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观察（下）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或让Trump当选

兔主席 20230820

上篇讲过，有近七成的美国人不希望看到Trump和Biden在2024年总统大选里重演对决。

对于中间派、独立派、摇摆派、温和派而言尤其如此：现在的民主党对他们来说太左，共和党对他们来说太右。他们反感两极政治，而希望推选中间派、温和派上台。

美国选举采用“领先者当选”（或简单多数制，first-past-the post），使得选举最终变为两个政党间的竞争，很难容得第三个党（即形成所谓的两党制）。

在政治经济社会议题日趋多元化，政治又日趋极化的今天，两党、两位总统候选人的角逐机制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的要求。

2024年是历史上极为特殊的一年：Biden和Trump两个候选人都不尽人意——这就给了第三党、第三方候选人空前的机会。         

1.半路杀出个“程咬金”：NoLabels

最近一段时间，美国政治观察者们越来越关心一个叫No Labels（“无标签”）的政治组织的行动。

No Labels成立于2010年，宗旨是推动中间主义及两党合作。2017年，No Labels聚拢了60位众议员（一半共和党，一半民主党），推动在众议院里成立了Problem Solvers Caucus（“问题解决者小组”）。在未来几年，尤其是政治极化更加严重的2021-2022年，Problem Solvers Caucus在一些有争议的议案上帮助推动了两党达成谅解与合作。最终，也可以归功于No Labels。

7月中旬，No Labels提出了新的行动计划——在2024年总统大选里推出独立于民主党和共和党的第三方候选人。创始人Nancy Jacobson称，No Labels即将完成7,000万美元的募资，争取在2024年大选时，将自己的候选人提上美国所有州的选票箱。

此事在美国政界引发轩然大波，媒体和政治评论里多有报道及分析。人们目前的共识是，如果No Labels出来参选，则一定会分掉Biden的票仓，最终导致Trump当选。         

2.No Labels参与2024年总统大选的计划、理据及意图  

1）No Labels为参与2024年大选提出的宗旨、标签及参选计划         

——No Labels的标签：No Labels说自己并非真的没有“标签”，它的标签是团结（Unity），他们给美国人的选票是“团结票”（Unity Ticket）。他们希望脱离激进化、极端化的政治措辞与冲突，回归“本原”，真正为美国人服务，解决美国人关心的现实政策与治理问题；

——No Labels的政治取态：No Labels标榜自己是中间派、温和派（moderates），既不是民主党的进步主义（progressive）和族裔/性别/左翼政治，也不是共和党的MAGA/右翼民粹。从这个角度讲，No Labels有点像九十年代提出的中间路线或第三条路线（克林顿-布莱尔），主打中产阶级；

——No Labels政客的来源：都来自民主党、共和党，但No Labels在大选中推出的候选人是代表“第三党”或“第三方”的，不会走民主党和共和党的程序。美国选举政治里，为了规避同一政党、阵营内候选人分割票仓的问题，会安排“初选程序”（primary election），让自己人PK完毕后再与对方对决。No Labels则完全绕过了这一程序；

——No Labels推出的候选人：No Labels将推出以民主党人为总统，共和党人为副总统的组合，但目前人选仍有待确定。目前人们猜测的组合是民主党参议员Joe Manchin + 共和党前犹太州州长Jon Huntsman（值得留意的是，Jon Huntsman中文名洪博培，晓中文，曾参与中国加入世贸的谈判，在2009-2011年担任过驻华大使）；

——No Labels对是否最终参与2024年总统大选留下的“口子”：No Labels称，如果到2024年4月份，“超级星期二”（政党初选）后，如果民调显示Biden已经“遥遥领先”，则会考虑放弃参选；如果Biden与Trump的仍然难分伯仲，则将出来参选。对这一条，下文再进一步分析；         

