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失败，投资人被追责了

这是发生在淡马锡的真实一幕。

本周，新加坡国有投资机构淡马锡表示，已削减了高级管理层和负责投资FTX的投资团队的薪酬，因为他们要对淡马锡在这笔失败的投资中遭受的声誉损害承担“集体责任”。

“我们对投资的结果以及该投资对我们名誉所带来的消极影响感到失望和惋惜。” 淡马锡董事长林文兴（Lim Boon Heng）在最新的声明中如是表示。说得更直白点，当初负责FTX项目的投资人被集体降薪了。

过去两年，FTX凭一己之力拖垮了一众顶级投资机构。成立于2019年，FTX仅用一年时间就蹿至全球第二大加密货币交易所，无数顶级VC前仆后继为其挤破脑袋，估值在短短3年之间飙升到惊人的32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超2000亿元）。但最终，昔日明星创业者因十余项罪名指控而锒铛入狱，所有投资打了水漂。

面对这一笔失败投资，身为新加坡国资机构的淡马锡打响了追责的第一枪。

始作俑者是一名留着爆炸头的90后男生——Sam Bankman-Fried。

1992年，Sam Bankman-Fried（简称：SBF）出生在美国加州的一户双律师家庭，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麻省理工学院主攻物理。毕业后，他进入华尔街最具传奇色彩的量化机构之一Jane Street，学会了股票交易。

在Jane Street工作了三年时间，时年25岁的SBF愈发不满足于炒股带来的收益，将目光投向一个更刺激的生财之道——用比特币作为中转站去套利，从价格较低的平台买入比特币，再在价格较高的平台卖出。

靠着这样的套利方式，SBF赚到了2000万美元的第一桶金，并随即与大学同学在一处民宿办公楼创办了加密货币量化交易公司Alameda Research，开启了他的加密货币财富梦。

然而在参加了2018年底的一次加密货币会议后，他开始盘算新的方向。很快2019年，SBF自立门户建立的加密货币衍生品交易所FTX正式诞生，这被他标榜为一个“创建于交易员，并服务于交易员”的交易所。

2020年，加密市场盛况空前，线上交易量空间高涨，即便是晚入场多年的FTX也创造了惊人的交易量。上线仅一年，FTX每天就有150亿美元的交易量，很快便跻身全球第二大加密货币交易所。而年轻的掌门人SBF也在2021年10月登上美国400富豪榜，财富净值约225亿美元，成为全球30岁以下最富有的人，被评价为“币圈马斯克”。

也就是在这一年，FTX席卷风投圈，短短一年时间收割了多轮融资，引来了包括淡马锡、加拿大养老基金等国有资本以及红杉美国、软银等全球顶级VC机构。期间发生的荒诞一幕是——在与VC机构高层团队视频通话时，SBF甚至还同时打着《英雄联盟》。

2022年1月底，孙正义掌舵的软银集团、老虎环球基金等机构再次注资后，成立仅3年的FTX估值飙升至32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超2000亿美元，是史上成长最快的加密货币公司，风光无两。

但繁荣很快戛然而止。

2022年11月2日，加密领域媒体CoinDesk披露了一份文件，指出SBF此前创立的Alameda Research持有异常多的FTX代币FTT。报告认为，虽然FTX和Alameda明面上是两家独立的企业，但实际上关系“异常密切”，后者缺乏流动性，很可能陷入破产危机，资不抵债。

几日后，币安创始人赵长鹏在Twitter上表示“决定清算账面上的所有剩余FTT”。消息一出，投资者恐慌情绪加剧，导致FTT价格持续下跌，一周内跌幅达到84%，FTX挤兑风暴开始。

11月8日上午，币安宣布全资收购FTX，但这一意向在一天后生变，四面楚歌的FTX彻底崩盘了——11月11日，FTX正式宣布，包括其附属公司在内的一百多家主体已经在美国申请破产保护。顷刻之间跌落神坛，令人大跌眼镜。

而缔造这一切的创始人SBF则被逮捕并面临电信欺诈、证券欺诈、洗钱罪等13项欺诈指控，该案件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金融欺诈案之一。美国联邦检察官发言人称，SBF最高将面临115年的监禁。

FTX崩盘，一众风投机构被卷入麻烦之中。

根据福布斯公布的2022年8月FTX的股东名单，红杉美国投资金额约2.14亿美元，持股占比1.1%，是其第一大外部投资机构；淡马锡控股投资金额约2.05亿美元，持股占比1%；Paradigm投资金额约2.15亿美元，持股占比1%；加拿大安大略省教师养老基金投资金额约8000万美元，持股占比0.4%。

面对损失，一向叱咤风云的风投机构“集体认错”，堪称史无前例。

先是红杉美国在社交媒体公布了一份给LP的声明，为其在FTX上的投资损失向基金投资者道歉。“我们从事的是承担风险的行业。有些投资让人喜出望外，而有些投资则令人大失所望。我们会对每一项投资都进行广泛而彻底的尽职调查，不会掉以轻心。”这家顶级风投向LP保证，在FTX上的亏损，将不会影响旗下基金的正常运转，并将其对FTX的2.14亿美元的投资全部价值减记为零。

