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日,著名服装设计师三宅一生因癌症病逝,享年84岁。
乔布斯喜欢三宅一生的黑色高领衫,三宅一生便给他做了100件,穿了十几年;建筑师扎哈·哈迪德、安藤忠雄都是三宅一生的死忠粉;时尚设计师Jonathan Anderson说,“我一直着迷于三宅一生,以及他是如何与这么多不同类型的人合作。”
有些人认为他是艺术家,有些人认为他是远见者;但不管用怎样的称谓,从本质上讲,三宅一生更是 “设计师的设计师”。
他的设计充满着能量,展现的是笑容、舞蹈、和欢愉。
日语中有三个词:yofuku,是西方服装;wafuku,是日本服装;而 fuku 则是服装。Fuku 也可以表示好运,幸福。当人们问我是做什么的,我不提 yofuku 或 wafuku。我说我创造幸福。——三宅一生
三宅一生过世的8月5日,是原爆纪念日的前一天。1945年8月6日,第一颗原子弹落在三宅一生的家乡广岛,“我当时在那里,还只有7岁。当我闭上眼睛,我仍然能看到那些任何人都不应该经历的事情:一束明亮的红光,然后是漫天乌云,人们朝各个方向奔跑,拼命想要逃离。三年内,我母亲死于辐射。”
关于过去的惨痛记忆,三宅一生不愿意去回忆,“我从来没有选择分享我对那一天的记忆或想法”。但2009年7月,三宅一生还是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以支持邀请奥巴马访问广岛,参与8月6日的原爆纪念活动。他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今年4月,奥巴马总统承诺在一个没有核武器的世界中寻求和平与安全”,他写道,“他呼吁不只是减少,而是取消。他的话唤醒了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东西,我一直不愿谈论的东西。”三宅一生不愿意被贴上“原子弹幸存者”的标签,“我曾试图把它们抛在脑后,尽管没有成功,我更愿意去想那些可以创造而不是毁灭的东西,那些能带来美丽和快乐的东西”。“我被吸引到服装设计领域,部分原因是它是一种现代而乐观的创意形式。”
三宅一生所追求的这种乐观主义,在三宅一生的秀场上有最直接的表达。
三宅一生第一次意识到设计,是在与野口勇在市中心设计的两座桥的相遇中获得的。1951年,野口勇被邀请为广岛的和平公园作一些纪念设计,由此产生了通向公园的两座桥,一座唤起初升的太阳,名为“建设”;另一座象征着船,名为“出发”,野口勇想以此来提醒人们东方和西方的联系,以及人类出于仇恨对彼此所做的事情。学生时代,三宅一生上下学总会路过野口勇设计的桥,这让他意识到,设计的力量不仅在于赋予人们观看的能力,也在于让人们能够跨越桥梁。后来在《纽约时报》中,他也邀请奥巴马来跨越这座桥,“如果奥巴马能够走过这座桥,那将是朝着创造一个不惧怕核威胁的世界迈出的真实而具有象征意义的一步。每走一步,就离世界和平又近了一步”。三宅一生被野口勇的人文理想和创造力所打动,“他是我的英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才华达到那个标准,但他决定试试看。他开始通过书籍、绘画寻找自己的方向。1965年,当三宅一生去巴黎追求时尚事业时,他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物品之一就是野口勇的一张照片。
当1999年春夏女装谢幕时,光着脚的模特们由一条红色的A-POC彼此连结,或者是2020年秋冬时,模特们衣服连着衣服、手牵着手地走过秀场,我们多少都能从中看到野口勇的桥梁在三宅一生作品中的影子。
1997年,三宅一生在亚利桑那州客座策划了一场展览:野口勇和三宅一生,展出了野口勇的雕塑和灯具,探讨了美国和日本文化的交叉点,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他的导师和亲密朋友的致敬。
而他1994年的“Flying Saucer”,也是从野口勇的Akari和风纸灯中得到设计灵感,做成了模特们身上这种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可伸缩筒裙。
我所希望的,就是人们能在穿著我设计的服装时,感受到一种喜悦”。
1960年,日本首次举办了世界设计大会。这是一个国际设计研讨会,其目的是促进与全球设计界的互动。就读于多摩艺术大学平面设计系的三宅一生曾致函秘书处,询问为什么服装设计没有被列入其中。和许多服装设计师一样,从小喜欢舞蹈的三宅一生,也是通过家里姐姐妹妹的时尚杂志爱上的服装。随后,他开始设计自己的服装,应艺术总监Jo Murakoshi的要求,三宅一生为Toyo Rayon(现在的东丽株式会社)1963年的日历设计服装。这是他的最早的服装尝试。1964年,从大学毕业后,三宅一生发布了他的第一个作品集,他将其命名为“Nuno to ishi no uta”(Poems of cloth and stone)——“布与石之诗”。不难看出,那个时候三宅一生就对已经开始对材料本身产生兴趣。
