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如果穿越回古代，我想当游侠

主持人：《史记》里面记载的人物或者故事，有没有您非常感兴趣，想跟大家分享的？

冯叔：《史记》写了很多人物，都写得很生动。比如《苏秦列传》《张仪列传》就挺有意思。

战国时期，比较频繁地打仗，用今天的话来说，外交政治、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复杂。当时没有手机，没有很便捷的通讯，国君之间又没有朋友圈，在这种情况下，苏秦、张仪就在他们中间扮演了一个联通的角色，被称为「纵横家」。

苏秦联合六国，然后对付秦国，这叫合纵。张仪站在秦国这一边，瓦解六国的统一战线，叫做连横。合纵连横，我觉得很有意思。

苏秦干的事儿，按今天的话说，是个「口活」，就是靠说话来做事的。就像老师、发言人一样，主要的工作就是说话。

苏秦年轻时爱说，但是不被人看好，因为没赚钱。出去混了一段时间，一事无成，回到家里，亲戚朋友都看不起他，说「你什么玩意，啥也不行。」最后他没办法，他就躲在一个地方看一本叫《阴符》的书，看完以后出山，开始在六国之间游说。

游说的结果是什么？最后形成了统一战线，然后他佩六国相印，也就是说六国都请他当宰相。

这之后，《史记》记录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场面。他的嫂嫂见到他，匍匐在地下，然后吹捧他。苏秦笑着说：「何前倨而后恭也？」也就问，「一开始你们都不搭理我，怎么现在来拍马屁了？」

这嫂子也很实在，就回答说，「见季子位高金多也。」意思是，「因为你现在牛逼了，有权还有钱。」

苏秦就感叹，「现在我行了，你们都来拍我马屁。当时我不行的时候，你们都不待见我。亲人都这样，何况是其他人。」（「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

这个故事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真实而残忍的现实。

这个现实，其实在这两千年来没有变过。很多人对待我们，或者我们对待别人，彼此都会有这样的「前倨而后恭」的故事。当你不行的时候，所有人都离你而去；当你行的时候，所有人又都蜂拥而至。

如果你从一无所有到位高金多，那一定有人对你前倨而后恭。这个世界，世道人心在利益面前，在现实的生存状态下，就这么残忍，这么直接，就像苏秦的嫂子那样。

我就想到，今天我们看到的一些事，还是如此。很多曾经很风光的人物，无论是做官的，做生意的，还是明星，或者是其他行业牛逼的人物，一开始没出来的时候，都不待见，出来以后，所有人都捧，结果又出了事，所有人又去踩。

所以，人世间的故事，其实两千多年以来没有变过，都是一个故事，只不过是换了角色。如果今天我突然破产了，所有人开始踩乎我，我一点都不会吃惊，或者我突然一下发大财了，所有人都吹捧我，我也不会吃惊。因为一定会有人前倨而后恭。

《寻秦记》剧照 | 某种程度上，苏秦很像小说中那些「开挂」的主人公，能力超凡，运气也超凡。

另外，苏秦搅和了很多事，后来就被暗杀了。他显赫了一段时间，六国的统一战线形成以后，「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

但是，秦国人也在想办法，再加上当时人的寿命都比较短，有些国家的君主就来回换，新的国君可能就不待见他了。这个过程当中就出现了变化，于是他就陷入了多重的危机，多重的矛盾，他摆不平了。

那个时候，说的效率又比较低，骑着马，坐着马车，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跑，等到了那边沟通好，回来，发现这边的主意又变了。不像现在，随时打电话沟通，那个时候不行。

苏秦为什么没有一直成功？当面对多重矛盾，进行多变量的协调，处理多边外交多变量的矛盾关系时，如果没有快速高效的信息同步和快速沟通，以传统的方式去协调，是行不通的。沟通的效果与时间、速度是有关系的。

处理复杂的沟通，如果信息不能同步，一定会出现信息滞后、误解、猜忌、矛盾、冲突，最后就没法说了。但是他以一己之力，协调六国十几年，有一个统一战线，已经很可以了。

这是我看到的苏秦的故事。当然，他介入那么多的是非当中，最后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就遭到了暗杀。

