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溃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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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民族究竟是先验的还是发明的，现在我越来越认同后一种说法。民族的概念，其实与生活方式、政治认同和行政力量高度绑定，没有了后三者的支撑，民族的内涵很快就会发生变化，老百姓很快会“自谋出路”，寻找新的政治认同。

上周，我看完了历史著作《罗马帝国的陨落》，里面提到，入侵罗马帝国的蛮族与帝国的人口相比，微不足道，他们没有从人口结构上替代原来的罗马人，罗马帝国的子民从未消失，只是他们在意识到帝国再也无法复原后，抛弃了罗马人的认同，与蛮族合流形成了新的民族。

书里提到，在476年西罗马最后一位皇帝被废黜后，高卢的罗马人曾经短暂的进行抵抗，试图捍卫“罗马式”的生活方式，但在意识到罗马帝国再也不会重建后，他们放弃了抵抗，当地的地主向蛮族首领表示效忠，通过税收换取蛮族人的保护。

残存的罗马人地主与蛮族武士一起构成了中世纪欧洲诸王国的统治阶层，他们的血脉留了下来，但他们已不再认同罗马人的身份。对罗马人来说。帝国意味着庞大的官僚体系，职业化的军队，精英阶层共享的拉丁语文化、公共浴池、竞技场等娱乐设施，以及可以不设围墙的建造乡间别墅。

帝国代表着发达的经济、丰富的公共生活和绝对的安全，在帝国秩序下，人们不用担忧人身安全，可以在远离暴力的前提下安然生活。

但帝国灭亡后，这种生活再也无法维持，战乱让乡间别墅化为废墟，人们被迫居住在堡垒里，没有帝国军队的保护，商贸路线彻底断绝，行省间的旅行完全断绝，精英间也没有了沟通的渠道，所有人都被迫孤立的在黑暗的世界上生存，并被迫向临近拥有武力的人寻求庇护，被庇护的罗马人与持剑的蛮族构成了中世纪的两个阶层：农民与贵族。

（罗马人与蛮族武士形成了之后的农民与贵族，东汉时期豪族与前来庇护的流民也形成了类似的关系，流民变为佃农和部曲。）

在欧洲历史上，也曾有不少人想要恢复帝国秩序，比如东罗马的查士丁尼在6世纪发起了收复失地运动，但因为大瘟疫而计划泡汤。

查理曼曾短暂的统治过高卢和意大利，被加冕为罗马皇帝，他在位一度恢复了罗马的制度，并大量翻译罗马典籍，但他死后，帝国一分为三，欧洲再次失去了恢复帝国秩序的机会。

直到查理曼时期，西欧还有罗马人的说法，但由于帝国秩序长期不能恢复，到了公元11世纪，西欧已经再无罗马人，这时离西部帝国崩溃已经长达500多年，这片土地的人终于对帝国失去了记忆，罗马在西部彻底沦为了历史名词。

看了罗马的例子，我们再来看中国。

从五胡乱华到隋朝统一，期间也有270多年的战乱和分裂，如果这种分类再持续几百年，可能中华帝国会完全走向覆灭，“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也会完全丧失。那时，东晋也发起过类似东罗马收复失地的运动，但完全失败。

最终，是兼具鲜卑人与汉人血统的军阀统一了汉朝曾经控制的领土，并宣称自己是汉朝和晋朝的继承人，杨坚的性质与查理曼别无二致，只是查理曼帝国二世而亡，西欧再未统一，而隋朝之后还有唐朝，唐朝也愿意继承中原的法统，并将历史一直上溯到秦朝、周朝。

在中原王朝未能成功统治的边缘地带，也会发现类似罗马的情况，比如秦朝曾短暂征服百越，但中原大乱后，身为汉人的赵佗及其麾下的秦朝军队立即脱离了中原政权，自立为南越王，不再与中原发生关系。

越南曾是汉朝的领土，居住着大量的汉人，但之后脱离中原王朝统治，最终形成了自己的民族认同。现代的某小岛也是类似的情况。

只要行政力量无法覆盖，旧有的民族认同很快就会瓦解，当地人会找到新的生活方式并形成新的政治认同。

（越南曾被中原王朝统治，文化与中原近似，直到今天越南人仍喜欢看中国的宫斗剧）

帝国的扩张会不断消灭民族（比如罗马消灭高卢、伊比利亚，中原王朝消灭百越、闽越等），帝国的崩溃也会产生民族（如中世纪西欧诸民族、越南、朝鲜），民族的边界和内涵随时在变化。

进入现代，我们还发现另一种民族塑造的过程，那就是按照价值观来决定，比如美利坚民族，美利坚民族与血缘无关，而与政治认同相关，只要你认同美国宪法和价值观，获得美国国籍，就是美利坚民族的一员。与美国类似的，还有法国，法国也是依照共和国理念构建民族认同。

几百年来，在欧洲曾互为世仇的诸多民族在移民美国后，经过多年的磨合，成为了同胞，他们淡忘了母国的语言和历史恩怨，成为了美利坚人，直到今天，美国的同化能力才因为身份政治的出现而遭遇挑战。

看了这么多案例，我越来越认同一句话就是“生命自有其法”，永远不能低估大众的生存能力，在帝国统治下是一种活法，自己独立出来又是一种活法。民族认同完全会随着自身的利益和现实处境而改变，这再次证明一个真理，没有现实基础的意识形态，注定无法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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