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方案，掀翻了“医疗弊病”的底裤

【“台子要多窄就多窄，凳子要多小就多小，顾客要舒服我就不让他舒服，吃完了他就会赶紧走；吸管有多粗就要多粗，冰块有多大就要多大，面条有多咸就要多咸，一杯喝完了他就会喝第二杯，你是不是新来的啊，这些东西还用我教？”——电影《食神》 · 周星驰】

1

时代功利特性至此，金钱至上的拜金主义已深入骨髓。

2015年的春节，钟南山来到广东某滨海城市休息，与当地最大的医院院长聊医院发展。

这位医院院长兴奋地告诉钟南山，2014年医院的营业额达到了15亿元，比去年增加了20%。

有医生为了创收，过度治疗，为心脏病患者做造影，一次放了五个支架。

医院像商业连锁店一样开不少分院，N多病床。

“他们并不是为社区改善医疗，而是为创收。”

——钟南山对医改后的医疗产业化问题，感到很担忧。

2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医院总有办法去提高收入，那就是灰色收入了。回扣要分科室。为什么全中国的大夫都想去骨科？因为确实很挣钱。”——北京三家医院医生@王森。

出生于1982年的王森，做了整整十年医生。

王森毕业于中国一所著名大学的医学院，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的王牌科室就职。

从实习医生、住院医师开始，他一年一年地熬过了年轻医生最艰难的时段，晋升为主治医生，成为科室中同年资最优秀的外科主刀大夫之一。

可是最后，他却放弃了，他辞职了。

“大家都觉得，为什么看个病这么难，挂个号这么难，为什么医生这么冷漠，这么多矛盾……”

王森告诉传媒记者，是因为“每一个环节都出了差错。”

中国医疗环境的凶险和未知让他感到悲观，他声称自己看到了很多“黑暗的、隐性的东西”。

（辞职后，王森到世界各地旅行，然后移居上海，学习艺术课程，与过往的环境告别。）

彼时，那一篇《我辞职了》的深度好文，也曾一度刷屏互联网。

只是，几年过去了，国内医疗环境的弊病，依然存在。

王森当时指出了两个重要弊病：

过度医疗和医院官僚。

医院变得跟企业一样，把救死扶伤做成了一门生意，也搞起了KPI，强调周转率。

什么叫周转率？

就跟餐厅提高翻台率一样，在有限的一天24个小时里，尽可能地往医院里多塞进去病人，迫使医生提高手术效率。

如果提高不了翻台率怎么办？——那就尽可能地提高“客单价”。

病人成了赚钱的工具，医生成了做手术的机器人，医患之间没有情感交流，只剩下交钱做手术走人、换人交钱继续手术、继续收钱这条流水线。

同时，医院的官僚主义，又逼迫着那些像王森这样的医生们，饱受精神煎熬。

白天忙着做手术，晚上还要忙着搞学术论文研究，一加班，论文写不了，职称评不上，身体也拖垮了，钱还没挣到多少，长此以往，心灰意冷。

甭管你手术台上的技能多高超，没有论文，评不上职称，熬不出来资历，工资就不会涨。

那么要想挣钱怎么办？毕竟医生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也要赚钱。

他们只能按照院领导的要求，过度医疗，提高翻台率，拉升客单价。

单就这一点而言，不分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公立医院，并不是说国家兜底政府主导的公益性机构。

公立医院，只是挂了公立的牌子，实际上，它也是“自负盈亏”的。

医生的基本工资才多少钱，要想提高收入，只能是多拍片、多吃药、多手术，这样“自负盈亏”的指标下， kpi和业绩，就成了医院领导的规定要求。

规定本身不合理的时候，最终这些不合理的规定，只会像灾难一样落在两类人群的头上：

规定的具体执行者，和规定的具体承受者。

譬如，医患冲突、师生矛盾、城管小贩的冲突、穿防护服的大白和做核酸戴口罩的普通民众的矛盾。

背后的深层次机制弊病，十年二十年，未有转机。

3

8月8日，四川泸州。

民营医院泸州富康医院2022年下半年营销方案中，出现“了怎么让病人长期留下来”、“怎么让病人排队交钱”、“多元化创收增加效益”内容。

营销方案一出，“技惊四座”，四方骂街。

8月9日，该医院一名工作人员回应：PPT是新员工做的，目前已经离职，大家对ppt确实是有误解的，网传图片来源于此前的员工内部培训会，当时我们院长开会强调的是服务和医术。

