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重墙被砸之后，200多户业主的“破裂”生活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记者｜驳静 陈银霞

利民学苑位于“江北大学城”，从哈尔滨市中心过去，要走漫长的公路大桥，跨越松花江，一直往北。1991年，哈尔滨建设利民经济技术开发区，逐渐有20多所大学迁聚于此，沿学院路展开。也正是因为这些大学，这片“破烂地方”才发展起来，十几万师生，吸引周边县区的老百姓过来做他们的生意。利民学苑又是这里第一栋高层建筑，沿街，夹在两所大学中间，地段相当出色。

事实上，大学生是周围几乎所有店铺的主要客源，包括理发店、饭馆、台球厅、网吧、小卖部等在内。启航网吧是利民学苑底商，占据两层，房租40万元，过去生意相当兴旺，今年年初终于坚持不住，店主准备举家搬去海南。谈好的电脑设备买主上门之前，防疫政策放开，学生回来了。网吧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重新开业。但有小一半的店铺，没能坚持到这一天。疫情三年，学校封校，学生不得出门，对利民学苑附近100多家商铺来说，是致命打击。

七克拉宾馆就是其中典型的例子。利民学苑共两栋楼，最高31层，分别有两个单元，七克拉宾馆位于B栋2单元。原始设计中，1、2层做商户，3〜31层为民用住宅，七克拉宾馆三层所占的500平方米，由四户民宅改建而成。打从一开始，就跟一、二层打通，七克拉宾馆面积因而总计850平方米，在这一带，算得上大买卖。

宾馆经营权曾三易其主，最后一任老板沈长生，2018年以37万元一年的价格租下，宾馆共计49个房间，疫情暴发前生意相当不错，4层小旅店老板齐武（化名）还从沈老板手里接手过淤出来的房客。2022年，封控最严苛，一年能开业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沈长生曾与房东交涉减租事宜，未果，到秋天终于认亏，彻底关店。

七克拉宾馆招租的横幅，结束封控后第一时间就挂了出去。挂了两个月，租金已经降至26万元，多有人询问，但难以成交。房东显然更倾向于三层整体出租，或许最终实在没有人应得下这么大的生意，最后成功租出的仅是第三层的500平方米。4月19日，装修队进场后，那条出租大红横幅还悬于外墙，内容已经调整，说出租一、二层。

三楼装修，起先是来了辆货车，宾馆几十张单人床，得从单元门里鱼贯搬出。第二天，三层一扇窗户就给扒了，随后用到的钩机与铲车，得启用吊车，通过窗洞入户。说是小型设备，民宅装修用到这两样家伙，也是少见。后面闹出的动静，更是出人意料。

5月3日，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松北区利民学苑小区B栋，三楼拆墙现场已完全封闭，门口有保安值守（IC photo供图）

陈风住在2×01，平时车就停在2单元楼前，正是装修户的窗下。过来运床的货车为了停到楼下，给过道里的三四辆车的车主打过挪车电话。其中就有陈风。当时他下楼时张望过一眼，没发现异样。等他觉察出不对劲，是在五天后，他下楼开车，发现车身上全是灰。那天哈尔滨刮了大风，他开车门时还叫车灰迷了眼睛。“这装修搞得太埋汰了”，陈风上三层，打算瞧瞧动静。没跨进门，对方就摆摆手，让他别管闲事。不过那一瞥之间，他看到了他们在用电镐，有面墙破损，看上去，像是打通了两户。

启航网吧在二层，一层前台兼做超市生意，老板发现装修开始后，网吧天花板被水泡过的墙皮持续掉落，电脑和键盘每天都来不及擦灰。后来没办法，他只好把键盘倒扣起来。之后几天，靠近三层的居民都能听到装修噪声，一开始感觉“没那么邪乎”。直到27日11时许，沉闷的“咚咚咚”声伴随震动，噪音直慑心神，难以忍受。403、501两户，家里都有卧床的病人，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楼震得病人受不了，卧床的人，连躲到外面去的可能性都没有。

