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桂梅|个人生命经验的突围:从女性、学者到思想者
上周,贺桂梅教授携新课《北大贺桂梅教授的女性文学课》入驻哔哩哔哩,迅速收获超过1.2万粉丝,也收到了“云学生”们的热情表白。这门以文学作为媒介,以女性主义作为方法的课程,真正指向的是:如何认识我们今天的处境。
贺桂梅教授在1994−1997年读硕士研究生期间,开始参与女性文学批评。1995年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顺义召开,文学界、学术界、媒体界等形成了一个不小的热潮。她开始读王安忆、铁凝、林白、陈染、徐小斌、徐坤等人的小说,也开始在戴锦华、夏晓虹、张京媛等老师们开设的女性话题课程上接触到女性主义理论,并意识到自己的性别经验与学术研究之间的内在关联。
自1995年就读硕士研究生期间发表的《性别的神话与陷落》,到完成学术著作《书写“中国气派”——当代文学与民族形式建构》,在近30年的时间里,女性文学与性别文化研究始终是贺桂梅教授关注的一个重要维度。她在《“个人的”如何是“政治的”——我的性别研究反思》一文中,曾提到:“无论是从事文学史、思想史研究还是当代文化批评,从性别角度介入相关问题的讨论,常常是自己会努力尝试的一种方式。”
何为女性文学?对于我们有什么启发?在最新录制的短片中,贺教授讲述了自己在个人生命成长的阶段与女性文学的相遇时刻。
《北大贺桂梅教授的女性文学课》已在bilibili上线
从切实生活出发的女性主义
世妇会前夕,北京街头的电影海报
当时女性文学吸引我的是,作为一个女性在生活中面临的这些困惑,看起来是不那么学术的,人们也不用学术的方式跟你讨论这些问题。但实际上这些困惑对我的生活,以及我周围同学的生活,特别是日常的、私人的场域,构成了不小的困扰。
比如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从小是被当成一个假小子看待的,我没有受过特别多的训练说“你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你的坐姿应该怎么样,你应该怎么样”。我从小就没有受过这些“束缚”,或者说对这一性别的展演的面向了解不多。
本科毕业,贺桂梅(左)与好朋友合影
可是当我读大学了,我就要作为一个成年人跟大家交往,就会发现人们对我是有预期的,你是一个女性,你就应该怎么样。比如你应该被动一些,你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跟人交往。当然我还不提让我非常生气的那种,完全不尊重我们意见的那些行为。
总之,我觉得每一个人在青春期都会有这些性别方面的困扰,我发现我们来研究女性文学,我们来探讨女性主义的理论,它回应的是跟我的生活切身相关的很多问题,而且我通过阅读那些文学作品发现这些是可以被书写的。正是出于这样的一种相关性,出于一种内在的、深切的相关性,使我开始有很强的动力去阅读,去思考,去写作。
实际上我的学术发表最早就是关于女性文学方面的,但是大概在读硕士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我就中断了关于女性文学的研究。为什么呢,第一,我不愿意为了约稿去写,当时女性文学是个大热点,所以就经常会有编辑来约稿。而我更愿意为了回答我的问题,回答我生活当中、生命当中,精神上存在的问题而去写作和思考。第二,我同时感受到某种理论上的困境,或者是理论上的不够。就是好像大家说来说去都同一套话,所以我就不想反复地重复。
我在读书期间曾经参与过中央电视台的《二十世纪中国女性史》专题节目的拍摄,那段关在中央电视台租来的某个宾馆的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大量地阅读了关于女性主义和性别问题、女性问题的一些历史、社会史研究方面的著作,这样就补足了我原来关注文学问题和理论问题的某种不足。
《二十世纪中国女性史》
虽然我的重心是在做当代中国和当代文学研究,但实际上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关于女性文学和性别问题的研究。只是我会更偏向电视连续剧,电影这些大众文化当中的性别问题。
而且我在很早以前就说,谈论女性的问题不是要变成“女人主义”,而是要把性别的问题放到一个更大的场域里来讨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地、直接地面对女性问题,面对女性文学的问题。
所以,大概从博士毕业(2000年)到我完成《书写“中国气派”——当代文学与民族形式建构》这本对我来说相对重要的学术著作,这段时间内,我仍旧在做女性文学和性别研究,但是我是把它放到大众文化或者文化研究的脉络里。
重新探讨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
