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斯达克副主席：两年低谷之后，中企赴美上市兴趣重燃
文 |《财经》记者 江玮
编辑 | 郝洲
经历两年多的低谷之后，美国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有望在今年看到中概股首次公开募股（下称IPO）回暖。
纳斯达克副主席罗伯特·麦柯奕（Robert McCooey）近日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在93家公开前往纳斯达克上市申请的公司中，有65家是中国公司，这一数字还不包括未公开IPO注册文件的公司。“筹备上市的企业有很多，我们相信这一趋势还将继续保持强劲。”麦柯奕说。
今年2月，禾赛科技在纳斯达克上市，成为2021年以来在美国上市的最大中国企业。2020年12月美国通过的《外国公司问责法》、滴滴2022年6月宣布从纽交所退市等一系列事件使得中国企业赴美上市的势头陷入低潮。
根据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2021年公布的《外国公司问责法》实施细则，如果外国上市公司连续三年使用未经美国上市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PCAOB）审查的审计机构，SEC有权将其从交易所摘牌。此后，多家中概股被列入“预摘牌名单”。
2022年8月，PCAOB与中国证监会和财政部签署审计监管合作协议。同年12月，PCAOB发布报告，确认2022年度可以对中国内地和香港会计师事务所完成检查和调查，撤销2021年对相关事务所作出的认定。中概股在美国的退市风险暂时解除。
麦柯奕在纳斯达克负责亚太和拉美地区的新股上市。此次访问中国，除了在天津参加夏季达沃斯论坛，他还到访北京及其他中国城市，拜访已在纳斯达克上市或者潜在的上市公司，并与风险投资人、私募基金代表、银行家和监管者会晤。
在天津参加达沃斯论坛期间，麦柯奕出席了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与各国企业家的座谈交流。会上共有六名企业家向李强提问，麦柯奕认为李强很好地表达了中国政府的立场，并提供了中国政府将如何发展经济的愿景。
麦柯奕表示，一个运行良好的资本市场对经济至关重要。“我们希望建设一个公开、透明、支持性的资本市场，希望企业能选择去哪里上市……当一个企业家能够进入资本市场，这会创造财富，而由此创造的财富能够促进经济。”他说。
退市风险已解除
《财经》：你对今年中国公司到纳斯达克上市的前景有何期待？经过前两年低谷，继中国科技公司禾赛今年2月在纳斯达克的IPO之后，我们是否会看到更多中概股在纳斯达克上市？
麦柯奕：自从禾赛上市之后，市场还在挣扎。总体而言，我们还处在一个挑战时期，不仅对中国公司的IPO而言，对所有公司都是如此。
但我们正看到IPO市场的复兴。美国连锁餐厅Cava6月15日在纽交所的IPO有非常出色的表现，纳斯达克最近也有一些新的公司上市。它们强劲的价格和表现有望帮助我们看到美国资本市场重新开放。
我认为市场的重新开放将由美国公司引领，让一家中国公司来完成会很难。投资者首先需要对国内公司树立信心。但很多公司对美国市场很有兴趣，我们很欢迎它们登陆纳斯达克。
根据公开披露的文件，有93家公司已经提交前往纳斯达克上市的文件，其中有65家是中国公司，它们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还有一些公司提交的文件尚未公开，因此筹备上市的企业有很多，我们相信这一趋势还将继续保持强劲。
《财经》：美国2020年底通过《外国公司问责法》之后，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退市风险急剧上升，但2022年8月中美两国签署了审计监管合作协议。这在何种程度上为你们吸引中国公司到纳斯达克上市扫清了道路？
麦柯奕：中美两国在去年8月签署了协议，然后PCAOB展开了审查，在12月宣布完成。《外国公司问责法》对中国公司带来的退市风险已经消除，因为PCAOB对会计师事务所和中国公司的审查发现它们并无不妥之处，认可了有关审计，这是非常积极的进展。乌云已经散去，（中国）公司不必再担心赴美上市之后又要承担退市的风险。自从风险解除之后，我们发现企业更有兴趣讨论到美国上市。
《财经》：当你与中国公司代表交流时，他们对到美国上市表达的主要顾虑有哪些？
麦柯奕：他们会谈及地缘政治担忧。对任何一家公司而言，最重要都是估值，它能否在市场实现估值的最大化。而我会对他们谈及美国市场的优势，从数量巨大的投资者到市场规模。美国市场的资本规模已经达到60万亿美元，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第二大市场的规模比我们少了90%，只有6万亿美元。因此我们有着世界上最广泛、最深入的资本市场，尤其在流动性上。随着众多中国公司发展全球性品牌，它们想要与全球最好的一些公司在纳斯达克并肩发展。
《财经》：地缘政治尤其是中美之间的紧张关系如何影响了中国企业赴美上市？
麦柯奕：投资者总是会关注风险。严峻的地缘政治环境，尤其在中美之间成为一种风险。但投资者想要一个多元的投资组合，而投资组合的多元化意味着不同的行业和不同的地理位置。如果只拥有美国的投资组合可能会成功，尤其美国一些科技公司在今年表现相当出色，但中国拥有巨大的市场和一些优秀的企业家，美国投资者应该、也想要接近这些公司，多元化其投资组合，真正参与到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的前沿公司。
