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完美,却成为了上半年最佳国产电影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人生大事》已经上映一周,猫眼评分9.6,豆瓣7.4,票房接近5个亿。这是今年疫情反复以来,敢于上院线“吃螃蟹”的第一部国产电影。虽然它并不是完美的,但是无论票房还是口碑都足以让它成为2022上半年度国产电影最佳。
导演刘江江一直想写一个殡葬题材的电影。这个题材小众,敏感,听上去甚至很文艺,难以满足大众口味。但刘江江对“葬礼”有着比较有趣的看法。在采访中他提到了小时候自己的成长经历,他在农村长大,二爷是村里的“白事大了”,村子葬礼上给逝者穿衣入殓,以及后续的一整套仪式活儿都是二爷负责。刘江江从小就跟着二爷在村子里的葬礼上吃席、听戏、看电影,这成为了导演的文艺生活启蒙。在一个孩子的视角里,“死亡”不是消逝、离别,而是浪漫且热闹的童年往事。
有了这个视角,《人生大事》的故事呈现出了特殊的气质——烟火气里的希冀与浪漫。故事选在了武汉拍摄,热闹的街巷中开着一家“上天堂”的殡葬店。朱一龙是武汉人,他在剧中算是突破了过往温文尔雅的形象,自称“老子”,一口地道方言,活脱脱的街溜子的形象还是挺让人惊喜的。
现实生活中,殡葬师的工作总让人感到很神秘,又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忌讳。但在《人生大事》中,殡葬师三哥在小文看来,是“种星星的人”。小时候,刘江江的奶奶告诉他,“地上少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所以,在整个故事里,人生的落幕时刻不再是一件沉痛的事情,它折射出的是人世间还活着的人的悲欢离合。这个基调避免了沉闷,电影也充满了温暖、治愈感,甚至很好哭。
《人生大事》剧照
救赎:“父女情”
电影开场,继承了父亲衣钵的莫三妹(朱一龙 饰)穿过武汉闹市区,赶往一户人家处理后事。他动作麻利,用热毛巾捂住老人僵硬的关节,一点点让已经僵硬的关节复位。“宽脚穿鞋走大路,平安走过奈何桥”一条龙服务口号喊得也极为熟练。但他的行头和做派却显得流里流气。平头、花衬衫、金项链,耳朵上别着一根烟,嘴里嚼着口香糖,透着漫不经心。朱一龙的表演在五分钟之内抓住了观众,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街溜子怎么就干上了殡葬师呢?
莫三妹是大名,朋友都喊他三哥,做了一辈子殡葬的老爹对他极为不满,不得不用“上天堂”的房产证诱使他继承衣钵,三哥从小跟在父亲身边目睹了无数的死亡和葬礼,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对这个行当有偏见,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有意义和体面的工作,女朋友嫌弃他的职业,还和害他入狱的情敌有了孩子,他每天在想的就是老头子过户后,就关掉这个“晦气”的店铺。他的失败人生以及他从小就“低自尊”的自我怀疑,让他只能用吊儿郎当的行头和态度招摇过市,仿佛这样才能掩盖他的失落。
失去了相依为命外婆的小文是另一个失意者,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自从她出生后就消失了,外婆从小抚养她长大。外婆离开了,小文还来不及分辨死亡真正的意味。从某种程度来说,小文是三哥的童年翻版,遭人嫌弃,不知道如何温柔和爱,遇到问题,只能像性情刚烈的小野兽一样咬人,拿着红缨枪,头上扎着丸子头,就是一个惹是生非的小哪吒。
小文纠缠上了三哥,她要他还外婆给她。就这样,两个陌生人,从互怼冤家模式开始了相处。影片里暗藏着死亡的命题,实际上是“父女情”不断进展的助推器。影片中呈现了五个葬礼,一开始,三哥非常厌恶小文的纠缠,把她当成了扫把星。小文第一次放声大哭,是三哥向她揭开了“死亡是什么?”的真相,“你外婆送火葬场去了,被烧了,变成烟了,飘到天上去了,不见了,消失了,你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这是残酷的死亡教育,从这一天开始,小文知道,自己的外婆再也不会回来。
小文继续给三哥“惹祸”,她在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的骨灰盒上画上了很多星星,这气坏了三哥,但这些看似胡乱的孩童涂鸦却让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倍感安慰,因为他们的女儿和小文一样,喜爱画画,这点题了“种星星的人”的寓意,慢慢让三哥理解,作为殡葬师,其实能给生者带来最后的宽慰。
为了让三哥赚钱,小文给他介绍了外婆生前的舞伴。老头要花三十万给自己办一个皇帝规模的活人葬礼,葬礼上,儿女大闹“葬礼”,老头道出真相,宁愿把拆迁的钱花光,也不想儿女为钱财抢破了脑袋。葬礼变成了闹剧,荒诞之中,道出生死之外,无大事。
这个故事的大方向不难猜,“救赎”是这个电影的主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三哥和小文惺惺相惜,互相依存、陪伴以及实现彼此的成长。这种“浪子回头”和“天真孩童”之间互相救赎的片子就算你算准、猜中每一个环节,你依然没办法抗拒它的戳心。