——No Labels的捐赠支持（及利益倾向）：No Labels在资金来源及政商支持上不是太透明，外界只能做一些猜测。政治上，靠右的人认为他们偏左；靠左的人右认为他们偏右。但这个时候，能捐赠给第三方政党的人都是有钱人（因为No Labels获胜的机会不大），所以No Labels肯定更加代表企业及金融界的利益，或者与其利益有交集之处，而与极化的民粹政治距离更远。下文我会再进一步分析。

2）No Labels派候选人参与2024年大选的结果

我目前看到几乎所有专业民调、主流媒体及政治评论家的分析都认为，如果No Labels出来参选：

——将主要分掉Biden在中间派/温和派/摇摆派人群的票仓；

——因为恨Trump的人都不会投Trump，但不喜欢Biden的人依然会投Biden

——而由于Biden“魅力”不够，民主党内部也不统一，打败Trump就只能靠建立广泛的“反Trump统一战线”：让所有不喜欢Trump的人都出来支持Biden；

——刚好，所谓中间派/温和派/摇摆派也不是完全“中间”的，大多人因为不喜欢Trump/MAGA，其实会偏向民主党，是“统一战线”的拉拢对象；

——而由于Trump咬得非常紧，“反Trump统一战线”只要稍微有点裂痕，让Biden的票仓被分掉“一丢丢”，那么Biden就可能落败；

——No Labels的受众就是温和派，而且更多的是偏民主党的温和派（甚至连它所推选的总统候选人，都是民主党政客）。因此，No Labels出来，只会分掉Biden的仓；

——因此，No Labels参选 = 让Trump获胜。

——进一步的逻辑跳跃：让Trump获胜，等于美国民主/共和体制的终结。

主流媒体和知识分子大多偏向民主党，他们都希望将No Labels“扼杀在摇篮”，。共和党这时大概是偷着乐。

这个情势很容易理解，和2024年台湾地方领导人选举一样的：蓝营只有统一了才有可能打败绿营。柯文哲出来分侯友宜的仓，那么受益的只能是赖清德。

但，No Labels到底能不能当选？

美国总统选举对候选人的要求还是很高的。No Labels缺乏具备领袖力、知名度、大众认可度的候选人。因此，其赢得大选的概率基本接近于零。它参选的唯一贡献就在分Biden的票仓。

3）No Labels参与2024年大选的理据、受到的批评，及其对批评的回应:

下面看看No Labels提出参选的核心理由或论据：

No Labels理据1：民意选择所向

——No Labels：“有七成的美国选民希望看到有不同于Biden和Trump的人出来竞选”（“换个面孔吧”）。所以我们的目的就是给民众提供一个投票选择。这是他们应得的。

——批评者的反驳：“那你可以走民主党和共和党的程序啊，参加他们的初选，分别与Biden和Trump对决，不要搞个第三党去分票仓啊”。

——No Labels对反驳的反驳：（并没有什么有力反驳，但这时他们会诉诸美国选举制度的缺陷问题）         

No Labels理据2：美国选举制度有问题

——No Labels：“民众厌倦了永远在两党之间、两个候选人之间做选择，更不喜欢两极化的政治。他们需要独立的、第三方的政党力量和选择。我们就是响应这个选择的。”

——批评者的反驳：“这个问题不是一直都有么，难道过去就没有么？现在Biden-Trump是涉关美国民主体制生死的大决战。Trump是来推翻民主的，Trump上台了啥都没有了，孰重孰轻啊，你干嘛非得挑现在啊？？”

——No Labels对反驳的反驳：“1）这是我们的宪法权利，更是广大民众的宪法权利；2）我增加选民的选举选择，对美国选举制度长远也是有利的呀。你说的这个生与死的抉择，这届有这个风险，下届可能还有这个风险。没有川普，还有别的普。难道我们就永远不行动了么？这对民主体制就是有益的了？就是因为长期不行动，才导致今天的两极化。今天恰恰是我们行动的最好时机，让人们看到还有选择；3）你道德裹挟，归根到底就是让我们和民众放弃宪法授予的选举权利。你做的事情和共和党这些年所做的，通过提高选举门槛，限制少数族裔选举能力的事情，有啥本质区别？你以捍卫民主的理由，破坏民主。”    