1964年是东京奥运会举办的年份。在日本摄影师筱山纪信和平面设计师横尾忠则的影响下,三宅一生决定去巴黎。1965年,三宅一生离开日本前往巴黎,他进入巴黎高级定制时装协会,开始了长达9个月的学习,学习如何制作服装。随后去了纪梵希那里当学徒,每天画50-100张草图。现在想想,三宅一生可能画过奥黛丽·赫本可能穿过的裙子,就会觉得很奇怪——这与他后来创作的那种毫不妥协的未来主义工业服装完全是两个世界。也很难想象,他早期接受的高定培训会促使他与产品设计师Ron Arad合作,设计了一款可以兼做衣服的椅套。“那时我们有着非常惊艳的客户群,都是高级政客们的妻子和超级富豪。我当时就在想,自己的成长背景跟这一切如此迥异,我在这行应该没什么未来可言。但当我第一时间目睹暴乱的发生后,我开始意识到世界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属于普通人的时代。”由于教育的过度扩张导致战后大学学位贬值,毕业就意味着失业。师生走上街头,占领学校,基层劳动者也纷纷响应。暴乱让三宅一生意识到人们对自由的渴望和年轻人对传统反叛,激发了他为“多数人而非少数人”设计服装的决心,也使得他更为激进地探索崭新的民主的服装语言。三宅一生与Diana Vreeland在Studio 54, 1978年第二年,三宅一生搬到了纽约。虽然他在美国成衣领域积累了经验,但在大阪世博会之前,日本在许多领域都获得了发展势头,他开始看到了日本未来的潜力。很快,他回到日本。1970年,成立了三宅设计工作室。并于1971年在纽约展示了他的第一个系列。
“一块布”是“A Piece of Cloth”,A-POC也是“A Piece of Cloth”,二者一样也不一样。从70年代开始,三宅一生就在不断实验“一块布”,而A-POC是1998年开发出来的革命性的技术创新。在1971年三宅一生的第一个系列中,最珍贵的是一件弹力连体衣,灵感来自日本传统的向死者致敬的手绘纹身,为了纪念1970去世的摇滚偶像Jimi Hendrix和Janis Joplin。皮肤、身体、运动、激进,这件衣服里有三宅一生的设计态度。
在三宅一生看来,“衣服的剪裁是由身体决定的”。从一开始,三宅一生最重要的试金石就是用“一块布”来制作服装的概念。用一整块布料包裹身体,就像日本和服和印度纱丽一样,他的创作过程探索了身体、包裹身体的布料以及这些元素之间创造的空间和空间之间的基本关系。
在20世纪80年代,三宅一生进一步探索了身体的运动和形态,满怀热情地接受了用塑料、纸和金属丝等布料以外的材料设计服装的挑战。他把这一时期的作品称为“Body Works”。
三宅一生的创作过程是从研究一根线开始的,然后创造他的材料,然后创造出新的衣服,也因此有了1998年与藤原大一起开发的A-POC(A Piece Of Cloth)。A-POC技术通过计算机编程将一根线输入工业针织或织造机,不仅能够创造出一种具有高度变化的大规模生产服装的新形式,而且还能够控制通过铸造过程产生的数量。A-POC是革命性的,它将一根线转化为一种基于计算机工程设计概念的具有纹理、形状和服装的织物。
而最革命性的是消费者购买后,需要跟除布上的指示,以剪刀把衣服剪出,即消费者本身同时亦作为了衣服的生产者。他们还可以把衣服再个人化,随意裁剪衣服的袖长、身长、领口等,带出衣服变化的无限可能。2006 年,MoMA 将 A-POC 收为永久馆藏。
三宅一生最出名的是他的褶皱系列。这些是由聚酯纤维制成的衣服,可以机洗,卷起来放在行李箱里,打开后看起来就像打包时一样脆嫩有弹性;它们轻盈、不限年龄、跨季节、跨文化、跨性别,而且不花很多钱。Pleats Please系列诞生时,三宅一生说,“这是三宅一生的诞生。我觉得我终于成为了一名设计师”。80年代末,日本女性正在发生重大转型,从家庭走向职场,从依附走向独立,女人们需要同时适合多场合的服装,来满足日常家庭劳动以及工作出差的多重需求。三宅一生开始研究褶皱,想要创造出轻便且易于打理的服装。标志性的褶皱面料,最早在1989秋冬系列中问世,并在四年后成为一个名为”Pleats Please”的独立支线。在他标志性的褶皱系列尚未扬名世界之前,他已经陆续操刀过奥运会队服和舞蹈演出的服装。1991年,编舞 William Forsythe 觉得三宅一生的褶皱非常适合舞蹈,便邀请三宅一生为 Frankfurt Ballet 的新作 “The Loss of Small Detail” 设计服装。三宅一生很喜欢舞蹈,他爱舞蹈,爱运动,因为从中能感受到能量。人类最好、最特别的莫过于身体本身,享受身体让我们得到最大的愉悦。
通过创造能让舞者自由运动的服装,三宅一生找到了他在1968年梦想的通用服装。1992年,立陶宛在苏联解体后获得独立,首次参加奥运会。三宅一生被邀请设计立陶宛的官方队服,包括带有随意褶皱的连帽夹克、t恤、银色裤子、帽子和鞋子。衣领上印有国旗和名字,并拉上拉链形成一个兜帽。奥运会会徽、会旗和参赛队国家名称的拼布图案被创造出来,其宽度足以解释打褶时的收缩。基本的外观是熟悉的,但他使用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新颖的:用一种新技术切割的轻质聚酯织物,包括热金属、新的超大拉链,以及一种新的织物褶皱方法。一般而言,传统制作皱褶衣服都是先把轻盈的聚酯纤维布料压褶,然后剪裁缝合。但三宅一生的"成衣皱褶"却逆转了传统工序,先把衣服制成 (裁缝至所要的形态的oversize版),然后把成衣放在两张和纸中间,放入压褶机,以热力压出皱褶。