心回个好字。这人油腻如大庆油田，赵丽丽买车前不打算考虑这位法官。

二号，某医院主治医生，36岁，离异。肤白貌美，声音好听，性格温柔，经常找赵丽丽借书。这个人除了穷以外没有缺点，身上还有点这个时代少见的少年气。但近来这位朋友忽然对佛法充满了兴趣，赵丽丽感觉没多久他就要遁入空门了，赵丽丽和他之前那些暧昧不明的情愫也就就此熄灭了。

三号，同行，35岁，未婚，这位爷长得很帅，和赵丽丽谈得很来，两人酒量相当，经常把酒言欢到翌日。可惜他是个海王，赵丽丽和他讨论案件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了他微信里给各个女生的备注，赵丽丽在微信里的备注是：（90，75，110）。赵丽丽当晚回家仔细量了下自己的三围，不得不感慨：海王的眼睛就是尺，他说几尺就几尺。

四号，小贸易公司老板，35岁，有钱但是太丑。

五号，某公司创始人，39岁，长得帅，有钱，和赵丽丽也谈得来。赵丽丽和这大哥约会第四次时，他告诉赵丽丽自己已婚，但他愿意包养赵丽丽，只要赵丽丽点头。赵丽丽问大哥：你要怎么包养我呢？大哥说：我给你介绍客户，你给我20%的返点就可以。赵丽丽嘴里塞的惠灵顿牛扒差点喷出来：我这不但要卖逼还得卖身。自己让他睡了不说还得帮他干活。商人就是商人，连包养都能做成一门生意。

六号，无业富二代，有钱，帅，会撩，未婚，但比赵丽丽小十岁。六号对赵丽丽很大方，花钱如流水请她吃喝玩乐，送的礼物没有低于四位数的。赵丽丽最后把他删除了：一是赵丽丽不喜欢亏欠别人，她每个月还六号人情这件事给了她很大经济压力；其次，她和六号在一起的时候，赵丽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和他约会还是在做他妈；最重要一点是六号喜欢喝完酒骑摩托飙车，赵丽丽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赵丽丽虽然喜欢看韩剧，但是从来不想让自己成为韩剧里的女主角：万一他哪天被车撞死了我怎么办？

小虎哈哈大笑：你当然是继承万贯家产啊。

“还有七到十三号，你还想听吗？”赵丽丽问小虎，“你想听的话，我抽根烟理理思绪，继续讲。”

小虎一脸同情看着赵丽丽：别说了。我都快听哭了。

两个人把身体埋进温泉里，十分钟里谁都没有说话。

赵丽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单身到现在：她长相和身材保持得不错，收入可观交友广阔性格开朗，就是遇不到合适的人做男朋友。

她说：小虎是不是现在除了绝世美女之外大家都找不到男朋友了？怎么我觉得我身边的女孩都在找男朋友？

小虎说：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觉得是这样，你嫌弃的人可能是别人眼中的梦中情人，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赵丽丽问小虎：那你觉得我和这几号里的哪个人可以捞一捞，你说啊？

小虎说：不如你去算算塔罗牌，看看从这里面选哪个做交往对象。那天我选了个视频测了下我和未婚夫的感情走势，虽然关于我们俩未来的发展趋势说得不太准，但是现状描述还是很准的。

赵丽丽点开了B站的主页，找了一个“下一个约会对象”的大众占卜视频看了起来。

赵丽丽听到 “你下一任约会对象不是良缘，他不但欺骗你的感情可能还骗你的钱”时就关掉了：给男人花钱倒霉一辈子，不准。我下辈子都不可能给男人花钱。你看看你没事就给你对象花钱，他回报你什么了？

小虎说：花钱也没办法呀，你看直播不还得给主播打赏吗？

两个人笑了起来。

虽然赵丽丽不信塔罗占卜视频，但是她有点烦躁：自己眼见年纪越来越大了，精力也不复从前，却还没谈过恋爱。再过几年，她就成了那些“阿姨我不想努力了”故事里的“阿姨”了。她想我今年一定要找到真爱，我总不能第一次恋爱就让男人只爱上自己的钱吧。

她掏出自己的日程本，将恋爱这项任务的DDL标注在了圣诞节，约了理发师做新的发型：她不信这世上还有她用努力还完不成的任务。

新的约会对象没找到，团队给她新配的助理到了。

新人名义上说是她的助理，其实是她要进行带教的实习律师。她瞥了眼新人的简历：陈曦，00后，西政毕业，长得不错。

新人来所的第一天就迟到了。他面红耳赤站在赵丽丽办公室门口：姐姐，对不起呀，我开车走错路了。

在整理卷宗的赵丽丽冷冷看了他一眼：没事，以后叫我阿姨或者赵律师就好了。把这摞卷帮我订完，我去见客户了。

坐在赵丽丽对面的三号给赵丽丽发微信：你干嘛对新人这么阴阳怪气？

赵丽丽说：姨妈来了，心情不好。

她回到家，把家里浴缸刷了又刷，开了瓶红酒，放了音乐，点了香薰蜡烛，准备泡澡。

她一边泡澡一边看下午准备和客户对接的项目材料，看得入了神，从浴缸里出来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赵丽丽准备爬起来时，发现自己腿疼得要命，她好像骨折了。

赵丽丽爬在地上把散落在卫生间地上的材料收起来：还好，材料没湿。

她把材料放好后，给小虎打电话：我好像骨折了，下午要见客户，你能送我去吗。

好巧不巧，小虎在出差。

赵丽丽只好找三号求助：腿骨折了，下午要见客户，你有空陪我去吗？

三号过了十分钟回复她：我在开庭，你先去医院啊。

赵丽丽不能去医院。她下午要谈这个项目她跟了很久，如果她骨折了，那么她至少有一周没法去见客户，客户这个项目着急让律师进场，团队老大可能就把项目给了三号。如果她只是崴了下脚，那她也没有必要去医院。

