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能和我聊爱情、婚姻与性
母女关系，是生命最早建立亲密关系的纽带之一。从母亲的怀抱中，我们曾获得了无条件的爱和关怀。除了血缘，母亲与女儿在思维方式、情感体验和生活观念方面也充满了奇妙的相似性与共通之处。面对母亲，我们有时甚至以为看到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像，但有时又会对自己身上摆脱不掉的“母亲影子”感到无奈与害怕，为彼此观念不合、争执摩擦而深感困惑与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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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衰老
桂枝 也许很多人都认为，女人年老色衰极为可悲，所以世界上才有那么多的美容去皱冻龄商品，哪怕天价出售，人们还要争相抢购。
京京 你比我大得多，你对年老有什么看法？
桂枝 上次出版社要做宣传，问我是否可以修图，我说: “我走过多少路才在脸上得一条皱纹，每条皱纹都记下了我的人生轨迹，请不要把它们抹掉。”为什么女人把年龄当成问题和负担？为什么要把自己定义在别人的评价中？无论男女，美不在外表。不存在女人老了是凋零的残花，“年老色衰”这几个字是性别歧视。
京京 大部分人都希望青春常驻。故事中的白雪公主是永远不会老的，她虽然死了，在玻璃棺材中的她美丽不朽，青春到永远，看上去跟活人一样。故事里有无数的对比，其中最有意思的是：白雪公主不朽的美与继母褪色的美的对比。
——选美与谋杀案
｜《白雪公主》（格林兄弟）
童话中的性别观念
京京 童话经常歌颂男性是英雄。小红帽与外婆被男猎人救出，《白雪公主》有男猎人仗义救公主，睡美人也是被王子救活的。童话的终极救星是王子。大部分童话都是英勇的男性骑着骏马，一身英武，救助弱小的女性。
桂枝 这对男孩会构成心理负担，让他们感到一定要当强者。有些男性天生比较阴柔，有的女性本性比较刚烈，这是自然的事。女性不一定就是弱，男性也不是必须勇猛和强壮，我认识不少男性饱受男儿当自强的压力，活得太难了。一个人从小便被灌输这些观念，心理健康会受到影响。没必要有那么多的框框，顺其自然就好。
京京 性别不应定义性格，就像肤色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秉性。肤色与种族是天生的。黑人绝不会更喜欢触犯法律，亚洲人不一定个个勤奋。你是女人，不代表你必须勤快做家务，会烧饭，爱打扮；你是男人，不代表你必须压抑自己的情感。今天有人提出“男子气概是有害的”，说的就是性别陈规带来的祸害。如果一个男人不能把握全局，不能出人头地便是失败，这种想法对男性不公平。男儿有泪不轻弹，一定要事业有成，攀登高峰，无论如何都要“撑着”，这些都是性别陈规。
假如男人都这样，女人只能当弱者，听命于男人。其次，这样只会让男人承担一切，这样对男性并不公正。我认为没有一个性别能凌驾另一性别，大家做好自己便是。
桂枝 童话故事都带有性别陈规的毛病。还有商品也是，为什么小女孩便要穿粉红色，男孩要穿蓝色？有时候我想，这到底是小女孩、小男孩本身自己的喜好，还是社会给小男孩和小女孩预设的条条框框。大家没有多想便接受了。没有人提出，没有人质疑，东西又卖得很好，事情便这样下去了。就像没有多少人会想想小红帽走歪路的动机一样。没有人提起，大家便没有想到，一代又一代的小孩和家长都让故事这样讲下去。
——血腥的教训
｜《小红帽》（格林兄弟）
有权的女人
京京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继母是一个有权力的人，因为妒忌，她用她的权力做了坏事。女人有了权力，是不是就会作恶？古希腊神话的美狄亚为了伊阿宋抛下了自己的家庭，与他远走高飞结为夫妻。后来伊阿宋爱上另一个女人，美狄亚将毒药涂在长袍和金冠上，送给已有身孕的对方，接着她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杀掉，让伊阿宋没有儿子继嗣，失去新欢，最后美狄亚带着儿子的尸体骑上战车飞向天际。美狄亚具备超凡的魔法，因为有权力，她选择用残暴的方式平复自己的妒忌心。作恶，是不是具备权力的女人的必然选择？
桂枝 继母有权力，她运用权力进行谋杀，这是不是权力赋予女人的必然结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继母不运用她的权力作恶，便没有《白雪公主》这个故事。这个女人有权力便去作恶，是编写故事的人的看法。