院长实际想表达的是让员工提高服务质量，服务好每一个病人，并非大家理解的让病人长期住院等字面意思。”

两个问题，如果PPT方案没问题系网友“误解”，那为什么要让做PPT的人离职？如果院长强调的是服务和医术，那么为什么内部培训会上，一页方案7条目录里，3条都是在谈钱？

合着这个爆上热搜全民骂街的话题里，院方以为公众愤慨的和诉求的，最后就是开除一个“新员工”吗？

2020年12月9日，四川成都。

武侯区第三人民医院门诊大楼外悬挂横幅：“热烈庆祝我院成为新冠核酸检测定点医院”。

就这一条横幅，引起了轩然大波。

网友们当即炸锅了，“想钱想疯了？”、“这算不算发国难财”、“写横幅的人脑子坏了”、“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全网爆锤之下，院领导出来说话了。

12月10日，医院办公室主任回应称，存在用词不当，9日已将横幅撤掉。

古有【宁愿药架生灰尘，但愿人间无疾苦】的高尚医德，到了今天倒退化成了【热烈祝贺、提高翻台率、拉升客单价、买药送鸡蛋】。

院长和院领导们，别解释了，也别掩饰了。

你们只是说出了患者和患者家属们，不爱听的实话罢了。

4

2022年1月26日，东莞康华医院举行年终总结大会，会场上的横幅，悬挂的是：

虎虎生威迎新年，手术室里全是钱！

魏则西死了，魏则西事件，也终会被慢慢遗忘。

网络广告营销、医疗设备、医药代表、药物器材、医生护士的工资和奖金、新开分院选址，这些都要花钱。

钱从天上来吗？——只能从病人创收中来。

我所了解到的医疗弊病里，此前有两件事，让我最为触目惊心。

第一件事，大约是10年前，优酷视频上的一个火爆短片：

“医院哪个科室最挣钱”。

彼时骨科的某主任，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给下面新进骨科科室的“实习医生”们展开洗脑术：

【一听到有人断手断脚骨折了， 我就很兴奋，为什么？因为来活了，有大钱挣了。

一个钉子打进病人身体里就是几千块，卖一个医疗器械回扣更是暴利。我老婆也是医生，但她每个月挣得钱，还不够我交税的。】

第二件事，是一个从事药物研发和销售行业近20年经验的女企业家，退出这个行业了。

因为在和医疗行业内的所谓翘楚大拿谈商业合作的时候，她被震碎了三观。

一个药品研发出来了，5块钱一粒药就治好了病人的头疼脑热，这个药品，却被医疗行业拒绝了：

“是好药，但不是好商品。”

5块钱一粒药，药到病除，这是好药，但不是好商品，我们不要。

500块钱十粒药，慢慢吃慢慢治好病，这不是好药，但却是好商品，我们要。

甚至于，为了阻断“便宜好药”的大规模传播，他们把药方配方的专利全都买断垄断藏在自己手里，然后花大心思去研发销售500块钱的“慢性好商品”。

游戏规则已经烂透了，继续在这个游戏里，只有两条路：

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愤然离开。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最终遭罪的，都是病人患者。

5

网上有个段子，无论天灾人祸还是疫情冲击或是时局影响，有三个行业，永远是稳赚不赔的：

开赌场、卖药、办银行。

唯一不同的区别是，第一个违法，后面两个合法。

大家可以仔细看看自家小区周边的商铺生意转变。

麻辣烫会倒闭、水果摊会倒闭、理发店会倒闭，唯有药房不会，而那些倒闭了的商铺，最终也都成功地变成药房继续经营下去。

正因如此，国内各大城市，基本上实现了每隔500米就开一家药房的“标准配套”。

说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我家小区北门的光大银行分行支点，去年也撤销了，现在改建为某诊所了。

时代太疯狂了，连银行支点都“倒闭”了，诊所看病和卖药的，却能经久不衰。

难怪《我不是药神》里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病，真要有，也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没钱？没钱你还不熬夜加班拼命挣钱？”——“不挣钱，你拿什么去看病！”

手术室里全是钱，我佛慈悲，讲元不谈缘，永不渡穷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