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恩师蒋鸿礼：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虽无三尺讲堂，可蒋老师诲人不倦。

在指导李骐兄、伟民兄和我处理B股业务的过程中，蒋老师极为细致，对我们提出了严格的要求。每一个标点符号，每一处遣词造句，他都会仔细推敲，并温和地指出我们的错误所在。他常对我们说：“做律师，切记小处不可随便。”近期，我在整理蒋老师生前藏书时，发现了《语文知识丛书：怎样用标点符号》和An Advanced English Grammar（高级英文语法）两本书，更为敬佩恩师的严谨和细致。我从业至今三十多年来，时时受惠于蒋老师早年对我细节上的训练，不胜感激。

不仅工作上如此，蒋老师在生活中也贯彻落实了“谨慎”的作风。印象里，尽管蒋老师身材挺拔，但他总是踩着一辆24寸的小轮自行车上下班。我们师兄弟几个曾不解地打趣他，后来，蒋老师向我们解释：小轮自行车重心低，能保证一旦发生意外事件脚能第一时间踩地，不易出事故。恩师的谨慎由此可见一斑。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除了谨慎细致以外，在其他方面，蒋老师也不遗余力地教导我们。老师对穿着颇为讲究，在他的观念中，做律师一定要“smartly dressed”，因为律师的形象是给客户的第一张名片，不修边幅去见客户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印象里，有一次我穿了一双皮鞋上班，蒋老师一眼便看出质地，并夸赞道：“小秦啊，你这双皮鞋不错，一看就是小牛皮的。”

工作上，蒋老师一丝不苟、严格要求；但平时相处中，他却极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彼时，蒋老师是上海市政协委员，他常会带着我们到政协食堂吃大排面；蒋老师在工作中多用普通话或英文，但在褒奖我们时经常用上海话，吴侬软语的方言中带着一丝活泼；蒋老师每每看到我们有不错的表现时，总是连连赞扬我们“好，好”······

往事纷纷，如今思起，恍如昨日。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唯余满心伤悲。

1992年，大力兄与毛柏根律师、杨良骐律师一起离开三所，创办浦栋所。1993年，李骐兄、伟民兄和我离开三所，创办方达所。1998年，大力兄带领我和韩炯律师、俞卫锋律师创立了通力所。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我们师兄弟几个后来虽离开了三所，但都谨记着蒋老师当初的教导，在各自的领域努力工作。蒋老师一生诲人不倦，在潜移默化中为中国法律行业播撒下一片又一片的种子，正所谓“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蒋老师仙逝不久，我曾在梦里见到他，他一如生前那般穿着讲究，脸上是慈祥的微笑：“小秦啊，我家里还有些书，我知小秦你平日最喜读书了，你可以去看看，要是有喜欢的，就拿去。”

梦中，恩师的音容笑貌是如此亲切，我不禁泪湿衣襟。

生前，蒋老师曾多次赠我书籍，我都一一珍藏着，其中最为珍贵的要属1907年出版的、王宠惠先生翻译的英文版的The German Civil Code（德国民法典），以及1910年出版的、由Wilson和Tucker两位教授撰写的International Law（国际法）。

前两天因思念恩师，我又忍不住将它们从书架上取出，指尖触碰泛黄页面的刹那，我仿佛穿越到了上世纪四十年代，想象着蒋老师在灯光下伏案专注阅读它们的情形，一时间睹物思人、心中悲伤不已。

想起蒋老师梦里所言，我第二天便联系了蒋老师的公子蒋家琪先生。我向家琪先生道明来意后，他当即和我定下了时间。赴老师家中翻阅他的藏书时，许多往事又翩然浮现。

看到《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词典》时，我便想到，蒋老师带我们师兄弟几个做业务时，常提醒我们一定要确保工具书的权威性和可靠性。他教导我们要谨慎使用市面上的英汉法律词典，多使用经典的工具书，如Black’s Law Dictionary（布莱克法律词典），Dictionary of Banking（银行业词典），《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辞典》，《汉译简明英国法律辞典》等。

“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他的生命史。”蒋老师读过的书数不胜数，其间藏着的，是他百年来走过的生命历程，是一位潜心钻研的儒雅君子对自己的事业所一贯秉持的专业精神。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蒋老师的身体虽已入土、魂魄虽已入仙宫，但他的专业精神定会流芳后世，一直长存于我们心间。

为给年轻人留出更多机会，蒋老师自1997年起不再执业。然而，身虽不在江湖，恩师的心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中国法治事业的发展。比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颁布后，蒋老师立刻购入了江平老师主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精解》进行学习。

得益于持续学习的缘故，即使在生命的后期，蒋老师的精神始终是明亮的，如清泉般汩汩流动。

蒋老师曾赠我他在东吴法学院学习时用过的1907年版《德国民法典》的英译本，我赠蒋老师2020年《中国民法典》。

113年的岁月，一个世纪的沧海桑田。

这百年间，人世多少变幻，然而，不变的，是蒋老师持续学习的精神；不变的，是师徒间一代一代的传承；不变的，是蒋老师及其弟子们为中国的法治事业发展做贡献的决心。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蒋老师，您虽已驾鹤西去，然而，您所教给弟子的，弟子定长存心间，今生不忍忘、不敢忘、不能忘。弟子今生已无机会再报答您，但定会以一生传承您的事业、践行您的精神，作为对您永远的缅怀和致敬。

先生千古，遥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