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岁我从华尔街辞职去读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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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番茄，资深诺友，美国执业律师。本文来自：我是番茄派。

认识检察官 L 先生是在我刚拿到绿卡在小镇周边求职期间，当时我去应征他的法务秘书。

面试那天，我没有车，我先生又出差，对着相距十来公里的山路，我有些犯难，因为刚搬来小镇不久，没有本地朋友，那时小镇也没有 Uber。可是在这样的乡下地方能有法律专业的面试，机会难得，我当即决定选择步行去他办公室，要翻一座山，过一座桥，预计路上两小时，我特意提前打好招呼，获得允许我可以早到。

五年后，我请 L 先生作为我申请纽约律师执照的推荐人，他居然还记得我这段走山路去面试的故事，还特意在推荐信里写出来。

不过他没说出来，那其实是我一次不成功的面试。那天面试的最后，L 先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欣赏你的经历，也佩服你的勇敢，但你应该去考律师证，我的这个职位不合适你，你有了纽约 bar，才更有前途。”——就这样，我没有被录用，却有机会和河对岸的律师 L 先生相识，并成为朋友。

后来我们几次在小镇上偶遇，有机会聊得更多，我才知道他更多的精彩人生故事。

L 先生出生一个普通犹太人家庭，早年生活在布鲁克林，父亲是一位女装销售员，母亲先是家庭主妇，后因丈夫不顾家，只能出去打工挣钱养活三个孩子。L 先生靠着自己天资聪颖勤奋努力，读完了大学。大学毕业时，原本想接着去读法学院的他，出于生活需要，选择先就业。

经朋友介绍，他入职了华尔街一家大宗商品期货交易公司工作。聪明勤奋如他，因业绩出色，很快就成为公司在交易所最年轻的拥有自己交易席位的职员，可以直接下场交易，得到老板的赏识和不断得到提拔。优秀的表现也惹来了同事的嫉妒。他说自己完全不理会同事的小动作，一心一意做事情，用业绩说话，也得到老板的信任和支持。

事业上的成功让他的事业心更甚。由于原生家庭里父亲养育缺位，母亲一个人同时做三份工才撑起来这个家，L 先生在心疼母亲之余也从此对婚恋心生恐惧。他只想专注事业发展。直到现在的太太 M 女士走进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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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女士和 L 先生是同事。她之前是高档餐厅的服务员，后来应征了 L 先生公司的办公室文员。年轻貌美的她，内陷的眼眶下藏着一对深邃的蓝色眸子，高挑的身材下，披着一头红棕色的卷发，性格还温柔和善。入职以后在办公室很受瞩目，有不少人追求，但她似乎只对 L 先生有好感。

L 先生年轻时英俊有型，堪称华尔街的青年才俊，毫无意外很多女生追求，他说自己享受和女生的约会，但从来没想过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他笑说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和他约会过的女生都想嫁给他，只是那时他却只想逃跑，年近三十还是单身，只因他对结婚毫无兴趣，只想专心搞钱。

有一天他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M 女士面色慌张地迎面走来说：“你能现在送我回家吗？”

他一愣，面露难色。他知道 M 女士对自己有意思，于是他一直尽量躲避对方，免得产生误会。

M 女士马上接着说：“拜托你现在和我一起出去，不然 R 先生就要约我，他一直约我，我没答应，他今天还有一些不太礼貌的动作。”

L 先生二话没说，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和 M 女士走了出去，和走来 R 先生刚好碰上，R 看了他们俩一眼，走开了。

这就是 L 先生和 M 女士，也就是他后来的太太，第一次约会的场景。

在送 M 女士回家的路上，他才知道 M 女士近日一直受到已有家室的 R 先生骚扰，M 女士因断然拒绝，在办公室的日子变得如履薄冰，已经做好辞职走人的准备。

L 先生听到这里，非常生气。虽然那时他对这位年轻漂亮的同事并没有太多想法。

第二天，他竟然直接找到 R 先生警告说：“你已经有太太孩子，不应该这样骚扰 M 女士。我们现在已经在约会了，请你不要再打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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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出于对 L 先生嫉妒而不满的 R 先生觉得自己被挑衅而顿时暴怒，自己好歹是 L 先生老板的同级，哪里能听得了这种话，他恶狠狠撂下话：“你知道你得罪我是什么后果吗？你会为你的出头感到后悔的，明天你老板会来找你谈话。”

