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印度战略

随着印度总理莫迪即将高调访问华盛顿，有关美印两国靠近的评论不绝于耳。

其实早在冷战时期，美国就曾希望让新德里反对莫斯科，可惜未能如愿。

印度六十年代激烈批评了约翰逊的越南政策，七十年代初与苏联缔结了带有军事同盟色彩的“友好条约”，1979年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支持苏军入侵阿富汗……

冷战结束后，历届美国总统也都十分重视对印关系，拉拢印度成为民主共和两党罕见的政策共识。

2005年，美国甚至与印度达成了一项突破性的民用核协议，小布什总统将印度夸上了天，称“两个国家是天然伙伴”“由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团结在一起。

然而印度再一次辜负了华盛顿的期望——它继续与俄罗斯保持密切关系，拒绝在伊朗问题上同美国合作，与反美的缅甸军政府交好，对乌克兰危机保持中立……

有媒体统计过2014年至2019年联合国大会上的投票情况，印度只有20%的选票与美国一致。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访印期间称“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如此重要和牢固”，商务部长雷蒙多则称赞莫迪是一位“令人难以置信的远见卓识者”。

实际上，即使按照西方的标准看，莫迪时期印度的国家制度也遭到了很大破坏。

莫迪像普京、埃尔多安一样强势打压反对党领导人，纵容印度教民族主义情绪在国内蔓延、针对穆斯林的暴力事件激增，还取消了克什米尔地区的自治权。

只不过美国舆论在做宣传时尽可能忽视掉这一切，布林肯更是称“每个民主都是不完美的”。

对于印度西式价值观相对脆弱的特征，美国人自始至终都有着深刻的认识。

1958年，时任参议员的约翰·肯尼迪曾提出一项两党决议，要求增加对印度的援助，他在演讲中讲道：

“印度民主的未来微妙而危险，如果它的领导层在寻求西方援助时受到羞辱，那将是灾难性的。”

2022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国参议院南亚小组委员会主席墨菲（印度在美国国会的主要支持者之一）批评称：

“坦率地说，我和我的许多同事对印度处理二战以来最大威胁的模棱两可感到困惑，在民主国家团结一致谴责俄罗斯的时候，看到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印度）袖手旁观是令人不安的。”

莫迪政府在2020年拜登与特朗普的对决中有倾向于后者的外交立场，可见莫迪的《政治光谱》与特朗普类似。

印度有一大批特朗普的崇拜者，图为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期间印度粉丝公开祈祷特朗普胜选。

前段时间，美国一家智库的南亚项目高级顾问Daniel Markey（小布什时期曾供职于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部门）写了一篇名为《India as It Is》（印度现状）的文章。

文中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华盛顿和新德里共享的是利益，而不是价值观。

具体来说，美国与印度的合作将被严格控制在“对抗中国”的框架范围内，在除中国议题之外的领域里，两国并没有太多的共识。

Daniel Markey认为，美印两国之所以走近，是因为二者拥有一个共同的地缘政治对手——中国。

对美国来说，印度是亚洲唯一一个可以制衡中国的国家，它体量庞大、横跨从波斯湾到马六甲的关键海上航线，同时跟中国有着漫长的陆地争议边界。

早些年间，俄罗斯曾试图用印度来平衡中国的影响力，对印出口武器装备的技术水准往往高中国一截，而印度也乐见这种局面，与莫斯科保持着紧密关系。

然而自2022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罗斯已经毫无悬念的向中国一边倒，对华依赖程度大大增加；这让视莫斯科为平衡力量的印度不得不加速靠拢美国，以寻求新的“外力”援助。

于是我们看到，印度与美国的军事联系日趋紧密。

除传统的军购项目外，通用电气近期还希望达成一项与印度斯坦航空公司的战略合作协议，与其共同生产航空发动机。

尽管许多美国专家要求拜登政府三思而后行，将对印合作严格控制在“中国议题”范围内，但这项交易还是有很大概率在莫迪访美期间敲定（传统上美方更喜欢组织一些形式性的中印边境地区军事演习，而不是实打实的技术合作与技术转让）。