她决定不论如何都要先去见客户。

她给新来的实习律师打了电话：小陈，你下午陪我去见客户，你现在来我家接我。

赵丽丽忍着疼穿好衣服，化好妆，准备出门。

陈曦敲门的时候，她拖着瘸了的腿去给陈曦开门。

赵丽丽说：我腿可能受伤了，但我下午和一个很重要客户已经约好了签约，我不能爽约，当然我也不能被他看出我瘸了。你带我先去约好的地方，我在店里等客户，他们来了，你就把他们引到我们座位上就好了。

陈曦被赵丽丽吓到了：姐姐，你们律师都这么拼的吗？姐姐，我不想干了。

赵丽丽笑了：不是拼啊，是因为我穷啊。

下午会面很顺利，客户对赵丽丽的方案很满意，赵丽丽目送客户出去后，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截肢了。

她叫了出租车，准备去医院。陈曦说姐姐我陪你去嘛。

赵丽丽看着他：那怎么行呢？你是我的同事，不是我的秘书。你现在可以下班了。

她叫的车到了，她拖着腿一瘸一拐走出了门。

坐在车上，赵丽丽心里感到非常心酸：自己大学毕业就留在这个城市里，自己赚钱买房。虽然自己的房子小小的破破的，但是每个钉子都是自己赚的。因为舍不得每个月停车费，她现在都舍不得买车。而新来的实习生，上班第一天就开着奔驰。欸。

她毕业十年了，十年里她住过医院，一个人给自己签字。家里被盗窃过，自己报案。有阵子她心脏出了问题，半夜打完120，然后独自躺在床上等死。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坚硬了，但是却依旧在某些时刻忽然落泪，比如此刻：她左手摸着自己肿起来的腿，右手抹掉了眼泪。

赵丽丽在家休了五天病假就去了客户现场。

这个项目她本来是要和三号合作的，但三号在她养病期间只给她打过几次不咸不淡的问候电话，没有任何其他表示。这事儿让赵丽丽着实伤了心，她决定不带着三号玩了。

在她病假期间，陈曦倒是经常给她发消息问候她，还给她点过几次外卖。她想与其带着一个日后可能挤兑她资源的老狗逼一起共事，干嘛不带一个嘴甜多金的帅哥一起做项目呢？听老板说陈曦是个富二代，和他处好关系，以后自己弄不好还能从他那获得一些案源和客户。

她决定带着陈曦进项目组。

三号知道后和赵丽丽吵了一架：你别以为他对你有多认真。他不过是看中你这个老女人能给他的资源罢了，现在的小孩现实得很。

赵丽丽笑了：我和陈曦就是普通的师徒关系，他不过把我看成工作的同事而已。倒是你，你是怎么看我的呢？你看中我的是什么呢？是你合作伙伴吗？还是我的90，75，110？

赵丽丽说完扭头走出了办公室，她想真棒，还好客户项目持续两个月，她有两个月可以不用看到三号那张让她想起来就作呕的脸。

陈曦没想到自己刚进律所就直接进了项目组。他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二代，毕业后进律所也是为了混个律师的头衔，以后自我介绍时说自己是律师不会给自家丢脸。他不想工作也不想赚钱，他只想混日子。

他进律所第一天就被赵丽丽吓到了，正在思考要不要换个带教律师，结果没想到自己居然直接被这位拼命大姐拉进了项目组。准备出差前夜，他和同门师姐李乐出来吃饭。师姐和他是一个研究生导师，但是比他大三届，现在在他们所另外一个团队做执业律师，他想问问师姐赵丽丽的做事风格，避免自己在项目组里天天被赵丽丽骂。

李乐说：赵丽丽这个人呢，私生活很混乱，经常和男人喝酒喝到半夜，而且身边围绕的男的特别多，她对待每个男的都很好，对每个男的都不太认真。你注意点，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可千万别被她睡了。

陈曦一脸困惑：我觉得她不太像啊，我去过她家，没有什么男人生活过的痕迹。

师姐讥诮地看着他：你看看你才来所里多久啊她就叫你去她家了。小心点，别被这个女人睡了，你想想她要是私生活没问题，怎么现在还没结婚？

陈曦快吓哭了：那我现在转所吧。

师姐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别啊，等你从项目回来申请换个带教律师不就得了。你可以来我们团队，我带你做案子。

陈曦又被吓到了，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误入山林里的绵羊，周围都是要吃掉他的大灰狼。

他回家和他妈撒娇说自己不想做律师了，想要回学校读个博士。

他爸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好好在所里呆着，律师证拿不到，你以后零花钱全部没有，车子我也不给你开了，少给我搞事情。

陈曦只好拖着箱子乖乖和赵丽丽去出差了。

赵丽丽发现陈曦这个人很有趣：她带过一些实习律师，这些年轻人都是在校期间就通过了法考，心气高得很，觉得自己非常厉害，无所不能。陈曦不一样，陈曦默认自己就是个废物。她交待给他做的事情，他一定会说我做不好，但是我会努力试试。但他做事情让赵丽丽很满意，不论是写工作小结还是做法律研究，他出的报告都非常工整并且细致。

赵丽丽看看陈曦做的报告再想想三号做的报告笑了：人和人的差距都体现在工作的细节里啊。

进组第二周，赵丽丽带着陈曦去喝酒。陈曦喝酒时全程警告自己不要喝醉不要喝醉千万别喝醉，喝醉了自己就要被这个老女人扒个精光了，结果他还是喝醉了。

第二天他醒来时第一个反应是看了下自己的裤子还在不在，然后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宾馆房间里。赵丽丽给他发了消息：今天不用去客户现场了，她自己一个人在就可以了。

