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研究员 戴媛媛
作为大城市和乡镇农村的中间层，不少中小城市正面临着发展缓慢的挑战。
中小城市的发展机遇是什么？在数字化蓬勃发展的当下，也许能够颠覆传统业务模式、打破物理空间边界、构建数字生活新场景的数字化手段，是中小城市在民生、经济、社会治理等方面发展的又一大新抓手。
也正因如此，中小城市正在成为数字化转型的重要载体。
在江苏省北部，有一座常常被忽略的小城，宿迁。近年来，宿迁在中小城市的数字化转型上，呈现领先之势，初步探索出了一条高质量发展的道路。
宿迁是如何找到契合自身发展的数字化抓手的？又是如何利用电商契机，实现人、产、城的良性融合发展的？数字化之外，政府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五月中旬，澎湃新闻研究员来到宿迁调研，试图找到这座年轻城市拥抱数字化的突围之路，以期为广大中小城市数字化转型提供一个有益样本。
中新社：“全景看江苏”走进宿迁 聚焦项王故里 视觉中国 图
位于江苏北部的宿迁，1996年才经国务院批准设立地级市，是江苏省最年轻的地级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宿迁的名片都还停留在东汉末年时作为西楚霸王项羽的故里。直至2009年，“少年”宿迁市迎来了首个千亿级规模的产业——电商产业。宿迁电商产业的发展，离不开与一家电商龙头企业的互动。2009年，京东将分散在各地的近80名客服员工全部搬至宿迁，成立京东集约化客服中心。此后，宿迁与京东开展了多领域、深层次的战略合作。据统计，京东目前在宿迁投资项目达13个，累计投资超200亿元，涵盖科技、物流、客服、零售、健康等多个业务领域。在京东的引领下，当当、网易、小米、百度等数十家知名企业落户宿迁，带动聚合了电商企业2.68万家，网店数量超过10万。其中，位于宿豫区的国家级电商示范基地——宿迁电子商务产业园区，贡献了近一半比例。2022年，宿豫区电商产业园电商销售额1005.37亿元，同比增长17.92%；入库税收30.75亿元，同比增长23.69%，形成一般公共预算收入14.31亿元，同比增长11.02%；跨境电商交易额超5000万美元。与电商相关的产业在宿迁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当下，宿迁拥有全国最大的商务呼叫中心，电商交易额、网络零售额、快递业务量、快递业务收入4项指标连续8年保持两位数高速增长，快递业务量连续10年稳居全国前50强，在中国国际电子商务中心发布的2022年度地级市电子商务营商环境报告中，宿迁位列全国第18位。如今，宿迁写出了一张亮眼成绩单——2022年宿迁电商交易额、网络零售额达2200亿元、600亿元，同比增长11%、9.1%，且连续三年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宿迁崛起为“电商之城”。在围绕着电商发展的各产业的支撑下，宿迁经济增速呈上扬之势。建市27年间，宿迁经济总量由全国第146位攀升至第70位，地区总产值增长了32.9倍，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增长78倍。现在，宿迁已经是江苏省乃至长三角地区发展速度最快、综合实力提升最明显的地级市之一。一个企业的到来，令宿迁在项羽故里之外，拥有了“电商之城”的新名片。而在当代乡村振兴的背景下，这两张新旧名片，发生了巧妙的结合。据悉，霸王蟹源自隋唐，具有1400年的历史传承，主要生长在江苏宿迁北骆马湖、南洪泽湖两大淡水湖，这里是中国的南北过渡地带、华东地区的“绿色氧吧”、江苏的“生态大公园”。但多年来，霸王蟹并未形成知名度与品牌效应，销售渠道受限，只能走低端市场，价格较低，未能赋能当地蟹农。今年34岁的胡腾龙是宿迁本地的一名回乡创业大学生，父母养殖螃蟹多年，但一直采用传统的养殖和销售模式。为了便于线下销售，多年来养殖的都是小螃蟹，利润不高。那时，每亩的年收益大概在2000-3000元之间，遇到市场不好的年头，也有亏本的时候。2013年毕业回乡之后，胡腾龙自主创业，成为“一塘之主”。胡腾龙探索智能养殖模式，通过水下声呐测试仪等智能化设备，实时监测水体的溶氧量等数据，提前预警，不仅提高了螃蟹的品质，也降低了养殖的风险，实现了规范化养殖。但胡腾龙的难题在于，霸王蟹的销售渠道还停留在常规模式——在塘口拉网卖蟹——只能薄利多销。与此同时，宿迁也在为本土的霸王蟹寻找打开市场的方式。2019年，中国宿迁“宿有千香霸王蟹”品牌正式发布。次年，霸王蟹在京东的销售额就超过5亿元，产品销售覆盖了广州、上海、北京、沈阳等29个城市。借助“宿有千香”的销售平台，胡腾龙30-40%的精品蟹可走霸王蟹品牌销售路线，剩下的部分走经销商。这和父母传统的养殖销售方法相比，收益翻番，他的蟹塘每亩产值可达4000-6000元，行情好的时候，甚至可达每亩10000元。2021年，胡腾龙加入宿有千香霸王蟹公司，做蟹农的同时，在宿有千香平台兼职质检员的工作，负责京东协同仓螃蟹质量检测和日常发货工作，依傍多年螃蟹养殖经验，严控发货质量。而这一年的“双11”购物节，“宿有千香霸王蟹”在京东电商平台实现销量增长600倍的“战绩”，一跃成为京东特色农产品中的爆款。当前，宿迁已成为全国第二大大闸蟹产区，养殖面积40万亩，年产量6.5万吨，出口量连续16年位居全省第一。不只是霸王蟹，通过京东全渠道的助力，“宿有千香”品牌影响力逐渐提升。“宿有稻香”的宿迁籼米、“宿有渔香”的宿迁小龙虾也逐渐打响了各自的子品牌名声。