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写作是以血为墨，也就是以她的生命、以她的身体投入创作过程当中。
在分析女性文学有关性别书写的时候，对其中包含的政治地位，或者政治权力关系要有某种自觉。
理想的社会应该是一个人不会因为ta的性别，而使ta失去某些权力。也不会因为ta的性别，而使ta天生拥有某些权力。
▴ 视频来自@北大贺桂梅讲文学
《北大贺桂梅教授的女性文学课》已在bilibili上线
2020年秋，贺桂梅在人文学苑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贺桂梅是任何准备进入中国女性文学与性别研究领域的人绕不过的阅读对象。她以性别为主题的研究，不是把女性的问题看成是独立的议题，而是将性别问题放在一种开阔的社会历史视野中处理，比如女性与革命、女性与战争、女性与新文化运动等。
1997年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学位论文答辩。左起为朴贞姬、戴锦华、曹文轩、洪子诚、赵祖谟、贺桂梅。照片由贺桂梅教授提供
贺教授最早接触女性文学研究是从1994年前后读硕士研究生阶段开始的，1995年世妇会等热潮成为她研究的外在动力，而内在的性别意识也开始觉醒。“我由此知道一个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困惑可以通过学术方式去解决，当时感觉特别兴奋。”此后虽时有断续，但性别议题和性别维度一直是她关注的核心问题。今天，活字文化出品的新课《北大贺桂梅教授的女性文学课》在哔哩哔哩（bilibili.com）正式上线！这门女性文学课融合了贺教授在北大开设的诸多经典课程之所长，从备受关切的现实议题出发，以跨学科的人文批判视野，撕开性别政治的栅栏，尝试创造一个实质性的、理想的、社会的新样态，同时创造一个更好的文学书写、文化想象的形态。这是一门怎样的女性文学课？为何要围绕自我、女性共同体、亲密关系、家庭和社会这五个母题结构？如何思考性别变革的可能性？以下是贺桂梅教授讲关于这门课程的构想的文字版。我希望通过对一百多年的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和大家一起思考、探讨关于女性，关于文学的一些基本的问题。这个课的主题设计有比较明确的问题意识，我一开始提出的就是在当下女性文学和女性文化表现出来的热潮，它提出了什么样的问题。我按照五个母题来展开研究和讨论，分别是：➊ 女性与自我；➋ 女性的共同体意识；➌ 女性与性爱，或者说女性与亲密关系的书写；➍ 女性与家庭；➎ 女性与社会。为什么要围绕自我、女性共同体、亲密关系、家庭和社会这五个母题？首先，我认为这是每一个女性在自己的生命历程当中都会面临的问题。一百多年来有无数的人都在思考这些问题，体验这些问题，它们是如何被表达的。这些表达有一个共同的依据，也就是同为女性的，在社会结构、文化结构当中的位置、生活经验给我们带来的这种经验上的依据。强调“经验”一词其实是一种交流意识，比如我在读王安忆的作品，读张爱玲的作品，或者读丁玲作品的时候，我经常会被她们打动。或者说，我经常会被她们的作品唤起我对我的自我和我的生活的一种反思，会觉得我也面临这样的问题。有的时候是我的那些经验还没有想清楚，被她们说出来了，有的时候是我觉得困扰，我想看看她们是如何解决的。所以探讨这一百多年的女性文学提供给我们的是一个经验的交流，我也希望B站的女性文学课也是一个互相的交流，互相的探讨。其次，女性文学在中国已经发展了一百年之久，那么，它到底形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传统，人们反复谈论这些女性关于自我，女性关于女性共同体，女性关于亲密关系的想象，女性关于家庭，女性关于社会的书写。我们放到一百多年的历史里面来看会发现，它们有些共同的，到今天仍启发意义的东西。这是一个关于传统的无意识，就是不是那么自觉的状态。而开设这门课就是要把这个传统描绘出来，勾勒出来，明确地把它总结出来。总结这个传统其实还是为了回应当下的问题，放到一百多年的历史来看今天女性文学、女性文化、社会性别议题，我们就可以看到今天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提出这些问题的现实依据是什么，它和五四时期的问题相比，独特性在哪儿。由此我希望再进一步地，以一百多年的经验和传统作为依据，为回应我们当下的问题，如何更有想象力和创造力地提出思考当下问题的思路。这门课探讨的是文学，是以文学这个叙事媒介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二十世纪所有经典的女性作家在这门课里都有讨论，包括二十年代的庐隐、丁玲，三四十年代的萧红、张爱玲，五十年代的杨沫，八十年代的张洁，以及八十年代出现在文坛的王安忆、铁凝，九十年代受到关注的林白、陈染，等等。这些已经被女性文学史，也包括现当代文学史反复书写的这些经典作家都在这门课的讨论范围内。但是也不限于文学，我会涉及到关于女性主义的理论，以及相关叙事母题的电影、电视剧。同时也不限于中国，包括日本、韩国，还有欧洲、美国相关的作品，我在讨论和分析的时候也会随机地提到。
不把“女性主义”变成“女人主义”，
而是探讨一种更加平等的可能
