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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翠梅:在野蛮世界中寻找“我”

陈翠梅:在野蛮世界中寻找“我”

社会


观摩她的身体
前几天,有很年轻的女孩问我:“写不出来,怎么办?”。我说,陈翠梅教会我一个方法,在运动中思考。然后我把去年三月,陈翠梅的话告诉她们:“身体需要运动,需要运动着的身体来维持思考。”
为何对这段话记忆深刻。一来,陈翠梅讲这些时,我被“圈禁”着的,每天在 20 平的卧室里,快要丧失了行走的功能。二来,是因为她的快乐。视频访谈,我忍不住截了几次屏。她真的快乐,从来没见过这样快乐的人,一直在笑。不是礼貌的笑,也不是听到笑话的那种笑,就是快乐,源源不断的快乐。
17 个月后,我见到了陈翠梅,在上海。她拿了一本本子、一支笔,进来。很认真,像是来听课。四个小时前,早上 6 点,她去上巴西柔术课;而前一晚,工作完毕睡下已是凌晨 12 点多。7 月 29 日落地上海,开启了近一个月的路演,跑 11 个城市。巴西柔术的训练穿插在这马不停蹄的行程中。
2020年,陈翠梅在海边堪景。“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在海边拍戏。因为海边拍戏舒服,给我一条绳子我就能住下来了。”
她坐在我面前,一个巴西柔术蓝带的身体,说话间无意做起手势,手臂显出紧实的肌肉线条。脖子很长。背始终笔直。谈了一会儿,放松了一些,腿会盘上来,打坐的姿态,像个多年的修行者。是的,我一直在看她的身体,像在观摩一场格斗的实战。用力,精确到每根脚趾。她讲训练时的感受,具体到脚趾,我的视线延伸至脚。“全身上下都是脑”,这是陈翠梅多年训练中得来的的身体,“不只是用大脑去思考,而是要相信每个部分给予的反应”,她说;全身上下都是表情——这是我,一个观察者的感受。
工作中的陈翠梅导演
“巴西柔术要在地上滚来滚去,像小孩一样,这是陈导那么开心的原因吧。”20 岁出头的实习生说。她是这次路演的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早上,也和陈翠梅一起去上了柔术课。采访开始时,她说,“陈导,可以去你房间睡一会儿吗?太困了。”
在马来西亚,陈翠梅的作息是:早上 5:30 起,因为孩子要赶 6:20 的校车;每天练习巴西柔术,每周三次是早课(早上 7 点)。
她自嘲自己是“业余导演”,每天的工作时间大概两小时,安排在下午三点到五点,其余时间给了训练、家务、小孩。

“野蛮”女性主义

陈翠梅有很多身份:编剧、导演、习武者、多语言使用者、妈妈、单身女性……交叠着,在《野蛮者入侵》里一一释放,像《黑客帝国》里的场景。
《野蛮者入侵》里,女主角李圆满失忆后遇到 IT 男,戏仿了《谍影重重》(第一部),拍摄于 2002 年的经典谍战片。谍战类型片可溯源到冷战时期,《谍影重重》的原著小说《伯恩的身份》写于 1960 年代。这个以全球政治结构为背景的故事模型,是全然的男性视角,包含镶嵌其中的浪漫关系:女性是花瓶一样的角色。相较于电影《谍影重重》,更早的 1988 年版的电视剧《伯恩的身份》中的男性视角更为明显,浪漫关系的叙事中用了大量情色镜头——虽然是被“艺术化”粉饰过的。
但在《野蛮人入侵》中,一切都变了。首先,女性成了男性的教导者、保护者。一身功夫的李圆满去教授 IT 男如何格斗、防身。其次,浪漫关系是纯爱的,没有男性视角下对女性身体的窥淫。
“《谍影重重》中有一场屋里面的打斗戏,那个女孩子全程在一旁惊呼、喊叫,一直没做什么。所以我在拍的时候,也对男演员说,你也要在旁边这样子喊”,陈翠梅戏仿了这段场景。
《野蛮人入侵》剧照
《野蛮人入侵》也贡献了独特的“女性暴力美学”。电影中的“暴力美学”从来都是男性的,由男性主导、创造,李小龙、昆汀、吕克·贝松,即使是大女主的戏如《尼基塔》(1990)也是男性视角,生猛的女战士穿着紧身裙、高跟鞋、全脸妆。更别提,另有一部分作品将女性被侵犯,也视为“暴力美学”的一环。在《野蛮人入侵》中,陈翠梅让一个失意的中年女性,没有妆容、没有靓衫,只为活命、救子打斗,进入了一场类似野蛮人的蛮荒格杀中。而所有的打斗也不是为了彰显雄性魅力,而是导向“证悟”:一场寻找自我的旅程,“我是谁”。
可以说,陈翠梅是一位并不声张女性主义的女性主义者。
《野蛮人入侵》剧照
单身妈妈的人物设定,以及“怀孕之后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公共领域,突然大家都可以跑来摸一摸”;“他(孩子)才不是我的作品,我顶多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管道而已”……这些台词,加上撞期《芭比》上映,迅速让大众传播与将该片“女性主义”连接上。但陈翠梅也并非一名结构性的女性主义者。
2010 年大马华人陈翠梅来北漂,断断续续待了三年,住在三里屯一带,2013 年 3 月离开。她到北京就开了微博,ID 叫“陈翠梅微小说”,每天更新一个小故事,风格各异,有很拉美魔幻风的,有的则有日式的清新散淡……很精准的中文写作,比她的口语好。
那时经常有年轻人跑来和她说,“我看过你的作品”,这其中有毕赣,他在高中时看了陈翠梅的《蘑菇兄弟》。又有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跑来说,老师刘伽茵让他们去看看陈翠梅的微小说。
我问陈翠梅:北京男性导演群体,对其创作有何影响?为了让她理解这个问题的语境,我提及了“第二性”,女性作为从属的存在:在电影圈、文艺圈,一些女性,通常会以某某“女朋友”的身份存在。
“我也不是谁的女朋友(笑)。那时我已经成名,很多人看过我的作品,独立电影圈也都知道我,对我都很尊重。”
“但是,我的确有经历过有男朋友就不让我当导演的事情。大学时期和刚毕业的时候,他会去干涉你的职业,他自己要当导演,就让我当监制,但也不让我去做其他人的监制。我后来离开了,其实是挺爱他的,但觉得不行。我如果跟他结婚,我就这辈子是什么都干不了。”

