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何面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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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一个朋友问我：老师，如何面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

我说让我给你讲些故事……

1

我家老二亚当最近求我们给他定制一个萨克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吹，而且吹得也真不错，所以，我和先生决定给他做这个投资。

他的吹奏老师建议我们去找 Ken Beason 去定制，因为 Beason 先生在业界很有名气，他在 38 年前曾帮我们的老师定制过他的萨克斯，所以吹奏老师鼎力推荐。

我和 Ken Beason 先生通了短信，他马上给我发了很多他做过的萨克斯的照片。

Beason 先生跟我说：咱们通个电话吧。于是身在香港的我给他打了越洋电话。他说自己做了 40 多年的萨克斯，部件都是台湾工厂生产的，自己负责组装，他可以组装出适合乐手吹奏的乐器。他说台湾的生产效率很高，一般定制十几天后就能运到他家。他来做组装和校对。他说孩子可以刻制花纹或者不要花纹。也还有黑色的萨克斯可以选。过两天就能给我们发图片。他在电话上聊得很细，因为是越洋电话，我们有时差，我着急睡觉，所以觉得他讲话有点冗长。但是他非常和声细语，娓娓道来，对萨克斯也非常专业。

亚当虽然有些选择困难，看了 Beason 先生发的众多图片，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早看到的复古的萨克斯，还选了一款代表自己名字的凤凰图案作为雕花。他每天都说：Ken 有没有给你发信息？Ken 又说什么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付钱？我告诉他要等到我们到了日本再决定采购，回到美国才能汇款。亚当就天天催，快点跟 Ken 说吧，我们要定啦。

在国内旅行的这段时间，Ken 成了亚当“最好的朋友”，因为每天亚当都会念叨 Ken 几声。最后我们到日本的时候，终于跟 Ken 说可以下单了，他让台湾工厂跟我们联系定金事宜。并跟我们确认说台湾工厂可以手工刻制出我们要的凤凰图案，而且是独一无二的图案。

7 月 8 日，他在美国的凌晨一点多还在给我发信息，问我能否通话，就是想确认一些细节。又一次听到他温和的细致的描述，我却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感觉一定是一位和蔼的老先生，优雅的音乐人。

7 月 11 日 Ken Beason 给我们发来了定金的具体金额，以及尾款的信息。我们因为在海外，汇款有些麻烦，所以我短信他是否可以把钱汇给他，让他替我们付给工厂，却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我想可能对外国人来讲，财务的事情分清楚更好，可能不愿意替我们付。于是我也就没有再追问。

7 月 13 日我回到美国，想再给他发个信息，询问一下订单上的名字是不是他的家人，可是这两个信息却显示发送失败。

7 月 14 日早晨，亚当突然告诉我：Ken Beason 因为心脏病去世了。我惊诧不已。感觉很不真实。但是看到 Instagram 很多重要的音乐人（萨克斯手）纷纷发出纪念他的信息，我默然。仍然是不真实的感觉。我只是曾经跟他打过几次电话，短信聊一聊，亚当的乐器，可能是他临终前将要制作的最后一件作品，可惜却没有做成。充满了遗憾。我在跟他讲话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是世界著名的萨克斯制作大师。很多重要的音乐人都以拥有他做的乐器为荣。

他的声音好像还在我的耳畔，细致的讲解，巨大的信息量，亲切的话语，好像一曲次中音萨克斯曲，在我的生命中匆匆出现又离开的可亲的老人。

2

五月底我们全家要去纽约度假，我想联系一下我在美国第一份工作的老板，以前 Color Kinetics 公司的董事长 George Mueller 先生。乔治在纽约有一幢楼，我也想让孩子们和这个了不起的多次创业成功的企业家见个面。于是，我便给乔治发了短信。他的手机号码还是 617 开头的波士顿的电话。可是很奇怪，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到回复。

我想，可能是好久没有联系，他未必在纽约，可能他在香港的家，他在半山有个 Penthouse（楼顶的二层复式公寓）。也可能他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做着各种冒险的运动。以他的性格，应该是满世界跑的。于是我也没有在意。

可是第二天傍晚，我突然收到乔治的短信回复：你好，我不知道你是谁，我的先生乔治两年前去世了。看到这个短信，我整个人处在震惊当中。我可以相信乔治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从事任何一个匪夷所思的活动，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我马上到网上去查找关于他的信息，才发现他已经于 2021 年 3 月 23 日在一次滑雪度假中脑动脉瘤破裂而去世，年仅 50 岁。