这门课讨论的对象是“女性文学”。首先，我要做一下说明，因为“女性文学”这四个字出现的时候，它经常会唤起大家定型化的刻板想象。第一点，这门课不是一个女权主义的宣言，当然立场是女性主义的，有女性意识和自觉的，但是并不做一种女权主义的宣誓表演。我更愿意谈的是直接地面对这个问题，一百多年来文学如何书写这些问题，今天我们到了什么程度，我们怎么可以理性地讨论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案。第二点，因为是女性文学课，大家就会觉得是不是男同学不用听，或者男同学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实际上不是这样，我们讨论女性的问题，我是把它放到一个社会性别体制或者社会性别的制度里面来看。大家都知道波伏娃的那句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建构而成的。”而这个后天的“她”是如何建构而成的，这是我们要讨论的关键点。而且当一个小孩被塑造为一个女孩，一个女人的同时，相应的一个男孩如何塑造为一个男孩，如何成为一个男人，这样一个性别塑造的机制是一体的。如果这一套机制对女性造成了某种压抑，同样它对男性也一样。如果我们要去探讨更公平的、更平等的性别平等的问题，这不仅仅是女性的问题，实际男性也同样在这个问题序列里面。所以探讨女性文学的问题最终不是变成女人主义，而是总体性地去探讨有没有更平等的，同时又尊重性别差异的这样一种想象和建构书写的可能性。我们经常开玩笑说，一个女性主义者并不一定是女人，而是说一个男性，一个男同学、男老师，他同样是女性主义者。关键就在于你是否持有真正的实质性的性别平等的理念，以及你是否愿意一起来探讨当前的，也包括这一百多年，甚至几千年的社会性别的问题。我在北大已经开设过好多轮的女性文学经典研读、女性主义理论。最近的十年左右开设课程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变化，就是说我跟学生之间的互动和呼应变强了，而且学生愿意跟我一起来讨论女性文学的问题、女性主义理论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探讨这些问题跟他们自身是相关的。比如，我会看到学生的作业里面提到，上这门课就是想要思考未来的生活，她说“我不想像我妈妈那样那么过一辈子，是因为妈妈‘丧偶’式地陪伴她长大。”同时，男学生们也都很愿意跟我讨论这些问题，就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家庭生活、日常生活里面会面对这些问题，他们愿意在课堂上思考这些问题。当然讨论问题要有一些知识的基础。第一，我希望大家除了对相关的问题感兴趣以外，还是要去阅读，要做一些相关的阅读的准备。因为讲课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导游，就是引导大家关注这些问题，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家，大家完全可以从自己的角度深入地去展开。因此我希望大家阅读二十世纪的这些经典的作家作品，去了解一些相关的我提到的那些理论，比如《第二性》《女性的奥秘》《性的政治》，包括我们从当下的问题出发的，比如《82年生的金智英》，包括现在很热的上野千鹤子老师的作品。因为在阅读的过程当中你才会发现那个提出的问题，它会变得很细致，很具体，观点和理论才会慢慢地不断地磨合，在这个过程当中推进自己的思考。第二，我希望我们是开放地、平等地思考。我跟学生们交流时经常发现他们情绪很大，他们很愤怒。我说，第一你提出的问题是真实的，而且我们同样都面临这些问题。可以生气，但是不要被情绪裹挟，特别不要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特别受伤害的位置。因为当我们可以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我们自己变得强大的时候。如果总是被一个情绪裹挟，那就容易把自己一直放在一个比较弱势的位置上。我希望大家做到先要直面这个问题本身，看看这个问题在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当中是如何书写的。在我的这门课上，我提供了这个讨论的思路。然后是你们一起参与，来看一看有什么样解决的可能性，有什么样的思路是可以重新打开。说起关于女性和性别问题，我也看到有一些朋友和同学在网上问，“我们都一百多年了，为什么就没有变化呢，为什么处境没有变好呢”。实际上要客观地来说，处境是变了的，但是问题没有解决。因为性别问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它涉及到女性，也涉及到男性，涉及到整个社会和人类的群体。它需要我们一代一代的人来共同参与、推进。而且我们要创造一种具有想象力的社会组织的可能性，才能解决从女性的角度提出来的那些问题。第三，女性的问题不只是女性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我们如何重新理解总体的人。因为女性主义或者女性立场它不是女人主义，它也不是女性霸权主义，而是真正的、实质性的性别平等。我在课上会讨论，其实今天更多的问题是观念的、无意识的私生活领域里面发生的问题。就是从制度建设、法律体制层面来说，谁都不敢说我是一个男权主义者，但是在观念、下意识、无意识和私生活这个场域里面，人们会突然地，在不过脑子的时候就会做一些令人生气的行为。正因为我们今天的社会还存在很多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我觉得我们今天更多的要在这些层面关注女性问题。不是说完全没有变好，是变好了一些，但是还不够好，所以要一起讨论。因此不只是女性问题，也不只是女性参与，而是女性的以及女性文学的问题，它最终涉及到的是我们能不能想象和建构一个更好的社会和更好的未来。因为我反复说探讨女性的问题，探讨女性文学的问题，不是只为女性本身，而是为了通过女性的问题，通过女性文学书写的反思和回顾，去思考一个更平等的、一个更好的社会。探讨女性问题最终的目的也不是女人优越于男人，而是真正的实质性的平等。我想那个理想的社会应该是一个人不会因为ta的性别，而使ta失去某些权力，也不会因为ta的性别而使ta天生拥有某些权力。假如我们达到这样一个程度，我们就可以像丁玲说的那样，我们不需要单独地谈妇女，也不需要单独地谈女性的问题。所以我们要创造的不只是女性怎么样获得平等，我想也是我们要创造一个实质性的、理想的、社会的新样态，同时当然也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文学书写、文化想象的形态。《北大贺桂梅教授的女性文学课》已在bilibili上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