陈曦起来点了根烟坐在窗边抽了起来，他感到有点困惑：一个条件还不错的女人，四十岁还没结婚的确有点不太正常，她要不是个拉拉要不是个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但是赵丽丽看上去不太像这两种人。在项目组这些天，这个大姐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健身，然后就是去项目组干活，他们的项目涉密，在客户现场手机和电脑都处于关闭状态。两个人下班后午夜十一点半，赵丽丽还要和他一起回其他客户的邮件。有时到了十二点活儿还没做完，她就让他先下班，她继续搬砖。

一个忙成狗的社畜，到底用什么时间去乱搞男女关系啊？

他想这也不好说，自己父亲每天天南地北出差，经常通宵开会，居然还有时间搞婚外情。可能有些人精力就是异于常人吧。

项目做了一个月，客户这边给赵丽丽和陈曦放了四天假。

赵丽丽决定去周边城市转转。陈曦要回家的，结果遭到了家里人反对：你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是吧。

陈曦想算了那就陪赵丽丽一起去玩玩吧。

他没想到自己又一次喝醉了并且和赵丽丽发生了性关系。他更没想到的是赵丽丽还是一个处女。

陈曦自己那天喝得的确有些多了，自己回到酒店怎么也摸不到房卡。住他隔壁的赵丽丽看他手脚乱晃的样子帮他在身上口袋里摸起了房卡。赵丽丽在他裤子口袋里摸到了房卡，她拿着陈曦房卡帮他开门的时候，陈曦却把这当成了一种邀约，他搂住她的脖子，问：我可以吗？

项目组成员互相解决生理需求的事情，赵丽丽时有耳闻。但是作为一个每天痴迷工作的人，她觉得这些谣传都是与她无关的惊涛骇浪。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赵丽丽愣住了。直到她被陈曦抱到床上时，那句“我可以吗”依旧在她脑子里回响着。

可以吗？为什么不呢？自己已经四十岁了，没有爱情也就算了，难道连性生活都不能拥有吗？

她想到这直接搂住了陈曦，亲了上去。

陈曦第二天醒来以后发现赵丽丽睡在旁边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万一当时也是大醉的状态怎么办？那我就是强奸了……

他忍着宿醉的头疼立刻买了回家的飞机票，头也不回逃走了。他在飞机上想好了，回到家电话问下赵丽丽昨天的事情，真要是强奸的话，他马上就去公安自首。回家自首，父亲应该能给他个照应……

结果他刚下飞机，就接到赵丽丽电话：你怎么回事？项目做了一半就跑了？我怎么和客户交差？你这样我要老板找你爸聊聊。

陈曦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赵丽丽笑了：你不用在意这件事，这玩意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无所谓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陈曦又回项目现场了。

赵丽丽嘴上说着不在乎和陈曦上床这件事，心里却早已经翻江倒海。她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会喝醉，又怎么会这么冲动和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男生上了床，她对自己有些恼火：酒是很多事情的遮羞布，但是醉酒肯定不能成为自己酒后睡实习生的理由。

这件事她没法和任何人提及，包括和小虎。

她有几次想问坐在她对面的陈曦事情发生后他的感受，话到嘴边她又收了回去。

这太丢人了，要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人设可是潇洒又独立的，怎么可能为了一夜情苦恼万分。

然而偶尔半夜下班回到酒店房间里，她坐在床上开始哭：她曾经幻想过自己和爱人在月光下在洁白的床上度过自己的初夜。谁能想到呢，自己留给爱人的东西最后在她酒醉后胡乱塞给了一个陌生人。

她想未来的人你来了以后不要怪我呀，毕竟我等了你太多年了。

她想自己还会有爱人吗？

或许还会有吧。

陈曦并不是一个随便就和别人上床的人，他虽然十六岁就有了性生活，但是性伴侣只有两个：一个是高中女友，后来她出国了，两个人就分手了。另外一个是他大学女友，后来她出轨了，两个人也分手了。但是他性情温柔，即使和女友们分手，他依旧充当着前女友们的知心朋友。他一向觉得感情里的忠贞是来约束自己的而不是来要求别人的。

他下班回到酒店，仔细回想那晚自己和赵丽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想：她是一个挺好的女人啊。

但是好这个字对于男人来说是一个毫无性魅力的字。他想：好女人，坏女人。听起来还是坏女人让人感到更性感一些。

项目提前结束了，陈曦准备回律所，赵丽丽打算在客户项目所在的城市里再玩几天。

陈曦拖着箱子在酒店大厅办理退房时，赵丽丽在大厅里等着拉她去旅游景点的出租车。陈曦说：姐姐，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赵丽丽光顾着看旅游攻略，没听清陈曦说什么：你说什么？

陈曦没有再重复他的话，他抱住了赵丽丽，过了一会儿松开了手：姐姐，旅途愉快哦。

赵丽丽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度假结束回到律所时，三号因为一个案子被当事人投诉到了律协，暂停执业了。陈曦转所了。

现在她自己独自占有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这曾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梦想实现的时候，她却没有一丝雀跃。

从客户项目现场回来，赵丽丽提了休假申请，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实在没办法好好工作。

自己的伤还没疗好，小虎那边又出事了：小虎和她的未婚夫分手了。

赵丽丽跑到小虎家，小虎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笑。

赵丽丽吓了一跳：你不是疯了吧。

小虎说：我和你说，我看了塔罗占卜视频，看了十几个了，都说他会回头的。

赵丽丽想：女人啊真是可爱，不论学历多高，年纪多大，在身处绝境的时候，都会信玄学。不论男人多渣多现实，她们还是会对对方、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帮小虎换了床单，拖了地板，为她买了鲜花，给她做了晚饭。忙完以后她开了瓶红酒，坐在小虎家沙发里独自喝了起来。

她说：没事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的，你不要担心。

小虎开始抱着她哭，后来慢慢笑起来：人多可笑呢，当时看视频的时候，塔罗师说我们会在谈婚论嫁前有个可能导致分手的考验，我不信，总觉得只要有感情一切都能克服。我真是太可笑了。没事，都过去了。我们来看看塔罗视频预测下我的下一任对象是谁吧。