那天晚上，L 先生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跳出来给 M 女士出了这个头。要知道，他一向谨慎行事，这次居然没有考虑自己的鲁莽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深思熟虑后，他决定第二天主动去找老板先说清楚，他相信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也做好准备因此被老板开除也认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没来得及找老板就接到了老板的面谈电话。

老板看到他说：“你知道 R 让我要炒掉你吗？”

“我知道，他和我说过。”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他没告诉您我做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嗯，我相信你，你回去吧。”

老板的如此反应让原本准备了说辞的 L 先生十分惊讶，这件事就这样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他后来才知道，老板为他和 R 大吵了一架，并指责 R 不应该公报私仇。不久，R 因为被人投诉性骚扰离开了公司。

L 先生说，他非常感激前任老板对他的支持和爱护，特别是后来当他提出想去读法学院时，老板甚至 offer 他继续留在公司、半工半读的机会。但他还是决定全身而退，放下华尔街的光环和财富潜力，重新更换赛道。

他说，那份工作可以给他带来财富，但他志不在此，攒够了法学院的学费，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据说公司发展越来越好，他的这位老板身价过亿。如果他没有离开，也可能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过上另一种生活。

我问他是否后悔，他说：“不后悔，不同的人生阶段有不同的追求。”

在备考 LSAT（美国法学院入学考试）成功后，44 岁那年，L 先生离开华尔街，正式更换赛道，去追求自己年少时就一直梦想去读的法学院——当年因家庭原因未能如愿的念想，在 20 年后，他终于可以为自己做出选择。

▲ 图片来自作者

那时，M 女士已经成为他的太太，并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决定对他们小家的物质生活品质无疑有重大影响。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长岛的大房子里，有泳池、私人游艇，还请了住家佣人帮助打理家里。凭她一个小文员的收入肯定无法支撑原来品质的生活，可她对丈夫的决定没有抱怨。她知道，那是她丈夫想做的事情，如果不让他做，就算再多的财富对她丈夫来说也没有意义。

L 先生说他在法学院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比起年轻人的充沛精力，自己只能用更多的勤奋去拼搏。他用两年半时间以全 A 的成绩就修完了全部课程，并在就读同时给纽约最高院法官做助理（一周 15 小时）、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一周 20 小时）。

读过美国法学院的人都知道学习强度。一晚一两百页的案例阅读是家常便饭。我实在无法想象，就是这样同时打两份工贴补家用，他居然还能拿到全 A。

我问他如何做到人到中年还能这么注意力集中高效的。他说，生活的现实压力不允许自己 distract（分散注意力）。

从华尔街裸辞后，意味着大笔经济收入的丧失。太太收入并不高，大房子有房贷还有各种费用，女儿上学也需要大笔开支。当初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就没有退路可言。

他笑着说，除了照镜子看到自己的皱纹外，觉得自己和班上那些二十出头的同学没有差别，至少一样精力旺盛。

两年半法学院学习后他参加纽约 Bar 考试。上考场前，他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会通过的！”

考试结束，一位同学胸有成竹地高调和他对答案，还笑他一定答错了，他心里颇为沮丧。结果对方并未通过，他反而高分通过，并加入了一家大律所，再次以金融证券律师的身份又回到了那个当年奋战的华尔街。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

在律所工作不久后，发生了 911 事件——大到改变美国国运，小到改变很多美国人个人命运的事件。

▲ 80 年代的曼哈顿一瞥

那天的L 先生正在上班路上。他说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画面，眼睁睁看着很多人从离地面 300 米高处跳下来。在目睹事件全程后，他有了重大的心理创伤，也对昔日忙碌生活意义表示质疑。这时他太太也对曼哈顿心生厌倦，并因为丈夫经常出差不在家的律师工作表示反感，提出搬离纽约城。

这一次，轮到他为了太太做出决定，他真的辞去了华尔街大律所的工作，搬到纽约乡下，远离曼哈顿繁华，也有更多时间留给家人。

刚到乡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工作。因为乡镇地方，对他这样在曼哈顿以接金融证券大案子的执业经验来说没有太多作为。他一度无法找到工作。