No Labels理据3：Biden无胜算时我们才会加入，我们是避免美国政治极化的白武士

——No Labels：“根据我们的计划，如果明年4月民调显示Biden遥遥领先的话，我们就不参选了；但如果发现Biden可能搞不定Trump，那我们就参选。我们参选的目的就是要击败Trump；我们也有信心击败Trump。

——批评者的反驳：“你们这是伪善。恰恰相反，如果Biden遥遥领先，那你们是否参与都不重要了。而如果Biden和Trump势均力敌，我们就需要团结一切力量。你的参与会分化和瓦解“反Trump”阵营，导致Trump当选！

——No Labels的反驳：“为什么我们参选就一定会导致Trump当选呢？什么逻辑？民主党的选民并不喜欢Biden；中间派/摇摆派里的很多人也不喜欢Biden；部分选择支持共和党的人其实也不喜欢MAGA。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网罗这些支持者？我们不是来搞破坏的，我们只要来，就有信心要当赢家！”         

No Labels理据4：选举的结果本质正确，也只能由选民负责

——No Labels：“我们是为了增加选民的选择，保护他们的宪法权利。我们也有信心能够获得选举胜利！”

——批评者的质疑：“你们就不担心Trump上台么？你们就不担心他终结我们所知的美国民主/共和体制么”

——No Labels的反驳：“1）我们有信心上台；2）Trump终结美国已有的政治体制？这是你们的猜想和论断罢了。我们相信美国人民完全可以阻止这一切；3）选举的结果，最终由选民负责，这是民主选举精神的内核，也是一个最基本的道义伦理问题。你不能为了实现特定的选举结果去影响选举的进程，甚至剥夺公民的宪法权利。所以，Trump当选了，你还要赖我的话，赖不上。我有我参选的权利，有对选民宣讲的权利。你也有权利反对我，这都是制度的一部分。咱们选票箱见。”

（笔者认为也是非常有力的反驳）         

No Labels理据5（潜在的）：要我们“归安”民主党，那民主党为何不加入我们？

（这个讨论尚未发生，如果发生，也是在明年4月份，即民主党和No Labels如何抉择、是否合流）

——No Labels：“因为民主党执意要推选现任总统Biden，而六成民主党选民及七成美国人其实并不希望Biden再次参选，所以我们决意推出我们的候选人。”

——批评者的反驳（类同“理据1”）：“你们一开始就应该加入民主党的程序啊。”

——No Labels的反驳：“现在（2024年4月）已经为时太晚了，你们已经选择了Biden，而他并没有胜算。我们其实才是打败Trump的更好机会。如果你们目的只是要打败Trump，那你们为什么不转而支持我们呢？你们让Biden也支持我们，公开声明不再连任，转而支持我们。那我们一定会获得最多的选票。Biden是一位老人，让他隐退吧。”

（笔者认为，也是一个非常有力的反驳）         

3.如何看待民主党/反Trump联盟/左翼与 NoLabels的辩论

民主党/反Trump联盟/左翼的逻辑就是，NoLabels你快别参选了好吧。首先我不知道你是干嘛的，但我看你们好些领导是民主党的。顾全大局识大体好不好。你出来就是分我家Biden的票仓！你硬出来，那咱家Biden就完了，Trump必然当选，我们一起死啊！

No Labels的论调是：你怎么游说都可以。你也可以去和民众宣传，那是你的权利。但我参选是我的宪法权利呀。你满天宣传、抹黑我，要和我割席，让我别参选，那说到本质，你和Trump又有啥区别？老百姓现在就是不喜欢Biden。你有那个功夫不如去游说让他老人家退休吧！