小虎一个晚上看了许多关于下一任特点的塔罗占卜视频，企图在每个占卜视频里、占卜结果里找到和她前任的相似之处。

她冲着赵丽丽笑：“你看，我就说他肯定还会回来的。”

看到了一个和自己未婚夫特点100%吻合的视频后，小虎心满意足进入下一个预测主题：“你是否能和断联的他复合”。

“他最快明天就可以联系你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回来是带着承诺回来的。”在看了几十个与复合相关的占卜视频后，小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准备睡觉了。

赵丽丽窝在沙发里，有些怜悯，看着小虎对着视频占卜了一晚上。小虎准备睡觉时，她也准备回家了。

回家出租车上，赵丽丽百无聊赖点开一个小虎刚看过的塔罗视频，想看看这些视频怎么说自己的下一任对象。她点开选好牌组，等着那个叫妖月的占卜师在视频那头的宣判。结果赵丽丽听到视频里第一句话差点把手机扔了：你是不是最近和一个比你小很多岁的男人发生了一夜情？

赵丽丽想这也太邪门了吧，她继续听下去：你的下一任长得很帅，年纪比你小，家境不错，你可能是在水边遇到他的，或者说这个人和水很有缘分。他眼神凌厉，喜欢戴无框眼镜，看上去有点，嗯，有点霸道又有点奶。这个人可能已经出现了，如果现在你们还不认识的话，他马上就要出现了。你们在一起会感到彼此被疗愈了。你给我一种星币女王的感觉，你是一个独立的美丽女性，身边也有很多人喜欢你……

赵丽丽听到这吓了一跳：这不会是陈曦吧？不可能。二十多岁的小屁孩哪里懂什么感情。再说上次她这测试的约会对象和这次的对象居然都不是一个人。塔罗不准。

她全然忘了自己比陈曦还不懂感情：她甚至还没有谈过恋爱。

她没过瘾，又打开一个预测下一任对象的塔罗视频，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塔罗视频里说的内容和上一个视频里的居然有些类似。

她把APP关了：这些UP主的稿子其实是互相抄袭的吧。

她回到家，泡了一个大澡，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开始做下个月的复工计划。

第二天早上，她收到小虎的消息：他回来了！

她给小虎打电话：怎么回事？

小虎说：这个狗逼男的，因为害怕结婚就躲起来了，现在他想通了，还是决定和我结婚，所以还是回来了。占卜视频也太邪门了。

赵丽丽想，小虎一晚上看了几百个是否能复合的占卜视频，怎么也得有几个视频说他回来的吧，这和占卜有啥关系，这明明是巧合啊。

她发了两个字：祝福。

她想女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欸，自己下一任对象会不会是个女的？

复工后，赵丽丽又接了新的项目，转眼她把一夜情还有那些她看过的塔罗视频都忘了。

她又回到了满眼只有钱的日子里。

人到中年后，爱好只剩下泡澡、喝酒和打牌。

赵丽丽连续加班一周后，终于可以去温泉放松一下了。

她带着下周要做的项目材料去了郊区私汤，准备周末一边度假一边做个下周工作的计划表。

结果她在汤池里多喝了几杯红酒，温泉水温又高了点，她直接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温泉镇上的诊所里挂着水，私汤老板娘问她怎么联系她家人。

赵丽丽没有家人。

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恨不得自己当场死去。

即将四十岁了，自己没有家人没有男朋友什么都没有。

她之前也尝试养过猫，结果因为长期出差，不得不把猫转送给别人。她的世界过于孤独了。

赵丽丽正躺在床上发呆，一个穿着衬衫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走进来：这妹子没事吧。

赵丽丽想起之前的占卜视频提及下一任戴无框眼镜，笑了：我没事。

民宿老板娘说：多亏这位朋友帮忙把你送过来，你看起来挺瘦的，体重还挺重。

赵丽丽说：多谢了，晚上请你们吃个饭吧。

老板娘连忙推辞：我还得照顾店里生意，你请这个小哥多吃点，他背你真是累死了。

男人微笑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推给了赵丽丽：杨洋，锋芒科技的。

赵丽丽在大脑里搜了下锋芒科技：哦做数据安全的啊，最近你们领域蛮热的。

杨洋有些吃惊：哦，您怎么知道？您是做什么行业的？

“赵丽丽，律师，专门给你们这种高科技企业做走狗的。”

赵丽丽表面波澜不惊，但是自己心里早就翻江倒海：我的下一任不会就是他吧！ 

杨洋微笑着晃晃手机：赵律师，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们微信联系。

回到民宿，她把房间门关好，然后把自己在B站的播放记录翻了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关于你的下一任”视频，一边听一边回想着和杨洋相遇的过程：我们的确相遇在水边，他也的确和水很有缘分，他的确戴无框眼镜。下一任是处女座？杨洋他的星座是什么？

赵丽丽翻了翻杨洋的朋友圈，看到他在去年九月发的一张自己吹生日蜡烛的照片：天啊，果然是他，他就是处女座。

她激动地给小虎发消息：塔罗占卜也太准了吧。

她开始等杨洋约自己出去，结果杨洋毫无动静，他甚至都没有给赵丽丽发在朋友圈的自拍点赞。赵丽丽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刷新杨洋的朋友圈，但是杨洋毫无动静，赵丽丽连搭讪的机会都没有。她按捺不住了，决定找占卜视频看看自己要不要主动联系杨洋。

她准备去妖月的主页看看，她有没有发布关于要不要主动联系对方的大众占卜的视频，结果发现妖月正在B站直播塔罗占卜，一个叫雨天蘑菇的网友在直播间给妖月刷礼物：真的太准了，非常感谢。