京京 西方许多故事和历史都在说女人有了权力和知识就可怕。《奥德赛》中，拥有威力无穷的巫术的喀耳刻，把来到她的孤岛的男人变成了猪，恶名远播。英国的安妮·艾斯丘（Anne Askew）因为有了知识，提出自己对宗教的看法而受拉肢刑具的折磨，被活活烧死。
桂枝 假如女人有权力便会作恶，那么男人呢？男人有权力便不作恶或是少作恶吗？历史告诉我们不是这样。作恶与性别无关，认为女人有权力便容易作恶的是写故事的人。
京京 格林兄弟写拥有权力的继母后来被惩罚穿上经过烈火炙烤的铁铸舞鞋，跳舞烫死了。
——选美与谋杀
｜《白雪公主》（格林兄弟）
为什么她要嫁给他
京京 我不明白爱玛为什么会嫁给查理。
桂枝 小说的第一章已有伏笔，查理 15 岁时上学 :
新生站在门后墙角，大家几乎看不见他。他是一个乡下孩子，十五岁光景，个子比我们哪一个人都高。他的神情又老实又拘谨。
个子很高却不被人注意，可见查理是个极其普通的人。
京京 对爱玛来说，查理完全不符合她心中理想丈夫的形象。她眼中理想的男人应该对事情无所不知，对技艺无所不精，懂得生活的真谛，能教她领略激情的魅力。以上种种，查理一样也不具备。他生活的范围离不开爱玛带有花边裙子的幅员。
他的谈话就像行人道一样平板，人云亦云的见解好比过往的行人。
桂枝 查理是一条单行道，不停给予。爱玛要什么，他马上去添置，要他做什么，他立即去办。他觉得自己有位如花似玉的妻子，一个美满的家庭，十分知足。他天天深情看着爱玛，却不知道她心中的不满，觉得自己平凡庸俗，没有出息。他是一个缺乏理解力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婚后不久就后悔，妻子和两位情人打得火热，他懵然不知。他的眼中只有理想的爱玛，看不见现实中的爱玛。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查理完全不知道。
查理知足，爱玛却感到什么都不够。钱不够花，房子不够体面，丈夫不够理想。假如查理是一条单行道，爱玛便是个回旋环岛，以自己为中心，通向多条行车线。
京京 爱玛在结婚以前，原以为自己心中是有爱情的，她以为与查理结婚是浪漫的开始，是结束她乡间苦闷生活的良机，婚后她可以自由放飞，天天享受甜蜜的激情。
桂枝 他们没有交流。许多人都这样，误以为有了爱情便要结婚。事实上，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不只要爱对方， 还要喜欢对方，喜欢和欣赏对方个性上的优点，互相支持， 一起进步。
——情色与艺术
｜《包法利夫人》（福楼拜）
㊟ 电影《时时刻刻》
性，脏不脏
桂枝 十多岁的女孩子对性没有认识，觉得可怕很正常。我中学念的是女中，没有男同学。一位善良又漂亮的初三女同学跟我说过，姑姑告诉她男女之事后，她决定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因为接受不了性行为这吓人的现实。
京京 今天的性教育资源很丰富，网络上什么都有，开放多了。
桂枝 中国文学的性描述向来很精彩，过去的人不懂这些，可以看看《金瓶梅》。
京京 不管是否知道性事，对性提出谴责是大众的立场，所以故事开篇提到了“脏”：
人总是脏的，沾着人就沾着脏。
桂枝 性是脏事，这是由于性与道德相关。几乎全世界骂人的粗话都与妈妈、性行为和性器官相关。无论中外，这些骂人的话统称为“脏话”，英语把色情笑话叫作脏笑话。
京京 西方不少宗教认定通奸是犯罪，以及婚前性行为不道德，中国人讲贞洁，少女要冰清玉洁，随便的女人被叫作淫娃荡妇，是贬义词。
桂枝 我觉得女性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是个人的选择，有的人选择谨慎，有的选择随意。有的人认为性行为是运动，有的女孩觉得跟许多人睡觉很酷，以此获得自我价值的肯定。
Sharon Olds 写过一首诗叫《没有爱去做爱》，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
宇宙中一个孤单的身体依偎着自己最美好的时光
没有爱去做爱，得到的就是这种感受；我觉得有爱去做爱也一样，人始终是孤单的。
京京 人们总爱批评随便的女性。我不会在道德上评价，我只是感到随便跟人睡觉很危险，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而一夜情，有机会得传染病，被性虐待，万一对方是个杀人狂魔怎么办。
桂枝 别人如何选择是别人的事。我只觉得如果随便就睡，当遇到真正深爱的人，这件美好的事情便失去了应有的价值。这是从自身出发的，跟对方没有关系。身体是自己的， 为了自己，一定要想清楚。
——性，脏，不脏？
｜《沉香屑·第二炉香》（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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