借助子母品牌联合传播的方式，宿有千香对外彰显宿迁农业的优质形象，实现宿迁农业的“全面飘香”。可见，“互联网生态+本地产业+城市品牌”这一公式，或为中小城市探索数字化产业道路提供一种解决方案。因为互联网的特性之一是将品类在数字生态的运作下极致发挥。宿迁正是利用当地成熟的数字生态链，打造了宿有千香的农产品品牌。根据宿迁市统计局3月发布的《宿迁市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宿有千香”品牌年销售额超8亿元，同比增长60%。全市农产品电商销售额超190亿元。而与此同时，过往由于缺乏数字生态链，导致高端人才不愿到中小城市就业的困境，也在中小城市进行数字化转型的趋势下，出现了人才回乡与回暖的现象。宿迁崛起为电商之城后，也获得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吸引了不仅如胡腾龙这样的本地年轻人回乡创业，也招纳了很多年轻的数字经济人才，成为新宿迁人。江女士是京东客服中心的一名售后客服人员。她的肢体有些微残疾，行动需要依靠双拐，2018年从老家黑龙江的大专院校毕业，因学校与京东有定点的合作项目，江女士毕业后便从东北老家来宿迁工作，至今快五年了。去年刚结婚的江女士在介绍其丈夫时，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她告诉澎湃研究所研究员，丈夫是她在京东的同部门的同事，是宿迁本地人。江女士和丈夫所在部门“阳光天使”客服部，是京东的残疾人公益项目之一。现有约70名员工，他们通过校企合作的路径，从全国各地聚集于宿迁工作。部门负责人介绍，很多残疾人来此就业，同时抱着求偶的心态，“阳光天使”也在无形间牵起了一根红线。由于客服工作的特殊性质，有视听障碍的残疾人无法胜任，“阳光天使”的工作人员多为肢体残疾。澎湃研究所研究员在调研的过程中了解到，“阳光天使”部门旁边的无障碍厕所建设得很用心，因为一些员工需要使用轮椅，为避免洗手的时候够不到水，洗手池的水龙头一改常规地设在内侧，而是改装在侧边，如此，员工即便坐在轮椅上，洗手也无需费力。隔间的门也改成了布帘子，打开的时候不会像门那样挤占空间，影响行动。“阳光天使”的员工只占了京东客服人员的极小一部分，在这个客服中心，员工数量约1.2万人。客服中心是京东在宿迁最早落地的规划，于2009年落户宿迁。京东客服中心总投资20亿元，总建筑面积22万平方米，一期于2013年11月建成投入使用，二期也于2017年5月投入使用，客服中心现拥有坐席数量1.5万个。仅京东客服中心，便已为宿迁直接解决了万余人的就业。宿迁的整个电商产业，更是吸引就业人数达60万人。京东选择宿迁作为打造电商产业的主要阵地之一，很大一部分源于创始人刘强东对家乡的桑梓深情。但对宿迁政府来说，如何真正实现企业与城市共融共赢，成为了考验。“城市与企业是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城市因企业而兴，企业因城市而强”，宿迁市委书记陈忠伟表示，发扬“店小二”精神，尽最大努力帮助企业解决生产经营中遇到的各类问题，用一流的营商环境服务企业，用良好的产业生态成就企业，用政策的阳光雨露滋润企业。宿迁地方政府对京东的“店小二”精神，在电商产业园区所坐落的宿豫区，尤其明显。澎湃研究所研究员在调研的过程中观察到，整个宿豫区到处可见京东的元素，包括京东的logo、来回穿梭的各种小车，每条道路上都有以京东元素为核心打造的景观小品。宿迁宿豫区副区长、宿迁电子商务产业园区党工委书记任杰说：“宿豫区把自己定位为京东之城，并以此来打造。”宿豫区区委区政府为对接服务京东，专门成立了京东合作促进中心，从全区抽调9名优秀的年轻干部，其中6名设在北京的京东总部，以便理解京东，与京东充分共情。中心建立定期会商机制，每季度召开一次宿豫区与京东全面合作领导小组会议；建立常态对接机制，与京东集团保持紧密对接，常态化梳理、研究京东产业布局和产业链定位，挖掘项目资源；同时建立全区联络员机制，常态化做好京东项目帮办服务工作。任杰说：“因为一个企业成立一个事业单位，这在其他地方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京东合作促进中心的成立，促进了城企合作的办事效率，一个例子是地方政府为快递无人车开放路权。任杰介绍，“快递无人车是新生事物，开放路权涉及道路的交通安全等问题，归哪个部门管便成了一个问题。”而为了解决此问题，交通、交警、城管、发改等部门聚会协商，当天便为快递无人车划定了行驶的区域，建立机制，保障日后出现问题由哪个部门牵头解决。仅用一天时间，便解决了快递无人车路权的问题。作为一座年轻的中小城市，宿迁也曾面临人口外流、老龄化趋势明显、资源有限，产业相对传统等普遍中小城市的共同挑战。宿迁的幸运之处在于，在持续性地与电商龙头企业的互动过程中，找到了数字化转型的方向。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有龙头企业的支撑，但如何借此发展起电商经济，依然是对地方政府的考验。在多年摸索中，宿迁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政府在对企业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健全常态化的服务机制，切实帮助企业解决生产经营中遇到的问题，使企业成长和城市发展同频共振、互利共赢。在这方面的成功探索，让宿迁为中小城市拥抱数字化提供了有益样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