赵丽丽立刻提了自己的问题：我要不要主动联系对方呢？

妖月说：今晚的直播马上结束了，需要继续占卜的朋友可以在B站给我发私信做私人占卜。

赵丽丽加了妖月的微信做私占。赵丽丽第一次在玄学上花钱，她才知道占卜如此贵：一个问题解答就要五百块，而且回复时间只限半个小时。

不过想想自己律师费是每小时两千块的报价，她也就释然了。

妖月让赵丽丽抽牌前介绍下她目前的感情现状，赵丽丽说了自己看到大众占卜后的一系列经历：“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如果不是看到那个占卜视频，我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他这种类型的，我其实是被视频心理暗示了吧。”

妖月和她解释：这也可能是你的愿望在现实世界的一种显化，有时候你是因为想要遇到什么人才遇到了什么样的人。我帮你看了下你们的牌，蛮不错的，你们其实都是有想行动的意思的，他应该会来找你。目前看周末前应该会联系你。如果他周末不联系你的话，不久会有另外一个桃花出现，这个目测也不错。

但是赵丽丽对新的桃花毫无兴趣，她只期待自己和杨洋的进展。她听完妖月的预测后，之前的不快一扫而光，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又回来了，她当天重新加班到了十一点，找回了久违的工作的感觉。

赵丽丽期待的周末到了，可是杨洋并没有给赵丽丽发消息。赵丽丽跑到浴室里洗澡，一边冲澡一边哭：我真的太傻了。

她开始是小声呜咽着，后来干脆躺在浴缸里大哭了起来。

她一个高知女性，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跑去算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和金钱在感情上。她为自己感到不值。她在浴缸里泡了很久直到水冷掉。她决定洗完澡后把视频APP卸载了，把自己对杨洋的感情和这一缸洗澡水一起倒掉。

她拿起手机准备把APP卸载时，发现杨洋刚才给她发来了消息：晚上一起吃个西班牙菜聊聊法律顾问的事儿？

赵丽丽拿着手机叫起来：天啊！

她立刻给妖月发了微信消息：大师，您太准了，您真的太准了。他约我今晚出去。

妖月说：今晚见面你注意下，戴点金色的东西，你们这次见面还蛮重要的。

她约了SPA，准备去商场买几套衣服。

晚上赵丽丽穿得像根金条一样出现在了杨洋面前，纵使杨洋这种扑克脸，看到赵丽丽也面露一丝诧异：你今天穿得很特别啊。

赵丽丽说：那既然是来见未来金主爸爸的，我穿着当然要和主题相符。

杨洋盯着赵丽丽：哦，是想在工作场合叫我爸爸吗？

赵丽丽把自己团队的介绍材料递给杨洋：不止。

两个人第一次约会，但是让赵丽丽意想不到的是杨洋却和她聊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家庭：杨洋从小作为家里的次子就不被家人待见，成年后他憋着一口气从家里出来独立创业，把公司好不容易从地下室搬到了地上，父亲又以要给他资源为由在他公司里安插人脉。

杨洋低头叹了口气：我们公司研发团队和销售都是我自己的人，但是CFO、法律顾问都是我父亲安插的。我想把法律顾问换掉，CFO就给我五万的预算。我爸为了掌控我也真是费尽心思。可是我不想再用我爸的律师了，真太不专业了。父辈嘛，做房地产的，这位律师也是搞建筑工程那套。他传统业务可能很强，但做高科技产业真的太差劲了。我们做数据安全的，结果这位爷儿连等保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们怎么合作？现在有客户要做数据合规，我们法务有些问题吃不准，去问他意见，他真行，把活外包给别的律师做，找一个高级律师给我也就算了，给我找了一个Junior，我们用Senior的价格买Junior的服务，他可以。

如果是日常，赵丽丽会在这时附和客户并且提几句自己专业上的意见，但是她此刻只顾着看杨洋的脸了：他长得好好看啊，我要不要问他上周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呢？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显得我也太患得患失了。

“那要不要问问他是否喜欢我呢？”她暗自思忖。

她抬起头盯着杨洋看，杨洋却低下头开始看她们的团队材料。

杨洋看完材料，笑着说：欸你们团队真的和我们很适合，可惜我们的预算是不够的，作为朋友我更不能占你的便宜了…

赵丽丽此刻差点脱口而出：就占我的便宜吧。职业素养让她克制住了自己，她说你是第一个见面就会和我聊自己童年阴影的潜在客户欸。

杨洋有点失落:原来你只是把我当成客户呀。我可没有啊，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感觉是很亲切的朋友呢…

赵丽丽埋头吃饭，心里惴惴不安：今晚会不会被他领回家啊？

她今天穿了成套蕾丝内衣，脱了毛，喷了香水，抹了止汗喷雾。她安全套、避孕药都准备好了，放在了背包内袋里。

但是杨洋直到晚饭结束一直保持着礼貌又亲近的距离:他和赵丽丽很坦诚地聊自己的童年阴影，聊自己生活里的不如意，但是他没有聊过一丝关于男女关系的事情。

赵丽丽有点开心又有点失落：他真的真诚又礼貌，比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些男性好太多了。

杨洋送赵丽丽到她家楼下：赵律师，我的确很想和您合作，但是我们公司的预算的确不足，以后有机会我再联系你。

赵丽丽目送他车开远了才上楼：虽然杨洋很帅，但是她不能做亏本生意。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回想今天对自己有点不满甚至对自己感到很羞愧——自己表现得好像一个猥琐的色狼，比起杨洋来，自己表现得轻佻又好色。她有点后悔没有给杨洋一个优惠的价格了：虽然他们的预算只有她报价的一半，但是如果以后他成为赵丽丽男友的话，赵丽丽减半收费也没什么，毕竟易得如意宝，难得有情郎啊。

她刚要和妖月反馈今天的约会时，接到了杨洋的语音电话：你今天说的不止是什么意思？

杨洋来赵丽丽律所签约那天，戈亮也在所里。

杨洋刚走，戈亮就把赵丽丽叫进了办公室，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你和我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儿是什么吗？没给你多介绍几个男朋友。