PLEATS PLEASE绝对是革命性的,适用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它推出市场便大受欢迎。1993年3月至1997年3月期间,共卖出了680,000件PLEATS PLEASE产品。即平均一年便卖了210,000件。已故建筑师扎哈·哈迪德便是其中的粉丝之一。在三宅一生的职业生涯中,他曾多次与创意传奇人物合作,“设计衣服不是一个人的工作,它需要与很多人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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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尚摄影
也许,三宅一生最著名的合作是与美国摄影师Irving Penn。从1986年开始的14年里,三宅一生的得力助手,现在的公司总裁Midori Kitamura被派到纽约,每季花4天时间与Penn合作。她会花一天的时间给他展示她从东京带来的衣服——一箱箱的衣服——然后他会找一个模特试穿,摆出抽象的姿势。20世纪60年代,三宅一生还是一名学生时就很欣赏Irving Penn在《Vogue》杂志上的摄影作品。“当我看到Penn的照片时,很明显他们走得更远”,三宅一生在1999年的书中谈到他们的合作时说。“我意识到他是最了不起的摄影师,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眼光看待衣服。我想和他做点什么”。合作过程中,Irving Penn拥有完全的艺术自由——三宅一生从未踏进过Penn的工作室,Penn也没有参加过三宅一生的任何发布会,然而这两位艺术家之间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视觉对话。我们甚至可以说Penn的作品完成了三宅一生的世界观。“过去,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他能在审视我的作品时听到我的声音,并通过自己的创作赋予它们新的生命。”■
室内设计
在20世纪70年代,三宅一生认为仓俣史朗是一个重要的新人设计师,并于1976年邀请他在东京From–1st大厦设计三宅一生的店铺。仓俣史朗提议将衣服平铺在平面上,并设计了一个由铝蜂窝板制成的桌子,其木质表面悬在墙上,看起来像是漂浮着,没有可见的支撑。他为波道夫·古德曼设计的店铺大量使用水磨石,而巴黎的店铺则使用了覆盖着织物的墙壁。在过去的15年里,仓俣史朗为三宅设计了100多个室内。仓俣史朗去世后很久,三宅一生仍在青山附近保留着他设计的两家店铺,以此做为纪念。“如果我从没见过他,我的工作可能会不一样。”■
平面设计
三宅一生最著名的平面设计合作者之一是日本平面设计大师田中一光。两人在20世纪60年代相识,并一直保持着持久的友谊,直到2002年田中去世。1994年到1997年间,田中一光负责了Pleats Please支线所有广告的平面设计。2016年,三宅一生创作了一个系列来表达对朋友的敬意,将田中一生最著名的两幅作品——1981年为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一场日本舞蹈表演创作的海报 Nihon Buyo 和1995年的海报 Sharaku 200周年转化为主题。它们的原始格式和造型方法都是2D的,穿上后获得了体积和活力。
从1996年到1998年,作为“客座艺术家系列”的一部分,三宅一生邀请了四位艺术家,森村泰昌、荒木经惟、蔡国强、蒂姆·霍金森,用他的PLEATS PLEASE系列作为画布,创作了一系列的作品,结果既挑衅又幽默。
然而,三宅一生明确表示,他的最终合作者是那些穿着他的衣服的人:“我喜欢看到人们不再做我的衣服,而是做他们自己的衣服。当我看到穿的衣服,我们的交流就完成了。”■
建筑空间
2007年,三宅一生出资赞助,与建筑师安藤忠雄、产品设计师深泽直人以及视觉设计师佐藤卓共同建起了设计博物馆 21_21 Design Sight,让更多人能够接触到好设计。三宅一生于1999年退居幕后,“退休”后品牌由他的得意门生宫前义之和高桥悠介掌管,三宅一生本人则开始他的全职调研,以及对下一代年轻人的倾力栽培。2007年,三宅一生成立了独立的研发团队Reality Lab,团队的运作基于大量的面料研究以及团队协作,不断结合时下人们真实的服饰需求,力图给未来的服装与设计提供更多的创意性解答。
2010年秋,Reality Lab发布了新的子品牌132 5,这是一个将褶皱与日本折纸艺术和三位数字模型创新结合的产品线。“1”代表一整块布料,“3”代表3D空间,“2”代表折叠后的2D状态,“ ”(空格)代表时间,“5”代表五维度,也就是未来。的确有着总结他几十年来设计生涯的寓意。在三宅一生看来,时尚只是一阵风,而他想做一些更持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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