403业主齐武，第一趟下楼查看时是11点。那会儿他正躺在床上，感觉巨大的噪声就顶在床下，震得他根本躺不住。他下楼，看到靠门左侧那堵墙边，钩机正在操作，破损还不大，只凿了两个窟窿，露出钢筋了。老齐以前搞过建筑，知道有钢筋的墙轻易动不得，很可能是承重墙。倘若对方那时听劝，停止行动，为时不晚。11点半，老齐打了110，随后派出所回了电话，不过告知他，这事不归他们管，归住建局，并且也没有明文规定午休时间不让装修，下午5点后装修可以出警。老齐气得挂了电话。

打给住建局是下午2点多，对方说需要先找到工程设计图。但27号全天，并没有人现身。倒是租下三层的神秘老板，当天晚间还上到四层找过齐武一趟，按老齐的说法，“是来和平谈判来了，而且很可能有人通知他我报警了”。对方说，就别挑头了，“等我弄完，我给你家都重装一遍，完了最后再给你点补偿”。对方又想加微信，要手机号，老齐不肯，和平谈判不欢而散。

从4月19日到4月28日这10天时间里，不少居民都曾到三层装修现场查看究竟，大都被那位神秘老板挡在门外。见过他的人，说他30多岁，1.74米左右，没有本地男人特色款啤酒肚。不戴眼镜，但看着文质彬彬，同人讲话却又毫不客气。501业主董姨下楼去到装修现场时，是4月27号下午4点半，她刚要迈脚进去，那位老板立刻迎出来将她堵在外头，那会儿天已经有点黑，那面墙又在进门左侧，那么一两秒钟的工夫里，她只扫到一眼，直觉已经是个大窟窿了。对方说，还有明天一天就好了。那时，四层已经报过警，602拿着刨墙的录音去物业找过经理张丽。他记得，张丽没有去现场查看，只是抄起手机给对方打了电话，说“你不能刨我们承重墙啊”。这些都未能阻止利民学苑的噩运。

网传事发楼栋承重墙被破坏情况

第二天早上不到8点，二单元的居民醒过来，已经身处噩梦中。401发现自己家的墙出现一道大裂缝，赶紧告诉501。稍后，四层和六层的业主一起去现场，拍回来的视频里，那面墙已然面目全非，墙体已全部毁掉，只裸露出钢筋，密密麻麻，到了此时，再没有楼宇安全结构常识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是一面承重墙。现在它被摧毁了，一同被摧毁的还有两个单元200多户人家的安全感，其中住最久的是2012年第一批搬入的住户，最短的，买房三天，只来得及住一个晚上。

据小区居民介绍，该栋的三层原为宾馆，近期想改做它用，进行装修时私自拆了承重墙（IC photo供图）

有人说利民学苑出事这个单元，10层以下全是旅店，略有夸张，但大体属实。假如你面孔年轻，路经利民学苑，可能会被大妈热情截住：老妹儿，住我们家去，装修贼好，68块一晚。这些家庭日租小旅店会以民宿的样貌出现在网络平台上，生意普遍都不错，特别是周末，住满是常态。

不只B栋，也不只利民学苑，整个利民大学城，20所院校，学生十几万，几乎附近所有楼盘都有为他们提供服务的小旅店。比起来，完全自住的业主倒是少数派。1×03的业主是位退休女士，她购入利民学苑之前，对此一概不知，更不知紧挨着她的1×04，就在做旅店生意。哭闹的小孩，总是敲错门的送餐员，这一切都让她大为光火。她报过警，警察来了之后，说，“你家挺宽敞，要不然你就睡到离门口远一点的房间里去”。

老齐就是一位小旅店老板。承重墙被砸后，业主都传，“27号中午有个老头儿报警了”。这话老齐听了恼火，他也才四十大几，只是常年劳作，面容沧桑，但叫作老头儿，也犯不着。403他是业主，买下402的则是他妹妹，他将这两户开成小旅店，今年解封后，又投入五六万元，租下29和31层两间公寓，改造为民宿。如今整楼清空，十几个房间每周至少损失2000元租金。