主持人：如果您能穿越回去，那个年代有您想成为的人吗？

冯叔：《史记》里讲了很多人。我不太想成为苏秦这样的人。《游侠列传》里记载了很多游侠。如果穿越回去，我想成为一个游侠。

主持人：还是希望成为一个潇洒的人。

冯叔：对。

主持人：那，如果《史记》里面的人物能够穿越到今天，您作为一个企业管理者，您希望自己的公司招聘到什么样的人物？

冯叔：如果从做企业做事的角度，我要把刘邦的团队挖过来。张良、萧何、韩信、曹参他们这一帮人。

他们有很多人起于草根，最大的干部也就是乡镇干部，小干部。但这个团队能力很强。如果今天能够有机会和这个团队来共事，我觉得都很好。

比如张良，能出主意，很有智谋，而且还很会做人情，很会替领导去解决问题。比如在鸿门宴上，张良会运用他的人际关系，通过项伯，替领导刘邦摆平了事儿。韩信也是这样，能打仗，对吧。

所以我觉得，刘邦这个团队如果能穿越回来，要挖过来。

主持人：之前的一些节目中，您有提到过陶朱公。您觉得，他的思想，有没有值得我们现在来借鉴的？

冯叔：范蠡当然也是《史记》记载的很有意思的人物，他做生意，做得不错。当然他在给越王勾践出主意的时候，就把战争和经济结合起来讨论问题，我觉得这是他在治国理念，或者说辅助君王时的一个特别独特的地方。

另外，范蠡的进退很有意思。他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所以他能够退，也就是说他知道怎么样把一个事结束了。

其实到今天，做事情也都是这样，开局都很愿意做这个新事，但做了以后，一堆是非，怎么收场？非常难。

而范蠡帮助勾践把事搞定了之后，就收场，然后就退了。

所以我说，创业者也好，牛逼的人也好，不仅比开局，比中场，比高光时刻，还要比遇到的挫折、兵败，甚至困局，最终比怎么收场。

主持人：那假如说今天不做生意了，您打算做什么？

冯叔：从60岁到80岁，还有20年。这20年，人会逐渐地衰老，但还是要创造价值。

假定说我今天不做生意了，我觉得有三件事可以选择。

第一，我考个律师执照。为啥考律师，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因为我好奇心很重，看每个案子都很好奇。而且我觉得思辨这个事很有意思。

第二，写作。不管是什么类型，用文字表达，是我很喜欢的事。我有很多写作的计划，包括小说。

现在我发现，写小说比我想象的要难。虽然我经历了这么多事，看见过这么多人，构思了很多故事，但怎么样压缩在一个时空里，用文字把他们刻画出来，把人物之间的关系串起来，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所以我最近花比较多的时间看莫言、余华的书，来学习。

第三，我还是喜欢游历。游历跟旅游不一样，游历是有目的地去一些地方，和一些人去聊天。我觉得全世界有很多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有意思的地方，疫情过后，可以到处走一走。有一个游历的计划，游历的过程中，看到的人和事，琢磨琢磨，我觉得会有一些有意思的道理。

《无心法师》剧照 |人要进步，就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与众人谈

我一直有一个好奇，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事，怎么解释？

其实世界上的很多事不在于事本身，在于事之后的一些东西。比如说，到底什么叫真相？我最近琢磨着，立场即真相。下雨了，在东山上看到的是雨，在西山上看到的可能是彩虹。最后你发现，你站在哪，看到的东西就是什么。所以你有什么立场，你站在哪，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给出的解释也不一样。

有时候，同一个事儿，为什么大家吵架呢？因为解释不一样。另外，我们对一个事情的伦理、价值观判断不一样。我看到一个严打时候的视频，一个女生谈恋爱的时候，可能跟人发生了性关系，然后被抓住了，枪毙了。这个事，在那个时候的解释，就是聚众淫乱罪。

今天这还算罪吗？不算罪。那个时候的真相就是把她枪毙了，今天这个真相就叫做冤死。

所以，有很多事情的解释不同，而为什么会有解释不同？再往下问，我其实挺好奇。我会不断地问，我想要问出个终极的东西，而问出终极的东西，我希望给个终极解释。

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就需要游历，需要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人。我很享受这种思辨的乐趣和观察，琢磨在将来表达，这是我想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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