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有意思”,便似有一种认真咂摸的意味,像是细细品一口眼前的茶,也像在慢慢咀嚼一口米饭,然后觉得唇齿生津,饶有滋味。
生活中的“有意思”也是如此,大可不必去追逐那些轰轰烈烈的宏大叙事,若是以一双孩子的眼,一颗澄静的心去触摸如常。如常,也会变得有滋味起来。只是大多时候,我们是忽视如常的。前几日与一位朋友闲聊,她有些感慨地說,每天忙忙碌碌。人像是悬浮着一样,觉得自己不是活在当下,反而是被困在了当下。身在生活中,却又觉得离生活很遠,囫囵吞枣,不知其味。无聊、无趣、重复、匆碌,似是顽强的病斑,随时准备攀上生命的藤条。就那样无知无觉的,温水煮青蛙,病而不自知。但总算,是可察觉的,可自愈的。缓一缓脚步吧,“认真生活,就能找到生活藏起来的糖果。”
生活里的惊心动魄,未必在遠方,如果你看到那些入微的深情处。一只蝴蝶翅膀的震动可以掀起山海微澜,一只小虫子的足迹可以画出一片宇宙。一朵花开就是一個世界,一片云里藏着波涛汹涌......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事。小时候,常常会为着这样的发现感到兴奋、惊奇。但是慢慢地,那個神奇的世界好像锁起了大门,钥匙不知遗落何方。某個下雨天,一個叫朱赢椿的人低下头来了,他看到许多蜗牛在路边被踩死了,“人们的脚步太快了,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脚下会有东西。”于是他让自己慢下来,停下来,进入虫子的平行时空,与它们朝夕相处。他见过早春时节出来寻食的三只小蚂蚁;他跟爬上他笔记本的小蜘蛛打招呼。他也见过四只虫子在一株植物茎秆上悠闲地散步......这個世界很小,小得足以被我们忽略、遗忘,但跟我们一样,虫子也有着惊心动魄的生活。蚂蚁被一根落下的枯枝砸断了腰肢;烟管蜗牛想在夏日的午后睡上一個美美的午觉,却未能如愿。而千足虫卡在路缝里,即使有一千条腿也无济于事......所以你看,哪怕是一個小小虫子的世界,也是多么有意思啊。入微,是片刻的停顿,是专注的凝视,是感知自己与万物共振同频,也是一种沉默相与的深情。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走遍万水千山,历经世事沉浮,心仍旧会为一棵草木的枯荣而跳动。就像一位遠方的朋友回应我的,“就算在同一片树荫下看它被风吹得摇头晃脑,我也很开心。”
汪曾祺先生說,“生活中,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业余的,爱着。”那日读到周作人先生的“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陽,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便觉着是最好的诠释了。在换取生计的劳作之外,人需有些广泛的爱好,不必当做谋生之计,也没有利益相关,于是便可尽情地享受。当全身心投入到那些好玩却无用的事情中,便像是进入了自己的桃花源,所有烦恼忧愁被隔离在外。有一位朋友喜欢养各种各样的多肉植物,陽台上一排一排摆满了多肉的盆子们,几乎要下不去脚。盆子里的植物们有的小小的,一瓣一瓣晶莹剔透,似是小家碧玉的女子。有的层层叠叠,落落大方地绽放着,倒像是美艷的娇娘。每天清晨,她都会跟这些多肉朋友们打声招呼,看看哪個需要浇水了,哪個需要修理了。像是照料自己的孩子一般。“它们就像我的朋友呀,开心的事情,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会跟它们分享。我能听到它们在回应我啦。”另一位朋友喜欢摄影,日常出门,相机总是拿在手中。遇到那些漂亮的路牌,有趣的色彩,好玩的人们,就咔嚓一声纪录下来。我把他们叫做生命的切片。每次感到孤独的时候,我就会拿起相机拍拍拍。无数個陌生的瞬间与我的生命状态一起定格,会让我觉得与这個世界紧密相连。还有人喜欢发呆,有人喜欢做面鱼。有人喜欢玩拼图,有人喜欢骑着摩托车在城市中穿行......聊起自己喜欢的事,每個人眼里都是有光的。而因着这样的无机心的乐趣,那些朴素的日子也变得熠熠生辉起来。長路漫漫,有时也会生出“没意思”、“无聊”、“无趣”的感受。但渴望向前、渴望生長的力量,却像是埋藏在身体深处的某种本能。在南疆的杏花村,她遇到了一只可爱的小羊,淘到了一条好看的绿丝巾,看到了宝石群青色一样的天空。白天与这馥郁芬芳的世界相遇,晚上回归自己,写稿看书。我会时常觉得生活挺没意思的,但是那种找自己、学习、磨练技能。然后收获的成長,是可以对抗和消解那种无趣的感觉的。不觉疲累,只感到踏实。于是,那個一直奔跑的朋友,决定切换频道,去寻找慢一点的生活。她开始沉入厨房中,为自己和家人准备早餐;也开始走进菜市场,去认识与挑选每一种蔬菜。黄瓜一定要摸一摸是不是硬朗;茄子与青椒要选精神饱满的;花菜花菜,开花的可不要买回家......我好像找到了一种平衡,在快与慢之间。就像每天的蔬菜,每一個日子也都是新鲜的呀。生活像是一条漫長的永恒的河流,重复着相似的时间,也遇见着相似的风景。但是新鲜的心,总会让这一切都变得有意思起来。然后诚觉,生活是让人期待的,是值得过的。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以前,总喜欢到生活之外去寻找意义,然而,除了与生活产生隔膜之外竟是两手空空。而当我放弃寻找,当我如潜伏者沉入生活,意义便如水中洁白的礁石,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了。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那些瑰丽的宝石、那些诗意的草木,不在别处,就在眼前的生活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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