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羞耻症,为什么如此难以克服?
而在2022年时,国外也曾流行过一个“Body Shame”的词语,直译过来就是“身体羞耻”,它与精致羞耻几乎拥有相同的内涵,共同反映的是一种焦虑。一些心理学研究者们也对此进行过分析,因为任何焦虑背后,指向的都是某些潜在的恐惧,这些恐惧会唤醒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创伤式体验。
所以,真正令人恐惧的,当然不是美丽或是精致本身,而是背后的痛苦。藏在它们背后的,往往都有一个受过伤、或是被否定的自我,这对于女性来说,体现得更加显著。
文 | 刘璇
编辑 | 易方兴
运营 | 圈圈儿
24岁的唐莎莎这样迎接她的周末——回到宿舍,打开衣柜,拿出自己前两天新买的短裙,画上妆,照照镜子,最后打开平板,开始追剧。
如同一场仪式。一个人的宿舍,像一个无人区,在这里,化了妆的唐莎莎找到了安全感。
她对于第一次精致羞耻的记忆很深刻。在大学毕业旅行途中,青岛的夜市上,唐莎莎花240元买了一款日式一字肩的小裙子。
一穿出去,裸露肩膀的唐莎莎,精致羞耻就开始发作了。“因为跟自己平时穿得不一样,感觉很别扭,浑身不自在,如果有人回头看我,就会想,我会不会很奇怪?他们是不是觉得,这个女生一看就不怎么正经?”
那之后,研二的她,在研究所实习的时候,就只穿T恤和牛仔裤了,做一个“中规中矩”的打工人。
除了担心被路人负面评价之外,有时候,精致羞耻也表现为对自己的强烈否定。
比如正在读研一的23岁的孙悠,越是在精心打扮之后,她越会不好意思让任何人看到。
她总觉得,别人心里会觉得“她怎么打扮完还这么丑”、“丑人多作怪”。有时候,即便化了妆,她也会戴口罩出门,并且,在路上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就算有朋友夸她漂亮,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内心只觉得“她们只是在安慰我”。
曾因为长相,孙悠受到过区别对待。有一次,宿舍几个人约好下楼打羽毛球,当时孙悠正在补口红,她舍友说“哎呀你还画什么呀”。听到这句话,孙悠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一股羞耻感涌上来:“对呀,我这么丑,化妆也没用。”
而张丹,因为精致羞耻,至今没有勇气化妆出门。
偶尔心血来潮在家化过妆,也只是在家里照一照镜子,然后卸掉。她内心始终觉得,自己的天生条件不是很好,不打扮,虽然说不能出彩,“但是起码不出错”。
就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一直喜欢扎马尾的她,有一回想要把头发散下来,但她不敢承认自己就是想换个发型。她向大家解释说,是因为自己经常扎头发导致脱发,才选择把头发散下来。
张丹也始终迈不过精致羞耻这道坎。
《南方周末》曾连续两年进行过关于中国女性自信的调研,报告中显示,近半数女性认为自己不够有魅力。
然而,她们对自己的自信评估,往往是被低估的。这种不自信,约有六分之一的女生,体现在“镜子前的焦虑”上。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男生往往更自信。比如,每4名男性当中,就会有1个高自信者,而在每5个女性当中,才会有1个高自信者。
不过,中国女性的自信水平正在提升中。比如,在2019年的统计中,女性的自信比上一年提高了2.3%,其中外貌因素,是影响中国女性自信的重要因素,同时,在提升自信的五大方式中,有四项与外形有关——化妆、服饰、健身、整形。
唐莎莎在希望打耳洞的时候,精致羞耻的困境上升到了最高点。
她的妈妈是一名高中教师,从小,妈妈就会给她举反例,讲班里那些“不好好学习,喜欢上课照镜子打扮”的“坏学生”例子。
在穿衣服上,父母的审美也是一致的——偏文静的长裙,T恤牛仔裤,这些衣服才是“得体”的。至于短裙、短上衣之类,则完全不行,父母想了个理由是“风会吹到肚子”。
这样的控制一直持续到了大学时期。她想要去烫头发,做指甲,也被妈妈拒绝,妈妈觉得“对身体不好,也不像好学生”。
她也一直想打耳洞,这个耳洞,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走出父母控制的象征。妈妈拒绝的理由是,“如果打完不喜欢,耳朵会留一个疤”;而爸爸拒绝的理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以后烫头发或者是打耳洞,对你的身体做任何改变之前,你都要跟家里商量。”
如今,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她也一直没有得到批准。受困于那个被规训进脑海中的 “坏女孩”阴影,她也只敢在一个人的宿舍里化妆,出门时,一定会素颜。
对女性外貌和穿着的规训,还有着深刻的时代印痕。这一点,在文学作品中也多有体现。比如,萧红在《呼兰河传》中,所描写的小团圆媳妇,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这种目光中死去。
文中写道,初见小团圆媳妇的时候,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大的辫子,普通姑娘的辫子都是要到腰间这么长,而她的辫子竟快到膝间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邻居的议论:“早就该打,哪有那样的,团圆媳妇一点也不害羞。”在呼兰河,当这种正常被定义为不正常,当经历了各种等同于虐待的“治疗”之后,小团圆媳妇最后迎来了命运悲剧的终结。
还有一些精致羞耻,则来自遥远的嘲笑的声音。
这些声音大多来自青春时代。比如孙悠,因为自己牙齿的不完美,她遭受到很多人的嘲笑。曾经有人很直白地说她很丑,她的嘴巴凸,甚至还有人给她起关于牙齿的外号。
在声音中,她的缺陷被放大了。但实际上,孙悠的身型是又高又瘦,皮肤也很白皙,属于不化妆脸上也没什么瑕疵的皮肤,但她只在意那个“缺陷”。
对于这些,孙悠很不愿意回忆,每次想到都是让自己再一次直面痛苦。她总在想:如果长得漂亮,是不是就不会受到那么多不公平的对待和伤害?