一直恋爱的人怀孕后不再恋爱

《野蛮者入侵》里的李圆满有些“写实”。陈翠梅前几年离异,前夫再婚,上了当地娱乐版,标题是“陈翠梅大方送上祝福”。陈翠梅的儿子叫宇宙,能量充沛,看管难度系数极高,“摧毁”了陈翠梅的正常生活。陈翠梅以前也谈很多恋爱,但不是电影台词说的“交往了 20 多个”。
陈翠梅很认真的应对这个提问。“我不知道有没有 20 多个,如果算上没有正式进入男女关系的,把小学初恋也算进去,也不一定?如果按觉得“他是我男朋友”那种感觉来说,只有 10 多个。”
容易谈恋爱,是因为容易喜欢人——是对人类的那种喜欢,不分男女。“我对很多人都会感兴趣、然后会很容易跟人亲近、交谈,就真的很容易谈恋爱”。生育不仅摧毁了身体,彻底休养了六个月,每天都很累,只能躺着;也摧毁了事业的信心,有三年的时间很焦虑、沮丧,觉得再无可能做导演了;甚至也治好了“恋爱病”。“怀孕之后,把整个专注力都放在小孩身上,就没有谈恋爱了,也没有对谈恋爱的渴望。”
《野蛮人入侵》剧照
不想去恋爱,也是因为更在意“自己”了。一个人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难得,要给孩子、给工作,还要练习柔术,“不想浪费掉属于一个人的时间”。恋爱前期要互相迁就、互相磨合,累。一起吃饭、看电影,还有这种 taste 问题,累。一个人,多好。自由、快活。现在,就算遇到喜欢的,也就止步于朋友关系,仅此而已。
我称赞电影里的李圆满有种少女的神态(在与男导演、IT 男对戏时),“没有年龄感”,我套用了一个网络时髦词。然而,这个赞美并未奏效。陈翠梅很认真的说:“我觉得年龄对一个人还是很重要的。有些事情真的会到了某个年龄,才会慢慢放开,然后可能会更是‘我’吧;年轻的时候还是不太确定,会听别人的话,有点被动。”
 
练武这些年

《野蛮人入侵》里全部的打斗都由陈翠梅亲自完成,非常清晰、具体、准确的身体反应——这让这场关于自我的“证悟”,不再架空——那些头脑里的观念,落到了身体。生育后被摧毁的身体,成了武器,让导演陈翠梅拥有了独一无二的电影表达。
陈翠梅父亲是福建金门人,他们一家是村子里唯一的华人家庭。中文的习得基本靠家庭、自学。(除了小学六年,在校学了中文)。7 岁前跟着爷爷学习、背诵《三字经》、《千字文》(用闽南语),中学看《红楼梦》,最喜欢的人是庄子。她的汉语词典,是古典文雅的。和她谈“女性暴力美学”时,陈翠梅提及《台湾黑电影》,“是侯季然拍的纪录片,侯是公侯的侯”。公侯,久远的、久违的词汇。
四年的巴西柔术训练,打通了陈翠梅的一些认知。比如,对她一直喜欢的庄子。“《庄子》里面讲庖丁解牛,在骨节缝中寻找一个空隙,游刃有余。巴西柔术有很多扭打,在这种扭打之中,你要忽然找到一个空隙闯进去,有点像在用身体下棋。”
陈翠梅的手绘分镜。陈翠梅写剧本,都是先想好结局。《野蛮人入侵》最后一场戏,是男人走在水上,“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在进入最爱的柔术讲述环节时,陈翠梅谈及女性遇到性骚扰时反抗之难。这是习武之人才能体验到的“恐惧”反应。
在实战的时候,你必须完全的专注,在那个过程反而心会静下来,它会让你更沉静。很多时候,我们面对恐惧的第一个反应其实不是跑跟打,而是僵硬、不敢动。这也是为何女性反抗性骚扰,会那么难。看上去很多女性好像是服从的,其实是僵硬了——跑不敢跑,也不会打回去,甚至连“不愿意”都说不出来的——其实这是恐惧状态产生的反应。
进行巴西柔术时,你真的可能就被人按在下面,甚至对方要真的“绞死”你,那时生理上是非常不舒服的,这是一种处于极度无助的状态。而通过不断地训练,会学会逃脱、反击,反败为胜:首先要克服恐惧,然后学会呼吸,然后学会用力。当逐渐克服了恐惧,你会越来越清醒、冷静。






//作者: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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