后来决定自己开律所，代理过婚姻、抚养、刑事等这样他在曼哈顿从未接触过的案件，当然这些比起当年在华尔街做金融律师来说也不挣钱，但他说自己因此拓宽执业面，变成现在所谓的可以“全能打”律师。

当他几次代理案件状告地方政府并胜诉后，被政府代表律师看中而招入政府。虽然这个公职远不如他自己执业赚得多，但接触案件类型广泛，也有很多出庭机会，这是他最享受做律师这份工作的原因，又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有机会全程参与女儿的成长。

其实当年他因为自己童年的不幸，一直不想要孩子，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胜任父亲的角色，是太太的一句“你只要不像你父亲那样，只要帮助女儿建立自信就好了”让他释然，如愿有了一个宝贝女儿，并和女儿关系亲密。

每次说起女儿，那种老父亲对女儿的自豪和宠爱，就溢于言表。让人感受到家庭生活带给他的幸福感。

我看过他女儿照片，一身医生白大褂，面容和她母亲一样清秀，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L 先生做到了太太说的养育一个自信的孩子，他是一个好父亲。

后来，我的纽约 Bar 在屡败屡战后终于通过，正式申请执照需要推荐人时，我想到了 L 先生，其实有些忐忑他是否愿意帮我这样对他来说的 Nobody（素人）。

没想到他欣然同意，说了一句：“You worked so hard to get this big job done, how I can say no to you（你如此努力地通过了考试，我怎么能拒绝你呢）?”我去到他的办公室，他不仅给我写了推荐信，还给我的执业方向提了很多建议。

填完表，我请他喝杯咖啡。我们走进一家他常去的咖啡馆，我付完钱、排队等着取咖啡时，他特意自己另外掏了两块钱塞进小费的罐子。去咖啡馆路上，一路他和清洁工、保安、建筑工打招呼，问候对方，和对方寒暄。

▲ 买咖啡

有人说，“看一个人品行如何，就看他怎么对待地位比他低的人。”我因此对 L 先生更加敬佩。

后来，我开始求职，全职妈妈三年后重返职场谈何容易。L 先生始终鼓励我，甚至在我灰心丧气怀疑自己时，他还坚定地表达出比我还相信我自己，让我除了感动多了几分动力。“被看见”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力量。

一路走来，很庆幸那些我的萍水相逢里，遇到了一个又一个这样闪烁着光辉的人，是他们这样的人照亮我前行的路途。

L 先生说平日很健忘，奇怪的是，只要拿到一个新案子，他的大脑就忽然灵光起来，不说过目不忘，但对法条和案例的熟悉让他在做起案子来简直如鱼得水。我说，他果然天生就是来当律师的。

L 先生其实已过正常退休年龄，只因为能力出色被政府一再挽留，但是他今年还是正式向政府提出明年年底退休的计划，提前一年让政府准备好物色合适人选接替他。他说他的母亲工作到 70 岁，退休一年后就生病去世。他不想像他母亲一样，退休后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就结束生命。他已经想好退休计划，卖掉现在住的大房子，搬到早年在佛罗里达购置的房子里（最近一年他都在亲力亲为忙着装修），和太太（今年刚刚退休）一起去过退休生活，钓鱼出海，环游世界。如果闷了，做个业余法律咨询，不为挣钱，就图解个闷儿。

从 40+ 放弃华丽高薪的华尔街生活，重返法学院追寻自己的律师梦想，到几年后辞掉曼哈顿大律所律师工作，搬到纽约乡村，再到现在不留恋所热爱的工作，坦然选择退休。一个人时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时刻可以放手。这样的人一生都活得“自由”，那是一种真正的自由。

▲ 来自网络

他的办公室里还挂着当年在华尔街做交易的照片。从华尔街到纽约只有一条主街的乡下，他用一份自己的人生答卷里书写了一个普通人追求梦想的故事。谁说人到中年就不可以更换赛道，其实自己就是那个拥有选择重新开始机会的人。

想起前几年流行的一首小诗，虽然有些鸡汤，但是只要不是毒鸡汤，且喝无妨：

愿你我都在属于自己的时区里前行，不轻言放弃，活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人生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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