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丨从明初南北榜案 看屠龙勇士变恶龙

黄四郎死了，可是大哥的兄弟们变成了新的黄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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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有四大案：胡惟庸案、蓝玉案、空印案、南北榜案。四大案，案案牵连诛杀数以万计。文官写史都说朱元璋残忍好杀、屠戮功臣。

事实却并非文官所言。当初备受剥削欺压的乞丐朱元璋，与一帮穷苦兄弟们打下了天下。穷苦兄弟们摇身一变成了最大的地主豪强，转过身对上试图架空皇权，对下鱼肉百姓，朱元璋选择用屠刀对待这些忘了初心的兄弟们。

当与你一起屠宰恶龙的伙伴变成恶龙时，你还会不会再次举起利刃，向恶龙发起冲锋？

1.明朝洪武三十年科举考试，一个北方人都没录取！南北榜案爆发。

2.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屠龙勇士变恶龙，试图架空皇权的淮西勋贵集团。

3.南北榜案中，淮西勋贵集团使出经典套路——指鹿为马，再次试探朱元璋。

4.恶龙常有，而屠龙勇士不常有，他们最终还是“成功”了。

5.“告诉卫生部，卫生部的工作，只给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服务，这百分之十五中主要还是老爷。······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老爷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

明朝朱元璋洪武三十年【公元1397年】，发生了一件怪事。这一年春天的科举考试中，最终高中皇榜的51个人，全部都是南方的考生，没有一个北方考生。

从洪武十八年到洪武三十年，大明朝每三年举行一次科举考试，一共举行了五次。前四次录取的考生中，淮河以北的考生大概占了中榜人数的四分之一。

明初科举考试录取的北方考生人数比较少，是情有可原的：

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明朝大致统一了全国，不过元朝残余势力实力犹存，不断骚扰边境，希望能够重新入主中原。一直到洪武二十二年左右【公元1389年】，大明肃清了元朝残余势力，北方才彻底稳定下来。

一方面北方战乱频繁，长期处于不稳定状态，经济和教育水平都不如南方，能够安稳读书考科举的人不多。

另一方面北方人口相对南方较少，根据洪武二十六年的人口登记数据，全国共6000多万人口，北方约1600多万人口。所以明朝前四次科举，录取的北方考生较少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洪武三十年的科举，一个北方考生都没录取，就有点不正常了。北方落榜考生对于这个结果非常不满，认为是考官偏袒南方考生，于是联名上书状告主考官刘三吾。（《明史·列传二十五》榜发，泰和宋琮第一，北士无预者。于是诸生言三吾等南人，私其乡。）

刘三吾，湖南茶陵人，确实也是南方人。

从乞丐、和尚成为皇帝的朱元璋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命令侍讲张信等人重新审阅考卷，增补录取一些北方考生。（《明史·列传二十五》帝怒，命侍讲张信等覆阅，不称旨。）

张信，浙江省宁波府定海人，上一届科举的状元，也是南方人。

张信对皇帝的命令似乎有些不屑一顾，光记得朱元璋说重新审卷，不记得朱元璋说要增补录取北方考生。

重新查阅考卷之后，张信表示刘三吾等人判卷没有问题，确实就是北方人文化水平不行，所以上不了榜。张信甚至还说，北方考生的考卷里都是些反明朝的言论。记一下张信的这句话，后面我们还会聊到。

听了张信的汇报，朱元璋勃然大怒。叫你增补录取北方考生，你不光不增补，还贬低北方考生？

朱元璋可不跟张信客气，立马将主考官刘三吾发配充军，将重新阅卷的张信凌迟处死，其他相关人等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随后朱元璋亲自主持了一场考试，录取了61名北方考生。

初次录取的51人全部为南方人，被称为“南榜”。考试在二月份春天举行，又被称为“春榜”。

朱元璋亲自录取的61人全部为北方人，被称为“北榜”，因在六月举行，又被称为“夏榜”。

洪武三十年由科举引发的事件，即“南北榜案”或“春夏榜案”。

咋一看南北榜案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不就是考官对北方考生的作文水平不认可么？何况北方的教育水平确实不如南方呀，怎么也不至于弄到人头滚滚吧？

怕不是朱元璋杀性大发，忍不住想杀人了吧？毕竟朱元璋又是杀功臣，又是明初四大案血流满地的。

实际上还真不是小题大做了，任何一个小事情，如果上升到国家层面，就一定不会是小事情。

深入探究南北榜案之前，先来了解一下明初朝廷里最主要的一股政治势力——淮西勋贵集团。

朱元璋说自己曾经是淮右地区的普通百姓。（《明史·太祖本纪》：“朕淮右布衣。”）

所谓淮右即淮西地区，指今安徽和江苏的中部、湖北东部、河南东南角。朱元璋出生的濠州【今安徽凤阳】，隶属于淮西。

朱元璋在淮西起兵，他的班底几乎都是淮西人士。冲锋陷阵的大将徐达等人，大多是淮西人士，其中二十四位大将以徐达为首，被称为“淮西二十四将”。

明朝开国六公爵：卫国公邓愈、宋国公冯胜、曹国公李文忠、鄂国公常遇春、魏国公徐达、韩国公李善长，无一例外统统都是淮西人士。

淮西勋贵集团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是朱元璋建立明朝、统一南北的核心力量。淮西勋贵集团功勋卓著，在明朝政府里面地位极高，他们是明朝政府里一股可以呼风唤雨的势力。