赵丽丽一脸惊讶：主任，你没事吧。

“我是没想到你是个恋爱脑。你看看你签的合同，签了常法,律师费不按服务小时数结算，你直接签了包年。你签包年服务也就算了，你还要让他年末付款。你让他年末付款也就算了，你还签了个这么低的价格。他这个价格连初级律师都请不到。你恋爱归恋爱，为什么要便宜你男人的钱包？

赵丽丽笑：我没有呀，他说他们公司事情不多，所以给我按小时方式结算钱给得反而少了。而且我们也不是恋爱关系。没事我就先去忙了。

戈亮有点怜悯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他对下属私生活从不过问，但是赵丽丽不同，他从赵丽丽刚毕业时就带着她做事情，他不想看着赵丽丽就这么一头栽下去：这种几万块律师费都想省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啊？

他想自己还是给她多介绍几个男朋友吧。

他打开微信，翻了翻通讯录，又叹了口气：太晚了，稍微优秀点的男性大学毕业五年内基本被市场瓜分完毕，剩下的不是离过婚的就是家庭有问题的，要不就是还没玩够不打算上岸的海王，这些人配不上他的徒弟。可自己总不能给赵丽丽找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谈恋爱吧？

他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呢？现在姐弟恋不是很流行吗？之前那个在所里实习的小伙子不是和赵丽丽玩得也挺好的吗？对哦，那个孩子不错，但他人为什么跑掉来着？

戈亮不记得了。他想自己年纪真的大了，他再做两年律师就准备找个企业去养老了。到时候他能把自己的业务都交给赵丽丽吗？

他又叹了口气，给陈曦父亲发了条消息：你儿子最近怎么样？

陈曦进了别的所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律师都像赵丽丽这么努力的。

他实习每天给带教律师开开车，请同事吃吃饭，大家都很喜欢他。

别的实习律师庭还没开几个，他实习期应该做的项目就都完成了。

他又开始了晃膀子的生活。

律所里盯着他的女律师不少，大家总会以各种借口约他出去玩。

他觉得厌烦，但他又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就这么晃荡了三个月以后，陈曦感到了厌倦。他开始怀念和赵丽丽一起在客户现场加班的日子。

有那么几次，他喝到微醺了，半夜拿出手机想给赵丽丽发条问候消息。他编辑了十几次，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当他爸说要带他和之前所的主任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心里又怕又兴奋：为什么？

他爸觉得他像个智障：吃个饭也要问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你实习期不到一半就非要换所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我请我同学吃饭，你去道个歉。

他想自己是要道个歉，他对赵丽丽感到非常抱歉。

聚餐当天他看到赵丽丽的样子后大吃一惊，赵丽丽的外表并没什么变化，但是精气神完全不对了——她以前总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但是现在却像是枯萎了。

她陷在靠椅里，一直盯着手机，戈亮脸露不悦：丽丽，今天给你放假，不用一直盯着手机等你客户反馈。

赵丽丽心不在焉：哦，好的。

赵丽丽在等杨洋的微信消息。和杨洋公司签约后，杨洋又单独约了赵丽丽几次，但每次约会他们都是在聊业务。赵丽丽心里狐疑：他不是为了白嫖我吧。

但是杨洋在送她回家后还是会和她打很久的电话，内容私密，语气暧昧。赵丽丽问杨洋，有些话干嘛不能当面说一定要在电话里才能说呢？

杨洋说：因为我还是有些紧张和害羞的。

赵丽丽本来是不信的，她这中间为了验证杨洋是否真心，又去找妖月做了几次占卜，结果塔罗牌的答案和杨洋的回复一样：他是一个充满童年创伤的人，对一切都不太自信，你是金币女皇，应该给他耐心和时间，这个人是需要用时间和真心去感动的人。你们是灵魂伴侣，你要相信他。我看到你们是一段非常治愈的关系。

杨洋的回复和塔罗的占卜结果打散了赵丽丽的疑虑，但是却消不掉赵丽丽的委屈：凭什么别人恋爱都轻轻松松，自己年近四十了，第一次遇到一个真心人，就这么高难度？

今天她又觉得难过：她今天是很想让杨洋来接自己的，她知道吃饭地点前就给杨洋发了定位，然而今天杨洋别说接她了，连她的微信都没回。

她心神不定等杨洋消息的时候看到陈曦，就想起了自己以前谁都不爱的日子。她想那时的自己心无牵挂充满力量，而如今的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拉锯中，她看着自己就这样被一点点消耗掉了。

她努力憋住了自己的眼泪，硬挤向陈曦挤出一个微笑：陈曦，好久不见呀。

陈曦立刻起身给她倒上酒：赵律师，谢谢你对我的照顾。这杯我先干了。

陈曦看到赵丽丽眼眶红了，以为自己让她回想起了伤心事。他手足无措，直接开了一瓶威士忌：这瓶我都干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他爸一脸严肃看着他：你和昨天一起吃饭的赵律师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陈曦绝望了：人喝醉以后说的话不能当真，你可别信。

他爸看着他：你昨天没说什么，但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有问题，你全程盯着她看，她低头掉眼泪，搞得我同学不得不先送她回家。你和她怎么回事？

陈曦说：对爸，我就是喜欢她了，我要和她结婚，你同意吗？你不同意，你管我这么多干嘛？

他爸说：我同意。你需要找个性格强势一点的女性带着你接手家里的生意。你找个门当户对的，我反而不放心，就你这么傻呵呵的，以后家里的钱和谁家姓真的不好说。赵律师人聪明，和你生孩子还可以改善下咱家基因。我昨天拿了你们八字算了下，非常合财。我不想棒打鸳鸯。