笔者以为，这里面的核心是：

No Labels的论据都是基于“道义论”（deontology），诉诸民主内在价值、核心价值的（intrinsic values）。

民主党/反Trump联盟/左翼的逻辑都是基于“结果主义”（consequentialism）的，认定在“一定的环境”下，选举应该产生特定的结果，1）如果不产生特定的结果，那么选举就是失败的；2）通过非正常手段对选举进行干预，也是合理的，因为这些手段的目的都是为了达到“特定效果”；3）“一定的环境”也是可以界定的，是带有主观属性的理由：从“国家安全”，到“维护选举体制本身”。之所以说这些带有主观属性，是因为这些理由只是猜测，难以验证、难以证伪。        

但由于西方民主选举制度的底层逻辑是建立在“道义论”基础上的，即每个人都有权利及应被赋予权力去直接或间接参与可能影响自己生活、生计、发展的公共决策，所以No Labels在政治哲学/伦理上天然占优。

民主党/反Trump联盟/左翼对NoLabels发起的攻击，都是对西方选举政治/民主核心价值的损害。

所以，从维护自身体制的需求考虑，他们应把主要精力放在对选民的工作上，而不要参与务虚探讨。

但无论如何，笔者以为，美国的政治制度发展到今天，政治已经如此极化，社会已经呈现出对制度的自我否定及权威主义倾向，要捍卫现有的民主体制，反对反民主的力量，确实也只能用“反民主”的方式进行了。

并且可以不择手段。譬如对No Labels的政客发出死亡威胁。甚至刺杀他们的候选人。

我觉得美国政治这么发展下去的话，可能会再现刺杀。刺杀Biden、刺杀Trump、刺杀No Labels的候选人，似都合理。政治极化的社会，一个政客当选涉及的利害（stakes）也更大。当受益远远大于成本时，刺杀也将变得合理。

但无论如何，“输者”都是美国的民主/选举体制。

这里，可以参考笔者文章——《通俗说“民主”【合集】》

4.No Labels到底是个啥背景……？

分析一个问题，主要看受益方：谁从中直接受益。

一方面，参与No Labels选举的政客是受益的，打着正确的旗号，获取政治资本及影响力。并且如上文所述，他们做的事情绝不能说是没有意义的。他们的逻辑是完全闭环的，也符合西方民主选举体制的核心价值观。

另一方面，总有人对No Labels提供财务支持。他们都是为了信仰么？也许，但不一定——他们有可能有其他意图。而这些人有可能才是真正的受益者。

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一个：

——希望维持低税收政策；

——希望限制政府的权力和职能；

——本地企业家，与中国没什么关系，甚至会受益于中美脱钩；

——不要搞社会主义，不要搞左翼民粹；

——觉得民主党的族裔政治、性别政治、移民政策都特别SB；

——觉得共和党的MAGA固然煞笔，但好歹Trump在经济问题上和我一致，能够维护我的利益；

——Biden支持乌克兰这个事也相当SB；

——针对其他各种问题，我是精致利己主义者，杜绝圣母婊，不要不损害我利益。

那我该怎么样？

是把钱都投给Trump么?

还是扶持Trump在共和党内的竞争对手？——查无这样的人物

还是支持民主党内部推翻Biden的力量？

不需要。我花点钱扶持No Labels就可以了。

只要让他们出来分点票仓，就可以避免Biden（及其背后的左翼社会主义者）上台，然后让Trump保护我的企业利益。全球化、MAGA本与我无关。哈哈！

以上就是我对No Labels分析：

它将是精致利己的资本家、中产阶级及有野心的中间派政客的利益交集。

5.中国需要关注的问题

1）Trump上台会变本加厉的反华。他将继续沿用并升级Biden的对华制裁，收缩对乌克兰的投入，延续并加强与日韩等东亚盟友的关系，放大台湾问题，引入疫情追责等问题，把注意力对准中国。

2）No Labels是一个“程咬金”：如果加入，将搅乱目前的选举环境，显著增加Trump当选的概率。也正因为如此，民主党如临大敌。

目前中国所能做的，是在观察美国大选动态的同时，严肃地引入这个新的变量。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