从理论上来说，朱元璋是淮西勋贵集团的头子。可是当天下平定，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事情开始不一样了。

有句话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世家大族们对上尝试架空皇帝，垄断朝廷职位，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家族谋取利益；对下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国家强盛，他们安心当蛀虫；国家衰败，回天乏力的时候，他们以自己在地方上的势力为筹码，当投降派。投降新皇帝后，又继续弄架空皇权，垄断官场，鱼肉百姓的那一套。

世家大族们可不想当皇帝，当皇帝要管百姓的死活，要管国家的安危，还要制衡各方势力。世家大族们则只管一件事情：掠夺。掠夺权力，掠夺百姓。

更可恶的是，世家大族都是文人，而文人掌握了笔杆子。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在史书里推给皇帝，推给别人，反正不是文人和世家大族的错。

淮西勋贵集团早年跟随朱元璋起兵时，不少是穷苦人家出生。常遇春家贫吃不上饭，啸聚山林当了大盗；徐达是农家出生，一度要从土里刨食过活。这样一群人，在明朝统一后，立马成为了当时最大的地主、最大的世家。

他们忘了自己早年的贫苦经历，忘了自己被地主压迫的惨状，一心希望架空皇权，自己能成为铁打的世家，屠龙勇士终于腐化成了恶龙。

尤其是被朱元璋比作汉代萧何的明朝开国第一功臣李善长，心术最为不正，很早便开始结党营私。李善长利用自己管理后勤的职务之便，大肆任用淮西人士，组成地方小圈子排斥其他地方的人入朝为官。

朱元璋也发现了李善长这个问题，特地引入刘伯温所属的浙东集团去制衡李善长的淮西集团。

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李善长称病告老还乡，但李善长作为淮西勋贵集团的头牌，依然在操纵着朝政，洪武六年李善长推荐胡惟庸担任丞相一职。

胡惟庸，濠州定远县人，李善长的老乡，淮西人士。并且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之子李祐，是胡惟庸的侄女婿，李善长与胡惟庸还是姻亲。

胡惟庸当了七年丞相，期间结党营私，遍植朋党，不遗余力地打击异己，淮西勋贵集团的势力不断膨胀。

胡惟庸甚至明目张胆尝试架空皇权，许多涉及生杀，重要官员罢免的案件事件，都不请示朱元璋就擅自处理。（《明史·列传一百九十六》【胡惟庸】独相数岁，生杀黜陟，或不奏径行。）

朱元璋可不是好惹的，事情发展到最后，以谋反罪名诛杀胡惟庸。并借着胡惟庸案的由头，打击淮西勋贵集团，处死了韩国公李善长、吉安侯陆仲亨、已故的滕国公顾时的子孙等开国功臣。李善长、陆仲亨、顾时等同样无一例外，统统都是淮西人士。

胡惟庸案，前前后后牵连诛杀三万余人，极大打击了淮西勋贵集团。之后的蓝玉案与胡惟庸基本如出一辙。

蓝玉，常遇春妻子的弟弟，毫无疑问，淮西人士。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率军北上大漠，在捕鱼儿海彻底肃清元朝残余势力。蓝玉以军功封太子太傅、凉国公，权倾朝野。

蓝玉骄横跋扈，同样结党营私，打击异己。军中将领升迁罢免都由他说了，丝毫不征求朱元璋的意见，在军中大肆培植自己的势力。

蓝玉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挑衅朱元璋的皇权，结果同样被朱元璋以谋反的罪名诛杀。

蓝玉牵扯处死1.5万多人，其中被杀的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定远侯王弼、普定侯陈桓、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等均为淮西人士。

朱元璋借着蓝玉案再次打击了淮西勋贵集团，警告他们不要试图染指皇权，架空皇帝。空印案也类似，就不赘述了。

胡惟庸案、蓝玉案，空印案本质都是皇帝朱元璋与意图架空皇权的淮西勋贵集团的对抗。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已经70岁了【71岁去世】。

南北榜案实际上是淮西勋贵集团，趁朱元璋年老，对皇权发起的又一次挑战。目的还是意图架空皇权，让皇帝傀儡化，让淮西勋贵集团彻底垄断明朝朝廷。

经历了胡惟庸案和蓝玉案的打击，淮西勋贵集团这次学聪明了。既然老朱不容易被拿捏，直接架空皇权风险太大，人头滚滚落地谁都受不了。

那就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淮西勋贵集团先不出头，把整个南方都引入局，先让南方人垄断科举考试。毕竟南方人对于淮西勋贵集团算是自己人，总比被北方人分权要好吧。