陈曦忍着宿醉一脸不屑地看着他爸：你是因为我们八字合财才让我去追她的吧。

他爸笑：不管怎么样，你得抓紧点时间，要是赵律师绝经了，咱家可就没香火了。

悬在陈曦胸口的一把剑落地了，他决定去做三个月前他就想做的事情：他要去和赵丽丽表白。

陈曦找赵丽丽表白之前，找他几个朋友轮流咨询了一遍方案。

除了他前任之外，大家都觉得他疯了：你又不缺钱，干嘛找个这么大的大姐姐。

陈曦只得到了一点点可怜的支持，但是他觉得没关系，即使没有人支持他，他也不在乎。

陈曦在家里排练了几次表白后，终于鼓起勇气约赵丽丽去看电影，结果接他电话的赵丽丽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陈曦跑到赵丽丽家楼下酒吧陪她喝酒。

赵丽丽担心陈曦嘲笑她迷信，隐去了自己找塔罗师算自己和杨洋感情趋势的情节，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和陈曦说了自己和杨洋暧昧的事，她一边说一边哭：他害怕被抛弃我知道，他担心大家喜欢他的钱我知道，他和很多女性暧昧我知道，他想通过我省点律师费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乎他。

陈曦排练了很久的表白的话被他咽了回去。他一边安慰赵丽丽，一边对杨洋产生了好奇。

他回家去翻杨洋的社交媒体，顺藤摸瓜翻出了杨洋的微博小号，并且发现了杨洋和他的前任还在联系。

“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赵丽丽呢？”陈曦感到为难，“她会觉得我是个胡闹的小屁孩，她本来就觉得我不成熟。”

陈曦不知不觉啃起了指甲，以至于他爸出现在他身后他都没发现。

“你焦虑什么呢？”

陈曦被自己爸爸吓一跳：我遇到情敌了。欸，出师不利。

他爸听到杨洋的名字笑了下：是他啊。赵律师看着脑子挺聪明的啊，她怎么不选你。

陈曦他爸说自己虽然在婚内出轨了，但是他也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可杨洋父亲比自己玩得过分得多：他直接和不同的女人搞了几个私生子出来，前几年还有外室去逼宫的。

“我认为杨洋这么拼，有很大的原因是他想证明给自己父亲看，自己比私生子更配接班。”

陈曦想：杨洋他拼吗？他很拼还会有这么多时间去撩拨不同女孩？他公司名气很大，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盈利。他看了杨洋公司的融资新闻——公司估值是很高没错，但是在PreA轮估值越高，后面阶段越少人接盘，这轮估值里就已经给投资人10%的股权了，公司如果不缺钱，他干嘛卖这么多股权？

欸，但就算这样他也比我强。陈曦有点难过，自己执业一年了，没独立代理过任何案件，非诉项目更是一无所获。除了赵丽丽带他做了个完整的项目之外，他什么都没学到。他到哪个团队都觉得自己像个男公关：小陈今天和我去吃饭啊。小陈你晚上没事吧，陪我出去看电影啊。

他觉得自己更像是所里的吉祥物。

他心里好烦躁：如果赵丽丽知道自己像吸毒一样拿着手机去视奸别人的微博，只会更瞧不起我吧。

他不知道的是，赵丽丽此刻也像吸毒一样，在找人算她和杨洋的未来关系走向。

陈曦告诉赵丽丽他发现杨洋和一个女生有暧昧情况的时候，赵丽丽在找妖月测塔罗，决定自己要不要和杨洋表白。

她不想再拖下去了，她见过陈曦以后怀念起自己以前谁都不在乎的日子。她觉得自己已经被这段关系消耗了太多了：她想要一个结果，不论是好是坏。

“从牌面上来看，他近期会向你表白的，你不要急躁。虽然他身边有很多女生，但是我看这个牌呢……”

她正和妖月在视频占卜，结果却被陈曦电话打断了，赵丽丽不得不和妖月约了别的时间占卜。她接过陈曦的电话，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他和很多女生有暧昧。

陈曦说：但是这个女生不一样，他会给她每条微博都点赞和留言。

陈曦把杨洋微博小号和那个女生的微博链接发给了赵丽丽。赵丽丽把两个人的微博一条条仔细看了起来，电话那头陈曦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

杨洋之前和赵丽丽提及过，他有一个因为家人反对不得不分手的前任。

她根据杨洋说过的一些信息，确认了那个女孩就是杨洋的前任。

赵丽丽通宵看完了杨洋前女友所有的微博：这是一个喜欢看电视剧喜欢刷短视频的女生，她最大的爱好也就是在家做饭。她长得不算美，身材也很一般。

赵丽丽有点蔑视：就这么一个肤浅的女生，她有什么和我能争的地方吗？

她放下手机，转眼看了下自己凌乱的房间，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那个女孩没有什么好的，可自己就有什么值得别人留恋的地方吗？她以前每天总是自律，异常睿智，总是能很轻易从一段不清爽的关系里挣脱出来。如今呢？每到下班她就立刻冲回家抽烟，吸毒一样看大众占卜视频，等着杨洋的微信或者电话。她以前从不和别的女生比较外貌、身材，她从不关注别人，她只爱自己。可是如今，她为了这样一个男性变成了这样，她唾弃此刻的自己。

赵丽丽厌倦了自己此刻的状态，她想拿回自己的力量。杨洋前任微博给了她勇气，她想：我至少比他前任优秀吧。

她决定向杨洋主动表白：就努力冲一把嘛，行就恋爱，不行就再见。

她跑到楼下喝了个半醉，然后给杨洋打了电话。

杨洋拒绝了她：只做好朋友不好吗？

赵丽丽说：“不好。”

她听到杨洋轻轻的叹息：那我也没办法了。

赵丽丽借着醉意歇斯底里起来：我不配你吗？我没有你前任赚得多吗？我没她有趣吗？我没她好看吗？

杨洋忽然暴怒：你查我？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和我确定关系之前你先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好吗？大姐，你四十了，你能不能情绪稳定一点？你以为你是谁？你四十岁了，成熟一点吧，你这种恋爱脑的样子真的让人觉得很恶心。告诉你，你配不上我，别痴心妄想了，我身边的女性朋友没有一个比你年纪还大的，你自己实际一点吧，不要总去幻想那些不符合实际的东西……

