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的克莱蒙费朗有多座著名的战争纪念碑，但是当地的居民总是对其中一座讳莫如深，很少提起它，全世界的游客也很少知道它背后的故事。这可能是因为，在焦雷广场的这座著名雕塑，非常离经叛道，居然用典型的“法式色情”向战争中死去的士兵们致意。Jean Jaures广场伫立着这座城市的第二座战争纪念馆，它的重要程度仅次于埋葬英雄们的墓地。这座由法国著名雕塑家保罗·达尔德（1888-1963）创作的作品，是他反战系列雕塑中最大胆、最有挑衅意味的一座，它展示了一位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身上装饰着羽毛和珠宝，背后张开两只巨大的羽翼，她轻轻托腮，向前俯着身体，凝视着眼前一位死去的士兵。为什么这个不幸的士兵，是由一个年轻的衣不蔽体的女人来看守呢？这样肃穆的场景里，为什么会有一个风月女子出现？这个女人带着神秘的微笑，她的表情中又暗含着什么深意呢？这座雕塑在1927年被建造，在2005年被列为法国历史古迹，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在雕塑周围，有一扇常年密闭的森然大门，阻止了人们更近更近距离地观察它，每年只有在5月8日和11月11日的公众仪式上，人们才有可能穿过大门仔细欣赏这座纪念雕塑。据说在1932年的落成典礼上，克莱蒙费朗的居民们对这座艺术品非常的反感，在本地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之后的某一天，一位愤怒的市民甚至冲上前去，把雕塑中这位年轻女子的鼻子打断了。他们把这件艺术品视为本地人的耻辱，历史学家布吉利特·圣马丁曾回忆说，在纪念碑揭幕的那一刻，整个人群都沸腾了。他们听说这个雕塑里的女人，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巴黎的一个轻佻舞女，而且这舞女旁边竟然躺着一个戴着头盔死去的士兵，他们完全傻眼了，如果是一位在战争中失去儿子的母亲，她会接受这样的纪念雕塑吗？当时的市长因此受到了反对派的激烈批评，于是市长不得不让步，他要求艺术家保罗把这个裸体女人藏起来，让当地的一个铁匠制作了大铁门，把这个雕塑包围了起来，直接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现任的市长Gérard Bessière对这个故事也记得非常清楚，他说这个大铁门并没有让这个纪念碑真正变得密不透风，只要是小孩子就可以穿过栅栏走近它，而且小孩子都很喜欢围绕在这位女士身边嬉戏，这个铁门里就是孩子们的秘密聚会小屋。那么，为什么保罗·达尔代要创作这样一部令人震惊的作品？他虽然被全权委托创作，但是他的出发点是不是太过大胆，还不能被当今的社会所接受？现任市长说：“我们也不断在猜测他创作的意图，而且我们已经在猜想中迷失了方向。”让我们来了解一下这位伟大的法国雕塑家，保罗出生在拉扎克的一个农民家庭，1920年他在巴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名声，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为经历了世界大战的幸存者创作纪念碑。
《永恒的痛苦》 现藏于奥赛美术馆他的作品具有深刻的人文主义和和平主义的情怀，也反映了他自己在战争中深受荼毒，几乎失去理智的悲惨过往。这个来自阿尔梅特的小小农民，从童年起就在喀斯特地貌地区学习雕刻，他没有在学校受到过很好的教育，但是因为天资过人，在1909到1912年在蒙彼利埃服兵役期间，他获准进入当地的美术学校学习，因为他的美术天分非常高，他接受了政府的资助前往意大利深造。后来他又被巴黎国立美术学院录取，充满戏剧性的是他只在那里呆了几个星期，很快就离开了罗丹的工作室。保罗是一个从根本上独立的人，他对于权威一直有疑义。1914年战争波及了保罗，他被分配到了服务部门，接着又被送到前线当担架工，在那八个月的时间里，保罗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恐怖，他在炮弹和机关枪的轰击之后，不得不去捡拾士兵们残缺不堪的尸体，这段经历成为他一生的阴影，之后的艺术创作中，也在不断反映着这段人间地狱的经历。在一次十分可怕的大轰炸之后，保罗再也无法在战场上呆下去了，在他眼中，战场就是屠宰场，他在转移的过程中跳下火车逃出后备营地，从杜伦步行15天到达里昂，紧接着很快就被逮捕了。憔悴的保罗行为失常，被关押在蒙彼利埃的精神病院里，本来他会因为做逃兵而被枪决，但是由于精神状况不佳，他被免于一死。幸好有艺术，将他从疯狂中解救出来，1920年，达尔德以他不朽的《大牧神》（Faun）封圣，他的《大牧神》有着诡异而狰狞的面孔，这为他赢得了国家艺术大奖，声誉传到了美国和日本。在他本可以继续辉煌，走向国际之时，他却中断了自己的成名之路，保罗选择回到他的家乡，制作战争纪念碑，这些艺术品也是为了淡化战争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恐怖烙印。他为埃罗制作了七座战争纪念碑（Lodève、Soubès、Saint-Maurice-Navacelles、le Bousquet d'Orb、Clermont-l'Hérault、Lunel、Béziers）。正如艺术批评家所说：“保罗在肉体上经历了战争，但是他在艺术上的表现显然是人道主义的，也是和平主义的，这些雕塑不是赞美国家机器的冰冷的纪念碑，它们在诉说着痛苦，诉说着战争的现实，是一种真正的哀悼。”
保罗把他的余生全都奉献给了艺术，他不愿意炫耀把自己的天才，也不愿意迎合主流的艺术市场，一直生活在巨大的贫困之中，直到1963年去世。关于舞女和士兵这座雕塑，布吉利特·圣马丁为我们提供了一些解释，她说：“保罗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做了逃兵，但没有人真的有资格谴他。保罗之所以用舞女和士兵这一对充满矛盾的人物来做艺术雕塑品的主体，是因为他想告诉大家，当前线士兵变成炮灰的时刻，巴黎歌舞厅里那些轻薄的资产阶级人群却从来没有停止过狂欢。”纸醉金迷的生活在继续，而像保罗这样的普通孩子却倒在战场上。这个说法是有根据的，保罗很喜欢在雕塑中使用对比，来增强宿命感和悲凉氛围。比如，在Lodève的雕塑中，他也没有展示一个挥舞着旗帜或者扛着步枪的骄傲战士——而是一位仰卧的士兵的尸体，他的身边被四个女人围绕着，代表着四季和纪念的永恒，他的右边是一个恸哭弯腰的女人，脚下是两个孩子，一个家境贫寒，另一个穿着更富丽堂皇。当然，对于舞女的身份，还有另一种解释，比如保罗·达尔代的传记作者、保罗艺术品研究专家克里斯蒂安·普伊克（Christian Puech）给出了另一个版本：“这个女人其实是死去的士兵的妻子，尽管残酷的分离让人心碎，但她正用她巨大的翘起的翅膀保护着丈夫，这个妻子看护着她死去的伴侣，也是灵魂不朽的象征，是战争和死亡都无法摧毁的爱。”大家又如何解读这座艺术品，更倾向于哪个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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