除此之外，老齐还另有旅店，“那个是正规的”，开在江北大学城地铁站正对面，距离利民学苑车程5分钟。也是公寓楼的二、三层，后来又租下八层一间公寓开辟出5个房间。包括七克拉宾馆招租，他也询过价，只不过立刻被二十五六万元的报价吓退。总之，老齐的旅店生意，2023年颇有扩张趋势，他寻思，既然放开了，旅店生意会很快恢复到疫情前的盛况。

试图在小旅店生意上大展拳脚前，老齐试过其他活路。他17岁从拜泉县到哈尔滨，第一站就是建筑工地，后来专攻门窗，与中建十一局合作多年，对方工地开拔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以北方和淮南为主。直到2018年，北方工程项目锐减，项目经理带队打算转战江西，老齐一寻思，江西太远，并且老娘近期生病，脑溢血后一直卧床，需人照料。于是他在那个时间窗口，果断地转了一个身，将门窗公司注销，到哈尔滨开起旅店，主做大学生生意。

2018年，他还买过另外一个期房，也是作出租设想。总价40万元，预付10万元定金，说好2019年交房，房子到今天都没盖好，而房价早已跌破40万元。他自然不想买了，这10万块要不回来的定金，是他另一桩心病。现在想来，工地锐减，偏又楼市火热，敏锐一点的人或许已经瞧出端倪，将房子出手套现。但老齐没有那种眼光。事实上，我们接触到不少业主，正是在火热的2018年买入利民学苑，包括七克拉宾馆最后一任老板沈长生，也是前后脚投入资金。倘若不是疫情，这笔生意或许也不会太差。我们给沈老板打电话，问他当时情形，他很是愤愤不平，“这都跟我没关系了，我还亏钱了，你们还来找我”。

对老齐来说，利民学苑制造的心病当然更重，他这套房子，买在利率高点，百分之五点几，现在每月要还4500元贷款。除此之外，老齐还有三个小孩，大女儿已经工作，二女儿与最小那个都在上大学，这项支出每月得6000元，母亲吃药每月600元，生活费也是他在负担，妹妹与姐姐轮流照看，他每年分别给姐妹俩1万块。这些负担加在一起，一个月不挣个1万块钱，不够一大家子的开销。房子本来是他心里的一条退路，实在不行还能套现救急。2019年有人出85万元，他没卖。不过现在大家都很明白，自打因为承重墙事件在网上出了名，还想按满意的价格将这个楼的房子卖出去，仅存在于幻想中。

相关部门已在责任单位门口贴上了“调查通知书”（ICphoto｜供图）

501的董姨是“兼职”开小旅店的，如今也想卖房子。她甚至在业主群里说，如果有人10万元肯买，她很可能会同意，因为她已经完全没有来钱的路了。董姨穿一件红蓝相间的棉袄，老花镜歪在脸上。左边的镜脚折了，她剪出口罩的带子，黑色的，给系上，跟老花镜是同色，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就是这身行头，从酒店到利民学苑她每天都往返一趟，步行4公里。有时只是短暂回来瞅一眼，有时回来取药。丈夫两年前为附近柏林四季小区疏通管道时气体中毒，曾去北京协和医院抢救，幸存下来，但卧床至今，失去劳动能力。好在还有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她和丈夫住一间，另外两间空房用来作短租，日租月租不去计较，总有人来住，一个月平均能收1600块租金。承重墙事件一出，两位租客当即退房走掉。

当初看中利民学苑的业主，多半就是看中它的地理位置。但这种住家改造的小旅店，严格考究起来总有各种不合规矩之处。据董姨说，约两年前，曾有地方政府“八部门联合执法”，为的就是治理他们这些处在灰色地带的小旅店。当时也没查出个究竟，不过承重墙事情发酵后，老齐接到过派出所电话，请他去一趟，说是要跟他了解旅店生意，还说他们这样干是违法的。

老齐本以为旅店生意能干到退休，没想到仅过了5年，又要盘算“大转身”。利民学苑短期出售无望，10万块定金又要不回来，小旅店生意怕也很难再做下去。去哪儿呢？南方，哈尔滨人把去南方挂在嘴边。大连不错，也或许去京郊，两个女儿都生活在北京，他们夫妻二人倘若去投奔女儿，也是不错的选择。