这让我想起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拍摄的电影《完美的世界》,一个刚刚越狱成功的逃犯劫持了一个男孩为人质,开始一场逃亡之旅。一个无恶不作的逃犯在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两人都在童年中缺失了父亲。让逃犯不禁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受,无形中承担起了父亲的角色。还有一部公路电影《菊次郎的夏天》也是大叔+正太的救赎配置,北野武饰演一个社会底层的沉沦者,那个暑假,游手好闲的菊次郎决定陪着有些自闭的小学生正南去看望他住在其他小镇上的母亲,这勾起了菊次郎对于父亲的回忆。
回到影片,三哥和小文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相比那些糟糕的原生家庭,这种关系更显珍贵。对于成年人来说,生活给了你坚硬的外壳和面具,但面对童真时,你会软化,甚至被击中。就像三哥这种看似吊儿郎当的江湖糙汉,一遍遍听着小文念叨“外婆告诉我……”,逐渐沦陷。
影片中最后的两个葬礼,是给“情敌”修容和完成“父亲”的遗愿。前者说的是死者为大,人生到死终究可以和解放下。后者是父亲给他出的一个考题,父亲要一个不一样的葬礼,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不要多花钱。三哥把父亲的骨灰变成了天空中绽放的烟火,葬礼只不过是活人给活人的仪式与安慰。“父亲没有消失,它只是成为了天上的星星,照亮前行的路。”
硬伤有,全靠情感填坑
《人生大事》在故事结构上有它本身的问题。比如说三分之二剧情之后,有很多比较生硬的情节出现,三哥的两个好友银白雪和王建仁结婚后,名义上收养了小文。突然,小文的亲生母亲出现,已经和小文培养出感情的三哥在经历了一晚上的思想斗争之后,决定偷偷把小文还给她的亲生母亲,结果小文在车里醒来,哭着喊着要下车,三哥突然后悔了,追着车跑了好几条街。这种情节在戏剧冲突上拉满,但总觉得,是为了制造最后的高潮准备的桥段,如果依照剧中人物性格分析,三哥应该知道小文的脾性,小文就算被送走肯定还会跑回来,更何况已经有了正式的收养手续,就这么轻易地送还给了亲妈?实在是有一些儿戏。
类似这样的“强情节”其实不少,但是整个电影看下来,虽然是预料的故事走向,但依然能看到很多闪光的惊喜,会有无法按捺的情绪上头。后来我想了想,觉得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导演自身对于这个命题的熟悉,在细节上保持了一种真实且浓厚的情感。
这是刘江江的处女作,童年对二爷和大伯的观察、回忆和情绪,让他具备了坦诚面对“生与死”的决心。除了童年记忆,刘江江在电视台做新闻采风时,收集了很多真实的案例,比如电影中的“活人葬礼”的荒诞,以及捞尸人如何打捞一个孩子。所以,发生在“上天堂”里的所有故事在一种强烈对比中完成着导演浓墨重彩的叙事,并且很多意犹未尽的隐喻值得回头玩味。
比如,“上天堂”身处闹市,隔壁就是婚庆店,一喜一丧,好像是人生的开始和终点,而且你逃不脱,离不开。又比如,两个角色的塑造用了“哪吒”和“孙悟空”的互文方法,言语无需过多,自然而然让剧中人物立住性格。哪吒小文与被五指山压住的孙悟空三哥,都是怼天怼地,不服命运安排的人物,一般人见到都觉得邪性,但是两人之间却越发懂得彼此真正的正直和善意。
刘江江曾经在采访中聊起决定写下这个故事的一个关键性画面。那时候他还在电视台工作,看到单位前的寿衣店门口停着一辆车,车上是花圈和骨灰盒,透过门窗能看到一个在写作业的小姑娘。或许是当了父亲的关系,他一下子被这个画面触动了,好像看到了一种“春天的感觉”。
影片里很多戳人的情节虽然细小,但是当了父母的人一下子就不行了。三哥给小文扎小辫;三哥第一次穿着西装去开家长会;为了留住小文外婆的语音,他想尽了办法把语音缝在小文的玩具里;决定收养小文时说,“我就是受不了妖魔鬼怪欺负人”;还有一个很有喜感的片段,剧中小文误吞下了玩具,一群人拿着筷子蹲守在厕所外面等她排出玩具,这源于刘江江和儿子的亲身经历。据说在现场,拍三哥和小文的戏时,刘江江经常一回头,发现场记和一旁的制片人都在抹眼泪。这部影片的监制是韩延,他曾经执导了《滚蛋吧!肿瘤君》和《送你一朵小红花》,死亡是他擅长的母题,笑中带泪的表达也是他和刘江江的共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亡话题成为了一种禁忌。我曾经看到过一种说法,“死亡话题会使谈论者感受到一种‘消失的威胁’,进而产生恐惧和无意义感,会导致一种内心的排斥”,看着三哥父亲火化后的骨灰最终成为漫天绽放的烟火,那一秒钟,我的内心很平静,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以及所有人的面庞。好像死亡也并不那么可怕了,重要的是更好地生活吧。
排版:耿耿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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