《财经》：2021年上半年大约有30家中国公司到纳斯达克上市，但下半年只有两家。中国还是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外国公司主要来源吗？
麦柯奕：仍然是重要来源。中国企业赴美上市在2021年下半年暂停。投资者当时对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有更多忧虑，公司想要在2021年下半年达到市值最大化是很难的。那段时间，整体的IPO市场也开始变得有些疲软，不仅限于中国企业的IPO。
在经历一些非常狭窄的IPO窗口期之后，我们有望在两年后看到更扩展的周期，大概会在今年秋天开始。
东南亚将成为重要地区
《财经》：纳斯达克以科技股著称，你如何看待中国科技企业的发展趋势以及下一代的科技企业？
麦柯奕：我们虽然以科技公司著称，纳斯达克也的确拥有世界上最伟大的科技公司，科技代表着增长、创新和创业精神。但星巴克也在纳斯达克上市，我们还拥有对旅行方式进行革命的捷蓝航空，生物科技行业也在纳斯达克发展壮大。我从不想说我们不是世界上最领先的科技股证券交易所。我们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1971年，两家伟大的科技和电信公司英特尔、康卡斯特在纳斯达克上市，我们在这方面有悠久的历史。我认为中国公司、以色列公司、巴西公司，尤其是在科技行业的公司，都会在纳斯达克感到宾至如归。我们拥有的创业、创新、颠覆性公司社区将鼓励和激励它们，让它们感到自己也属于这个了不起的群体。我们一直都为有机会与新的科技公司共事感到激动，尤其是一些在中国成长的科技公司。
从微博到拼多多，在过去十年，100多家中国公司到纳斯达克上市。这些公司拥有纳斯达克上市公司固有的DNA，即创业精神、颠覆不同行业、增长的思维模式、创新，改变一种已经持续数十年的进程或者服务，对它进行重新想象。我们在纳斯达克关注的一件事情是明天会是什么样的？我们的口号是改写明天。在纳斯达克，无论是来自中国还是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公司都在持续改写明天。
《财经》：自从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ChatGPT去年推出以来，它迅速走红，并推动科技股票上涨。但你是否担心它会重蹈上世纪90年代末的互联网泡沫？
麦柯奕：人工智能已经被讨论好几年了，ChatGPT是另一种迭代。在未来很多年，人工智能还将继续成为所有行业的重要话题。我们对作为人工智能公司筹集资金以持续增长业务的平台感到兴奋。
《财经》：除了中国，你还负责整个亚太市场的新股上市。考虑到亚洲经济的复苏步伐加快，今年是否会有更多的亚洲公司到美国上市？
麦柯奕：我们很关注东南亚。我们设立在新加坡的办公室已经有20年了。东南亚将成为纳斯达克的重要地区。越南电动汽车制造商VinFast几周后将在纳斯达克上市，来自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日本、澳大利亚的上市公司也在增多。我们相信印度未来也会是一个重要市场。
《财经》：但印度公司首先需要在国内上市，之后才能到国外上市。
麦柯奕：我一直希望他们会改变这样的规则。我们认为制造这些障碍并不符合公司的最佳利益，它剥夺了选择权。竞争是好事，纳斯达克就是建立在竞争之上的。拥有选择权和竞争也是企业家精神的一部分，我们认为印度政府不应该为公司选择市场制造这样的障碍。
《财经》：虽然美联储在六月的货币政策会议上决定暂不加息，但美联储主席鲍威尔也表示未来仍有可能继续加息。这将如何影响IPO市场？
麦柯奕：我们不知道美联储会做什么，我希望自己能够预测加息时间或者数字。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仍处于一个紧缩周期，很多人认为我们已经处于或者接近紧缩周期的尾声，投资者们已经开始这么考虑。我认为暂停加息是积极的一面，我们将会在今年夏天或者晚些时候看到这如何影响一些公司对于IPO的想法。
《财经》：你认为美国经济会陷入衰退吗？衰退将如何影响美国股市？
麦柯奕：一些人觉得我们已经陷入衰退，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衰退，究竟是技术上的衰退还是按照衰退的经典定义。会有衰退吗？会。会是很严重的衰退吗？不会。我认为美国经济将继续有很好的表现。
好的公司在任何市场都能上市。如果你的公司足够强大，它可以在衰退时上市。如果不是严重的衰退，它不会对投资者群体和公司带来太大波动和过多的经济影响。
如果IPO市场回归，一个技术性衰退不会对IPO市场的复苏造成消极影响。
《财经》：你如何评价美国股市今年上半年的表现？
麦柯奕：非常强劲，但强劲的范围相对狭窄。一些大的科技公司主导了各种指数，有很好的表现。一些行业表现不错，一些仍在挣扎。他们把这称为选股市场（stock picker’s market），擅长于此的人会在2023年有很好的收获。
《财经》：你对下半年的预测呢？现在乐观和悲观的预测都有。
麦柯奕：预测不是我的专长，所以我不做预测。但我是一个永远的乐观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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