在如今,精致羞耻是个普遍现象。在社交平台搜索,有近万条的笔记都在分享这类时刻。
除了家庭因素之外,在很多精致羞耻背后,也都出现过一些不善意的眼神或言语。在生活中,那些上下打量的目光,会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尊重。
比如,有人分享了自己穿吊带、露腰等不同程度的露肤衣服,每次出门,都会遭受一些路人打量的眼光,带来从头到脚的“审判”。
她说,即使知道自己穿的是好看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心虚。直到在一次出游的途中,自己身边的朋友大声呵斥“看什么看”,对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逃掉。
对于很多人来说,想要摆脱精致羞耻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它要对抗的,是每个人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唐莎莎靠自己是永远不敢踏出第一步的,但她遇到了一位朋友,朋友的穿衣风格是辣妹风,是她一直想要尝试又不敢尝试的风格。
朋友帮助唐莎莎一起选衣服、化妆、做头发,做足心理建设后,唐莎莎第一次穿在宿舍偷穿的衣服和朋友走出家门。她们打扮好,一起出去拍照。
出行的时候朋友会默默关注唐莎莎,当看到她别扭和不自然时,朋友会选择热情夸赞她: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今天的头发很蓬,妆也很服帖。
她开始接受自己的改变。
现在的每个周末,唐莎莎会和朋友提前定个主题,穿风格相近的衣服一起出去拍照。精致羞耻在逐渐远去,她慢慢地接受一个更漂亮的自己。
而她也终于正面对上了父母。她把身边学习很棒,又很会打扮的朋友介绍给父母,告诉他们,穿衣打扮与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无关,也与“好坏女孩”无关,而且这还会帮助一个女生变得更加的自信。
现在,唐莎莎烫头发做指甲,父母不会再干涉。
其实,在影视作品中,也对精致羞耻有相当多的刻画,其中,不乏许多优秀的作品。
比如,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就讲述了玛丽莲因为美,遭来觊觎和嫉妒的故事。镇上的人们在法庭上,甚至阐述了一个荒唐的理由——玛丽莲太美丽了,这就是她的错。在故事的后半段,她一度被施加了群体性的暴力,女人们用撕扯和殴打的方式,来破坏她的“美丽”。
而另一部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则从另一种职场的叙事角度,展现了女性对于精致羞耻的突破。实际上,在这一类“丑小鸭”故事的背后,除了脱颖而出的美丽背后,往往都有女主角们找回自我的深层内核。
但另一些人还在与精致羞耻的对抗中。孙悠为了摆脱精致羞耻,做过很多努力,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战胜它。
高考完还没报志愿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戴上牙套。那时她每个月坐火车往返复诊,早起坐地铁到火车站,跑医院、挂号、等医生、再坐火车回学校,每个月很累,但是想到摘下牙套,自己的嘴凸就消失了,她觉得值得。
然而,后来她知道,自己嘴凸是因为骨性嘴凸,所以戴牙套几乎没有作用。
孙悠后来在网上看到很多正颌的案例,今年暑假,她一个人跑到北京咨询了好几个医生。医生说,她可以直接做整颌手术,手术后正畸一年矫正,但矫正完,又会出现人中太长的问题,可能还要做缩人中手术。
虽然做完这一系列手术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变漂亮,孙悠也看过很多失败的案例:感染、脸不对称、部分功能受损等等,她虽然害怕,但还是想做,她愿意去冒这个险。
但她父母强烈不同意,她们沟通过很多次,也哭过很多次,她有时甚至觉得这已经影响到了自己的心理健康。因为某种意义上,那些阴影带来的创伤,在这个有时有些刻薄的人情关系中,一刻也未曾远离。
妈妈最后说:“我宁愿花20万给你找心理医生,也不花10万给你做手术。”她只能打算赶紧毕业赚钱,攒够做手术的10万块钱。
似乎,精致羞耻并没有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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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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