赵丽丽没有等杨洋把话说完，就挂掉了语音，然后她把杨洋删除了。

过了五分钟，她又把他加了回来。

她说：律师费结一下。

杨洋微信转给了她一万块钱，然后把她删除了。

赵丽丽失恋了。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之前占卜的结果明明都是好的，明明那个男人在她要求确定关系之前态度都是好的，怎么忽然一切都变了？

她不相信。

她给小虎打电话，小虎正在准备婚礼。赵丽丽不想败了好友的兴致，于是又找到了妖月去算塔罗。

“明明那天你说他要表白的，结果现在我们都绝交了。”

妖月说：那天的牌我没有解完你就冒失去表白了，真的不应该的。因为他就是很慢热的人。你们的确刚经历了一个高塔时刻，但不用担心，他是很快就会回头的。他是个不错的人，只是现在没有做好计划。他的确有一个忘不掉的前任，但是他知道自己和她没有可能了，他们就是普通朋友。

可是分手还可以和前任做回普通朋友吗？

赵丽丽心里有些茫然，她没有前任这种东西，甚至连前暧昧对象都少得可怜。她想了想，又约了陈曦出来见面：陪我喝酒聊聊你和前任的事儿吧。

在和前任做朋友这事儿上，陈曦是比较有发言权的：他和他两任前女友相处得都不错，虽然其中一任绿了他。他们维持着一种亲密又疏离的朋友关系：他知道她们的姨妈期，知道她们和他分开后的每一任男友，他日常给她们的社交媒体点赞留言，并在她们每个生日都送上准点的祝福和昂贵的礼物。同样，她们也知道陈曦的感情经历，甚至包括他和赵丽丽那晚发生的一夜情。但是如果这两个女孩要求和陈曦恢复情侣关系，他是如何都不愿意的：他对她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性冲动。陈曦想和赵丽丽讲讲自己和前任的故事安慰下她，可是他又不想让赵丽丽不死心：只有赵丽丽知道杨洋和前任羁绊未断，她才能完全死心，自己才有机会不是吗？

他在酒吧等赵丽丽时一直纠结着自己要不要撒谎，可当他看到赵丽丽哭到有些浮肿的脸后，决定不论如何都要暂时宽慰她一下。

陈曦把自己准备的玫瑰递给了赵丽丽。他表白了，遭到了意料之中的拒绝。

赵丽丽对自己的倔强也感到吃惊：陈曦很好，看上去他是自己能遇到的条件最优秀的男性了，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起来，自己比起杨洋的前任又差在哪里呢？

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陈曦给她叫了一杯威士忌：“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紧张的，我和我前任一直保持着还不错的朋友关系。我还经常去给我的前任打赏呢。”他讲了自己用小号扮演问卦者给前任直播间引流的事情，他本来以为听完自己的恶作剧，赵丽丽会开心点。他却没想到赵丽丽脸色苍白瘫在了沙发上：你的前任ID是不是叫妖月？

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命定之人，什么灵魂伴侣，都是假的。

赵丽丽第一次刷到的妖月占卜视频，是妖月在听了陈曦和赵丽丽的故事以后，根据业内通用的模板改编的命定之人的剧本。

而赵丽丽在大数据算法下意外刷到了那个视频。赵丽丽第一次找妖月做私占时，妖月就知道了赵丽丽的身份。

赵丽丽第一次找妖月做占卜的时候，陈曦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赵丽丽，但是妖月察觉到了：陈曦每次和她聊天的时候都会提起赵丽丽。她没想过和陈曦复合，却对此异常恼火：陈曦可是她的首选备胎，他怎么能被这样一个大龄又恋爱脑的女人抢走。

赵丽丽向妖月描述她和杨洋感情现状时，妖月就知道杨洋应该是不喜欢她：哪有男人遇到自己喜欢的女生一周还不行动的。但是她希望赵丽丽可以一直保持住对杨洋的执念。她生怕赵丽丽一转头发现陈曦一直喜欢着她。

陈曦拉着赵丽丽和妖月微信视频对质时，赵丽丽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起自己这几个月失眠的夜里，她和小虎分享自己和杨洋的聊天记录。她们企图在那些可怜巴巴的聊天记录里寻找到杨洋喜欢自己的蛛丝马迹。

一切都是假的。

脱离了滤镜和占卜的心理暗示，赵丽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这几个月的感情经历，她觉得自己可笑极了：自己总是在利用占卜给自己虚妄的希望。她怎么可能和杨洋是灵魂伴侣呢？他空闲的时间里不是在看女主播们跳舞，就是在给不同的暧昧对象打电话。他利用自己对他的好感杀价。他提前确认公司收入财务造假去骗取投资款。这种人以前甚至都不配当她的客户，可自己却被执念诱导着，把他看成了灵魂伴侣。

赵丽丽拍了拍和妖月吵得面红耳赤的陈曦肩膀：没事啦，不论我找谁来占卜，其实都是差不多的结局。是我自己愿意去欺哄自己的。

她起身独自走出了酒吧，酒吧门口有小孩子在吹泡泡，她看着这些在路灯下闪光的七彩肥皂泡在想：自己可能遇不到真爱了，但也许还是可以在某些时刻给自己编织一些如泡泡一样美好的幻梦。只是在做梦的时候还是要提醒自己，那些爱情只是存在在自我催眠和想象里，否则梦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无路可走。有时候，真相异常残忍并且让人痛苦，可是真相只有一个。

她正想着，运动手表振动了提示她今天运动量还没达标。从她和杨洋暧昧后，她就放弃了运动。

她摸了摸小腹上的赘肉，然后脱下自己的高跟鞋沿着华灯初上的马路跑了起来。她越跑越轻盈，像一颗气泡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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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方悄悄

运营  灰域

实习  子肖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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