这次决定讲女性文学的课程,首先涉及到的是对文学的理解,为什么谈文学,而不是谈电视连续剧、谈电影。
第一点,是因为当我回过头来看整个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书写的时候,这一百多年间,文学在各种叙事媒介中,是最核心、最重要的。
我们今天实际是一个大众文化的时代,文学的位置相对地边缘化,但是在整个二十世纪中国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如果我们要了解中国人的精神状态,那么其实文学是最重要的媒介。
第二点,二十世纪的女性文学它提供了远远比其他的媒介更深入、更丰富的、更复杂的书写,这也使得我们今天需要很自觉地来直面我们作为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女性拥有的这一套遗产或者说财产。
因为中国的女性问题跟日本、韩国,跟西方不大一样,这有很多的原因可以解释,而且事实就是如此。可是我们在理论上经常跟着西方跑,而没有意识到我们传统的根基在哪儿,我们在二十世纪积累了什么经验,在文学书写当中它提供了这种想象的空间。我们没有太深入地推进相关的研究,所以这也是我有兴趣重新探讨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的第二个原因。
第三点,跟我自己现在的年龄有关,因为我自觉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青年,一般来说四十五岁以后就不叫青年了,实际上我们现在年龄放得很宽。但确实我自己深切地感觉到这一点大概是在我四十八岁的时候,完成了《书写“中国气派”——当代文学与民族形式建构》这本书,因为在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慢慢地、逐渐地脱离了那种情绪化的,内心始终不是很安宁的,那样一种青春的状态。而开始觉得自己变得比较沉稳,也比较自信。
有血肉感的学术研究
与此同时,作为母亲,无论是带孩子,还是参与家庭生活的过程,对我来说都是一个特别大的磨砺和磨炼。我大概在三十八岁的时候有了孩子,在那之前我还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文学青年,生活比较自由,比较随意,对自己的约束也不是很多。但是进入这种有孩子的家庭生活之后,就有很多事情需要约束,同时你得要有一种智慧,在日常生活当中去处理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问题,还要包含你去协调与他人的关系,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磨炼。
我在这个过程当中获得的各种各样的经验,也是在我这个年龄想去讨论和反思的,这也是我在不断地回顾和思考的时候,发现性别问题在其中占有非常重要的维度,因此我就更愿意跟同行、朋友和学生们交流和讨论这些问题。
这使我想起六十年代美国女权运动家、社会改革家贝蒂·弗里登写《女性的奥秘》。她一开始认识到这个问题,就是因为她是一个天分很高的研究者,可是她被迫地回到家庭中去带孩子,而且三、四个孩子,她觉得很困扰。开始她认为大概是她自己的问题,但是后来她通过跟同行,跟同为家庭主妇的那些朋友、老同学去沟通的时候,才发现她们都有同样的问题。因此她才萌生出一个想法,就是我要做一个调查,我要写一本书。
我觉得做女性文学研究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它跟我们的生命是直接相关的,跟我们在日常生活,甚至是那些私人生活场域里面遇到的问题是密切相关的。因此这样的学术探讨会更有一种血肉感。
所以我希望通过女性文学这门课,我们是在谈文学,同时我们也在谈女性共有的、共同面对的那些困惑、生命经验。
我很珍惜这样的交流机会。我也希望这门课能够真的是一个交流的平台,而不是我教给大家什么,我告诉大家什么。其实那些问题是我们共有的,只是我谈我的想法,谈这个问题的实质是什么,谈文学是如何书写的。我们可以一起来打开这个问题讨论的空间,讨论怎么样来面对。这是我愿意来开女性文学这门课的很重要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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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文学课
文学课,也是一堂醍醐灌顶的性别思想课
▴ 视频来自@北大贺桂梅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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