三层承租老板如此坚决地要拆毁这面承重墙，究竟是要做什么生意？有人说是健身房，有人说是台球厅——台球厅的可能性超过95%。

利民学苑方圆一公里内，台球厅大概有23家。分布最密集之处，竞争对手之间只相邻50米。今年城市解封之后，2009年就开业的鼎力台球厅老板感觉到，“周围突然多了十几家”，整条学院路新开的台球厅不下30家。周末晚上走进任何一家，都得等位。比起网吧和KTV，台球算得上消费最低的娱乐项目，大学城这一带一小时普遍只要20块。KTV4个人去，加上果盘与酒水，一晚上最少500块钱，台球这玩意儿，打4个小时给人累够呛，才花100块钱。来这里的大多是大学城里的学生。

一张台球桌要求六七平方米的空间，对空间结构要求很高（视觉中国｜供图）

早些年，混台球厅的肯定是成绩最差的男同学。但时代不同了，台球的面貌这几年有很大的变化。2022年，领域内最著名的“乔氏杯中式台球大师赛”办到第16届，将总决赛冠军奖金提升到500万元，赛季总奖金达2280万元，这次升级被视作中式台球的职业化元年，很多台球厅老板都关注到这些动向。我们在大学城的台球厅里见到的，尽是文静的大学生，还有独自一人，苦练球技的孩子。有个学药剂的男生是黑河人，初高中就找时间偷偷打台球，去年好不容易读了大学，一开学就封在校园，直到学期结束。到了今年，他终于过上了想象中自由的大学生活，所以3月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来台球厅打两个小时，“球技突飞猛进，不谦虚地说，我班第二名也差我一大截”。

“台球算是东北最受欢迎的体育项目，比乒乓球、篮球都受欢迎。”下这个判断的男生，这天晚上与两位同学一起，已经打到第二个小时。台球有多好玩呢？钻研起来大有空间，就算只是闲散地玩，也比上网吧打游戏、在宿舍刷抖音有意思。更何况，疫情三年，“学生们都憋疯了”。有个学生说起封控期间，从早上一睁眼，就是玩手机，“吃饭睡觉玩手机，一直玩到凌晨三四点”。现在自由了，他下决心提升球技，最近终于感受到台球的乐趣，“打台球算是无聊生活里一种不那么无聊的娱乐活动”。

对生意人来说，台球则算不好做的生意里相对好入行的一种——没什么技术门槛，投入也低。利欧台球厅老板刘宽（化名）15岁进城打工，20多年间前后开过21家小餐馆，老本行是卖春饼，主要开在哈尔滨，行情最好时也进军过北京，在那儿开过两家店，还在丰台买了套房。疫情三年生意迅速收缩，2022年春节最后关掉一家后，只在哈尔滨市中心留了家老店，开业已有12年，“咋也得留一家，不能全黄了”。封控结束后，刘宽寻思重整旗鼓，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开餐馆不再是个好主意——这三年下来，大家口袋里都比较空，没钱下馆子。从前他做生意从不考虑大学生群体，因为一年只能做8个月（一年4个月假），现在退而求其次，因为他觉得眼下只有学生尚有消费能力。

刘宽没开过台球厅，但没关系，东北男孩子哪个读书时代没打过台球呢？他只装修时请了设计师，其他业务，很快就上手了。我们采访的几位老板，有的原来是开超市的，有的原来在老家送快递，都是瞅着台球厅火热冲了进来。经营顺利的话，投资几十万元，一年半能回本。刘宽的店在利民学苑400米外的另一栋公寓楼。一层开饭馆，二层这350平方米，摆下7张球台，空间里的承重柱他一样没动，而是依柱子砌墙，改造成棋牌室。

这些今年新开的台球厅，选址时多半都去七克拉宾馆现场看过。疫情结束，经济复苏，被封闭在校内几年的学生客源也得到释放，假如500平方米的场子开起来，必当跃升为大学城台球厅头牌。