而主导投资FTX的红杉美国合伙人林君叡（Alfred Lin）在一次创业活动中反思了加密货币灾难，“问题不是我们进行了投资，而是之后一年半的时间里我仍然没有看到风险，这真的很难。”

FTX的崩盘，使得本就酿下巨亏的软银愿景基金雪上加霜。FTX事发后，软银前首席运营官Marcelo Claure紧急回应，自己在FTX这件事上“是完全失败的”，称当时被FOMO（害怕错过）情绪左右，没有完全搞明白自己在投资什么。

受伤的老虎环球基金也将其3800万美元的FTX股份减记为0，同时也为自家VC基金酿下的窟窿向LP表达歉意：“我们的基金在2022年非常令人失望，鉴于宏观经济情况，市场表现不佳，但我们不相信借口，所以也不会找任何借口。”

还有新加坡国有主权基金——淡马锡也承认了对FTX的误判。事发当时，淡马锡披露了其对FTX投资的尽职调查流程，但表示尽职调查流程可以减轻某些风险，但消除所有风险是不切实际的。“也许我们在与SBF的互动中，形成的对他的行动、判断以及领导力的信任，是错误的。”淡马锡参与了FTX最后两轮融资，累计出资2.75亿美元。在FTX破产后，淡马锡完成了减记。

但震荡并未终止。

本周一（5月29日），淡马锡董事长林文兴（Lim Boon Heng）在一份内部审查后的声明中表示：“对于 FTX，正如检察机关所指出、FTX 和附属机构主要高层也已承认的那样，FTX 进行了欺诈行为，故意对包括淡马锡在内的投资者隐瞒信息。”

声明表示，一个独立的团队已经对这一投资进行了内部审查，审查结果已直接呈送淡马锡董事会及董事会下设的风险与可持续发展委员会。尽管该投资团队在得出投资建议的过程中没有不当行为，但是该投资团队以及对投资决定负责的高级管理层承担集体责任，并因此减少了薪酬。不过，此次声明中未详细说明削减的薪酬金额。

林文兴强调，作为投资者和资产所有者，淡马锡旨在实现长期可持续的回报，“尽管无论在何时投资都会承担风险，但我们认为必须要投资于新兴的行业与科技，从而理解这些领域如何影响我们现有投资组合的商业与财务模型，思考他们是否会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成为创造未来价值的驱动力。这就是我们投资于早期公司的原因。”

淡马锡这一幕，国内国资机构团队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这些年我们目睹了无数独角兽陨落清零的惨淡故事。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大厦倾，盛宴散场，一批投资人也在一次次出清大潮下黯然离场。唏嘘的一幕幕，留给创投圈不少深刻的教训和反思。

行业更迭之间，江湖的游戏规则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从“宁投错，不错过”渐渐转移至“宁错过，不投错 ”。

这一转变的大背景是，股权投资行业已经来到崭新一页——硬科技为主题的投资时代，人民币基金站到了舞台中央，国资机构愈发占据主导地位，现在这一群体的投资出手量甚至已经反超非国资机构。

颇为严峻的一幕也随之而来。移动互联网时期一个超级案例动辄赚回数百倍回报成为历史，VC/PE迎来一个低回报、慢回报的时代，同时受限于资金属性，一如这一次新加坡国有投资机构淡马锡的追责，国内投资人出手也越发谨慎，陷入“不敢投、怕投亏”的窘境。

“当下国资投资机构热情高涨，投资也热情高涨，但这一资金必定是‘既要又要还要’，投亏了钱是万万不被接受的。”一位国资平台投资人百感交集，有些同行机构甚至要求兜底，大家都干得束手束脚。

不追求投资回报，但也不愿意承担风险，这明显有悖于人们对“风险投资”的过往定义。众所周知，风险投资本身就是将资金投到风险最高的地方之一，但相对的也具有获得巨额回报的潜力。

“于行业而言，最难得的是关于容错机制的探索。”目睹这一幕，多位天使引导基金从业人员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一点——容错机制，逐渐成为绝大多数国资机构最头痛的问题。

在4月底的一场闭门研讨会上，全国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原副理事长王忠民也指出，对国资管理机构来说，如果直投了100个项目，其中99个都成功了，但是有一个项目投资失败了，就需要为此承担责任。

“哪怕不是投资失败，而是项目稍微有点财务记录的瑕疵，国资管理机构都需要承担责任。这导致国资管理机构在做股权投资时，容易出现风险厌恶行为。”王忠民强调，“我们需要对风险进行包容。”

好在许多地区也意识到了该现象并采取了相关措施，减弱了市场投资机构的顾虑。2020年10月，原深圳市委书记王伟中，现广东省委副书记、省长在央视财经频道《对话》栏目中提到，“我们的从业的人员只要没有道德风险、没有营私舞弊、没有贪污等等，我们都是免责的”，给足团队和子基金安全感。

“政府敢分担，资本才敢投”，更多地方出台措施，最近南通、扬州、无锡、合肥、滁州、西安、武汉等地方产业基金纷纷建立免责机制，着力破解“不敢投、不想投”等问题。

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大家可以肆意挥霍，警钟依旧长鸣——永远对投资怀有敬畏之心，花好LP每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