乔治·穆勒是我在哈佛毕业后第一份工作 Color Kinetics 的联合创始人和董事长。当克里斯坦森教授把我推荐给乔治后，他在一间会议室里面试了我。他穿着一件好像上面图片里的衬衫，脑后留着半长的头发，有时用手随意的拢一下耳边的长发。他问我：墙上趴着的苍蝇会知道什么关于你的事？我记得自己说：我很有趣。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认为自己很有趣。

乔治作为联合创始人和董事长应该说是公司的灵魂人物。他健谈，充满激情，却从不会给人以夸夸其谈的感觉。他随意，办公室里大家可以滑滑板，办公司的冰箱里都有啤酒，大家是可以上班喝酒的。他除了出差以外，几乎每天都会来上班，也都会跟我们打招呼。在国庆节的时候，我们公司在波士顿中心举行活动，大家到草坪上喝啤酒，吃三明治，聊天。我是那一次爱上 peanut butter jelly sandwich （花生酱果酱三明治）的，乔治很惊诧我居然是第一次吃到这个传统的美国食物。

后来我们公司要开发中国业务，要开办中国办事处，所以这时候我才开始和乔治一起工作。我带他去和中国的建筑行业协会，建筑公司见面，介绍我们的产品。我们一起出差到北京，在出差途中和会议中，我们聊得比较多。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很踏实，有一说一，和我后来遇到的那些夸夸其谈的创业公司老板对比，后知后觉的我现在回忆起他来，觉得真是难能可贵。

因为我要搬家到外州，所以不得不辞职，但是乔治挽留我，让我继续给公司做咨询，他还帮我和 CFO 争取继续保持我的股份。我只要每个月给他汇报一次即可。后来公司上市，这些股份对当时的我来讲，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所以我很感恩。

这次上市使乔治成为了亿万富翁，其实在 Color Kinetics 之前，他还成功创建过另外一家保险公司，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 31 岁，那时已经是千万美金身家。他 37 岁公司上市就拥有了几亿身家。他的公司先是上市，后来又被菲利普公司买下，因为他有几百个专利，只要生产 LED 灯，很难避开他的专利。

乔治是在卡耐基梅隆大学读的本科，和同学工程师 Ihor 一起创建了 LED 灯的公司。之前的保险公司是和他哥哥 Gary 一起创建的，是从他妈妈给的信用卡上的几千块美金起家的。

他拿到钱，就在纽约 SOHO 地区买了一栋楼，他邀请我和先生去参观他的楼，他和我们在一个咖啡馆见面，然后带着我们披着纽约下午的阳光，走进他的楼里，在楼顶，带我们俯视纽约。我觉得 SOHO 很符合他不羁的张扬的气质。他还在香港买了一个顶楼复式公寓。他也邀请我和我的公司合伙人一起参观过。他到香港半山的扶梯底部来接我们，穿着一件随意的 T 恤，我和我的几个美国合伙人跟他一边走一边聊我们的业务。他的公寓里面有玻璃的楼梯，当时我站在他的家里，看到维多利亚港的美景，感叹着这样的生活真是美妙。

之后乔治又创建了比较早的机器学习的 Cerebellum Captial 来做对冲基金，他很骄傲地说自己的模型完全自己运算，根本不需要很多人力，有一套非常好的模式，可以帮助富人做好投资，特别是年尾省税，他想让我帮他融资。因为当时正好是次贷危机之后不久，投资人没有信心，所以没能帮他融到钱。

2017 年他又找我帮他的对冲基金融资，并且希望我和先生也来投资。他邀请他哥哥和其他几个技术专家来跟我们开电话会议，具体聊这个投资机会。每次他把我介绍给别人的时候，总会说“康妮是哈佛商学院最好的学生。”如果说他有任何夸大其词的地方，那么一定就是在介绍我的时候了。

2018 年和 2019 年，乔治两次找我帮他的基金融资，并且告诉我他和夫人 Ting 马上要给大儿子 Astro 添一个小妹妹了。他的邮件里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告诉我他在泰浩湖度假，马上要飞到 Burning Man 去。

Burning Man（内华达州的一个音乐艺术节）是乔治积极参与的一个项目。Robot Heart（机器人心）是乔治创立的，它是 Burning Man 艺术节活动的一个重要舞台，一些世界上最著名的 DJ 在这个舞台上表演过。