按当地台球厅主的说法，台球厅装修，动到承重墙也不是没发生过。但无论如何不可能像利民学苑那户那样砸。“我说可以扒承重墙是什么意思呢？”刘宽去看过场地，“比如那个门原来1.2米宽，我给它扒到1.5米，我不可能把整个墙扒掉，那墙可有2.6米宽。”哈尔滨本地搞装修的，好多也听说了这事儿。过去他们装台球厅，或者装任何地方，承重墙不能拆是底线，有动到的，也有许多前提条件，其一得是顶楼（就算倒也不危害其他人），其二不可能全部扒掉，其三得瞒着物业偷摸着干，其四得跟甲方签免责协议。利民学苑的情况令人难以置信，“这么胆子大的人，没碰到过”。

胆子大，或许也是孤注一掷。球台长2.85米，宽1.5米，算上施展空间与间距，一张球台需要约7平方米的空间。因此比起面积，台球厅的结构尤其重要，一面2.6米×2.4米的承重墙，位置不得当，很可能会使整个空间利用率大大降低。这也是那么多台球厅老板最终没有租下七克拉宾馆的原因，因为这个空间、结构以及成本，并不真正适合开台球厅。但一位雄心勃勃的年轻生意人，最终选择了打掉这点“小障碍”。

4月28号晚上，午夜已过，2×01有人敲门。

陈风与奶奶在家，早就睡下。这里是陈风的新家，孙儿买了新房，老人家要来住一住。住这头一晚，就遇到这事。敲门的是社区的人，他们来通知陈风，三层拆承重墙，为确保安全，需要连夜撤离到酒店。陈风听闻消息，答应了，但没动身。奶奶80多岁了，有心脏病，大半夜他不可能折腾老人去酒店。家里还有两只猫，好多植物，怎么可能就抛下这些生命自己逃走。陈风凭毅力重新睡着。

安排酒店住宿的临时措施，还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但很多人当晚根本没办法直接撤去酒店，比如四层老齐家的病人、五层董姨家的病人。而陈风，是心里根本不愿意去。搬过来才多久？就遇上这种事，他想的是，这一晚要是楼塌了，他也认了。楼暂且不至于塌。

之后几天，相关肇事者被派出所带走。具体是谁？后续将采取何种措施？是否对破损承重墙进行加固？陈风也没那么关心，他甚至对此感到一种无奈的平静。他今年31岁，在地库遇到过自燃的车、邻居发生过燃气爆炸，最难以释怀的体验是，亲妈把他从家里撵走。为什么？他讲不清楚，或许内心明白，但不愿宣之于口。他与妻子只花了三天，就决定买下利民学苑这套房子，雷厉风行里或许还有一丝好强。他选房子时一眼相中这一户，除了地段合适，或许未来也可以瞄准学生做个小买卖以外，主要因为这里“很像家”。大大小小几盆植物，全是从原来的家里搬运过来，包括跟他母亲吵架时摔损一角的妻子的婚纱照。有朋友上他新家来玩，说他好像把原来的家原封不动搬了过来，连装修都很像。

利民学苑现场被砸掉的承重墙

承重墙事件发生后，他连朋友都没怎么提，感觉这像是个家丑。妻子在外地培训，起先无论如何想回来看看，他给劝住了，后来也几乎不在电话里唠这个事，怕徒增她的烦恼。自己一个人，有时住安置的宾馆，有时又回“危房”里待着。烦闷无人可倾诉，只好一根接一根抽烟。烟量陡增一倍，每天多抽一包，烟灰缸来不及洗，布满烟油。记者来之前，他在看电视，也没真的看电视，只是开着，播放一个音乐选秀节目，没开灯，没想到电视屏的光，在这么高的楼层，也能暴露家里有人。一整栋只有他家一盏灯。

这些天，陈风都需要刻意出门散步维系心态，开车出门，随机开到什么地方，走上一大圈，才回去睡觉。他与妻子二人做电商生意，这两年积攒下来近2000客源，原来一天能发展30个潜在客户，事情发生后，根本没有心思，能做好原有客户的生意，已是极限。没铲的猫砂、没浇水的花、无人问津的厨房，以及卧室墙上露出端倪的裂缝，一回家的确满眼心事，不想看又放不下。最久有三天没回，摆在冰箱上头那盆栀子花枯败了，他一想到妻子不久后回家会问，便出门买了盆新的给续上。他想，都是栀子花，大概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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