不过总体来看，印度仍是一个以俄制武器为主的国家。

它与西方技术体系里的法国、以色列有少量合作，与美国的防务关系尚处于起步阶段——美印本质上属于协同制华的“权宜之计盟友”，因此美国也不太放心出口先进武器给印度。

印度空军的主力是270架苏-30MKI战机，另有36架法国阵风战斗机和60架幻影-2000，以及数十架老式米格-29和自产的“光辉”战斗机。

印度空军的运输机队中有部分美国货，如C-17环球霸王。美国不太放心出口一线战斗机给印度，只兜售过改进版F-16，印度没有看上。

印度海军最先进的维沙卡帕特南级驱逐舰（8000吨级）和加尔各答级驱逐舰（7500吨级）采用以色列技术的防空导弹和俄罗斯技术的“布拉莫斯”巡航导弹为主要武器。

印度陆军的主战坦克是俄制T-90、T-72和少量自制的“阿琼”。

在如今阵营对抗愈发明显的局面下，很多朋友会觉得印度外交搞得不错，一边主办上合峰会、出席金砖会议，一边到G7峰会上与欧美谈笑风生。

其实不然。

印度跟几乎所有周边国家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中国、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

莫迪及其主导的印度人民党崇尚“印度教民族主义”，抛出所谓“净化印度社会”的种族观点，导致国内印度教徒与穆斯林的矛盾日益突出。

2022年5月，印度人民党发言人公开侮辱穆斯林先知，在伊斯兰世界引起轩然大波。

可以这样讲，印度与伊斯兰国家的关系要么敌对，要么平平，大概只跟阿联酋走得比较近。

另一方面，印度也被排斥在绝大多数区域自贸框架协议之外，2022年印度的进出口贸易总额只有1.18万亿美元，不到中国的五分之一。

有人猜测印度最后时刻退出RCEP是为了争取参与美国策划中的“印太经济框架”，且不说美国国内的政治现状目前很难真正落地一版对外自贸协议，即使推出来，以美国、日本、澳洲等发达经济体的开放水平和法律法规标准，印度也很难与之匹配。

RCEP作为一个中国与东盟主导的自贸协议，已经是最适合印度的了。

莫迪在德克萨斯州休斯顿的一次集会上发表讲话，2019年

实际上，在与亚欧大陆主要国家关系恶化的同时，印度并没有得到西方主流圈子的认同。

Daniel Markey先生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华盛顿必须谨慎对待它与新德里打交道的方式。它必须敏锐地意识到，印度与美国合作的愿望源于环境，而不是信念，并且可能很快消失。历史上，新德里在冷战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摇摆不定。”

“即使在边界冲突之后，中国和印度的贸易量也与印度和美国大致相当，新德里仍然是北京成立的上海合作组织的一部分，印度决策者更希望看到一个多极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印度可以自由地与其他大国建立灵活关系。”

以上这段表述可以直白地翻译一下：美方认可当下是美印合作的最佳时机，但对于应该向前走多远却存在疑虑。

需要说明的是，这不仅仅是Daniel Markey一人的看法，而是美国战略界的主流观点。

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Bob Menendez就曾明确致函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要求“美印安全伙伴关系必须建立在坚持民主价值观的基础上”。

众所周知，美国所说的“坚持民主价值观”，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必须在重大国际问题上同华盛顿保持一致，不许唱反调。

简单总结一下。

印度是美国出于制华目的拉拢的“权宜之计盟友”，美方内心深处清楚得很，两国关系从根本上区别于北约成员国或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甚至有朝一日美印还有可能成为印度洋上的竞争对手。

两国的所谓“防务合作”也处于很浅的阶段，只涉及到一些运输机、无人机、发动机（尚未正式敲定）等等，距离俄罗斯与印度的防务关系水平（出口航母、空军主力战机、租核潜艇）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美国悉心打造的“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同样只是个机制性对话平台，形式大于实质，现阶段连最基本的共享情报都无法实现，因为美日澳三国不放心将重要的安全信息/安全漏洞与印度分享。

总而言之，华盛顿其实是在中国的压力下不得不与一个自己讨厌的政府打交道。

就像奥巴马时期美国也曾努力拉拢过越南并获得部分成效一样（中越南海对峙），这种合作不涉及长久的战略利益或共同价值观，它更多是由短期现实利益驱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