乔治的人生是丰富多彩的，他非常喜欢极限运动，到世界各地去滑雪，风筝冲浪。对的，风筝冲浪这个活动我还是从乔治口中第一次听说。他去过世界上很多很多国家，他的爱人是他中年以后才遇到，好像是华人，他喜欢带着爱人一起到全世界旅行。

在乔治的纪念页中，很多朋友描述了他充满激情的人生，对妻子和家庭的热爱，从小的聪慧和淘气（十岁的时候他就自己编程，给家附近的冰激凌店不停地自动拨打电话）。

我特别喜欢他的一个朋友写的一段话：“我只是想说，人类在地球上存在的时间很短，但思想、想法和梦想可以永远存在，而且我有点乐观地认为，这些经历、这个梦想、这个社区可能会持续下去。永远，在这种情况下，乔治将永远存在。”

（I just want to say that human beings are on this Earth for a very short while, but ideas, thoughts and dreams can live forevr, and I'm somewhat positive that these experiences, this thos, this dream, this comunity, could potentially last forever, in which case Geo would last forever.）

乔治·穆勒自己就像那五彩斑斓的 LED 灯，持久地照亮着他人。

3

亲爱的克里斯坦森教授因病已经去世 3 年了，6 月初我去哈佛商学院参加老公毕业 20 年返校，见到了老公当年上学时期的同桌。

他把我拉到一旁，忽然告诉我：“康妮，我读过你写的克里斯坦森先生的追思文章，才知道你和克里斯坦森教授的交往历史。这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你一定觉得是他对你的人生帮助巨大（我忙不迭地点头），但是你知道吗，你对克里斯坦森教授一样是有巨大的影响的，就好像渡人渡己。”

他接着说：“我也想告诉你我和他的两个小故事。我是在美国中西部农村出生长大的，我们高中从来没有人考上过任何好的大学，我也是在你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某某大学读书的。”

我很好奇，因为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大学，好像社区大学的感觉。我问：“那你是怎么来到哈佛商学院的？”

他说：“因为我想读完大学再接着学习，我家里人都没有什么文化，我就去问我曾经的传道部部长，他说他认识一个哈佛的教授，是我们教会的教友，说可以跟那个教授去打听一下深造的事情，就给了我教授的邮件。我当时也不知道克里斯坦森教授到底是谁，于是给他很唐突地发了封邮件，问他关于读研究生的可能性，怎么申请。没想到教授居然给我打了 40 分钟的电话，具体给我讲怎么样申请哈佛商学院。后来我真的上了哈佛，才知道教授是这么样伟大的一位教授，他居然跟我这素不相识的人聊了 40 分钟电话。”

“后来我在商学院读二年级的时候，一次有个知名人士（Mr. Hawes）捐助了学校的一幢教学楼，在庆祝大楼完工运行的时候，Hawes 先生来学校演讲，我很想参加，于是带着我家小孩来参加活动。可惜活动中，一岁多的孩子突然闹了起来，我只能把他带到走道里，我很想听演讲，哭闹中的孩子让我很是心烦，我试图说服他安静下来，但是他总是不能安静，我真的恼了起来。这时克里斯坦森教授正好经过走廊，他走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可以帮我，他告诉我怎么样安抚小孩子，他蹲下他 2 米多高大的身躯，哄我的小孩，让他平静下来。我真的非常感动，这么知名的教授，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谁，却停下来帮助我。”

听着这位同学讲着他的故事，我频频点头，眼里泪光盈盈。我知道他说的就是克里斯坦森教授，因为教授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帮助别人可能是浪费时间，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他只是看到就会去帮助。

三年前他的葬礼有 1800 多人出席，最令我惊讶的不是什么学界政界商界宗教界的要人的出席，而是每一个到来的普通人，都有一个克里斯坦森教授是如何影响到他们的人生的故事，有的人得到过教授的微笑和鼓励，有的人是教授帮他推荐过工作，有的人是教授帮他搬过家，或者存过东西，有的人收到过教授的谆谆教诲，有的人的创业公司得到过教授的指导，有的人因为他的书籍而改变了人生轨迹，举不胜举……

我特别喜欢下面这句话：他有神奇的力量赐福给所有和他相遇过的人们。如果你还没有读过《你要如何衡量你的人生》这本书，我强烈推荐你去读一读。教授的教导就是我的指路明灯。教授的人格在最细微处熠熠发光。

回到为什么我要写这篇文章，因为朋友问我如何面对人生的不确定性，我只能说：只有死亡是确定的，在这生死无常之间，我们到底留下什么样的痕迹，才是重要的事情，也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