如果朱元璋没反应，就缩小录取圈子让淮西人垄断科举。最后科举考试选拔上来的“人才”，全是淮西人，朝廷里文官武将都是淮西人，也就相当于完成了淮西勋贵集团对明朝朝廷的垄断，架空了皇权。

如果朱元璋有反应，但反应不大，那就先让南方人垄断科举考试，温水煮青蛙，等老朱死。

这次发难时间点选得很好，朱元璋垂垂老矣，清朝之前活到70岁以上的皇帝寥寥无几。即便朱元璋察觉到不对劲了，只要他反应不大，等他死了，趁新君刚登基，忙着稳固权力、无暇他顾的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就可以了。

到时候等新君权力相对稳固一点时，科举也举行几次了，新君会惊奇地发现身边的人全是南方人和淮西人。新君又不具备朱元璋的威信，大概率要被结党的淮西勋贵集团拿捏住，淮西勋贵集团和南方人还是会垄断官场，架空皇权。【事实也是建文帝朱允炆被文官集团拿捏了。】

南北榜案刚发生时，朱元璋确实也没有看得太明白，不确定主考官们弄这么一出究竟是想干嘛。

于是老朱一开始是给出了台阶让大家下的，派张信等人去复查，增补录取北方考生就完事了。

但张信等人及背后的势力有台阶不下，大概觉得朱元璋老糊涂了，干脆玩了一出指鹿为马的把戏，说北方考生就是文化水平差，还在考试里写了大量反明朝言论。

很遗憾，老朱是老了，可他不糊涂。张信等人这么一指鹿为马，老朱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 

能到京城参加最终考试的考生，至少要考进全省前一百名，是各个省的读书精英。你张信说他们北方考生文化水平不如南方考生，那是可能的。可你张信说他们的考卷文章里有大量的反明言论，那就绝对不可能了。

这些北方学子能考进全省前一百并进京参加最后的考试，意味着他们是经过乡市省层层选拔的。这些经过层层选拔的考生中如果有大量反明人士，那是不是说明北方各省都有反明朝的倾向？不然怎么可能让这些考生通过层层选拔，进京参与最终考试？

如果以上推测不成立，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了，张信等人在故意诬陷北方考生，不想让北方考生上榜。张信等人说北方考生考卷里都是反明言论，是典型的指鹿为马套路，是一种试探。

秦朝赵高指着鹿，跟秦二世说那是马。一方面是试探秦二世认不认识鹿和马，如果秦二世不认识、分不清楚鹿和马，说明秦二世没什么能力，容易被忽悠，权臣可以为所欲为。

另一方面，试探群臣，凡是顺着赵高说是鹿的大臣，都是支持或者不明面上反对赵高的人。凡是戳穿赵高的大臣，都是反对赵高的人，以后要找机会收拾掉。

张信指鹿为马，也是在试探老朱是不是老糊涂了，以及看看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老朱是老了，既不糊涂，还提得动刀。看到张信及其背后的势力开始玩指鹿为马的套路，立马杀心大起，把张信拖出去凌迟处死了。

淮西勋贵集团及南方官员垄断朝廷，架空皇权的企图，再次被朱元璋挫败。

虽然淮西勋贵集团架空皇权的企图，被多次挫败，但新进的世家大族和文官集团最终还是成功垄断了朝廷。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朱元璋去世，孙子建文帝朱允炆继位。借着新君继位和后来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权的空隙，他们又开始作妖。

建文帝时期，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的科举考试前三名：状元胡广、榜眼王艮、探花李贯，全部为江西吉安府人。朱棣时期，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的科举考试更为夸张，前七名全部是江西吉安府人。

某年高考，总分前7的都是同一个市的考生，可能么？

明成祖朱棣为了抗衡世家大族和文官势力垄断朝廷，引入了宦官势力和锦衣卫势力。很可惜，这只是延缓了新进世家大族和文官集团垄断朝廷，架空皇权。

随着明朝的发展，皇帝越来越弱势，淮西勋贵集团垄断朝廷，架空皇权的愿望，最终由东林党完成了···

东林党垄断明朝朝廷之后，极力打压异己。用“与民争利”为理由，阻止皇帝征收各种商业税，因为朝廷里东林党的成员大多来自江南经商大家族。东林党成员和地方世家大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丝毫不关心国家安危。

根据《明熹宗实录》记载，明朝末期的财政收入，每年只有四百多万两。明朝经过了两百年相对稳定的发展，且南方手工业极度发达，税收却还没有明初多。

钱到哪里去了？被官员和世家大族截留隐藏，中饱私囊了。

崇祯皇帝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里，闯王李自成的部队马上要攻入北京了。国库里实在没有钱了，崇祯请求大臣们捐款给守卫京城的士兵发军饷。

内阁首辅魏藻德勉强捐了五百两银子，崇祯自己的岳父嘉定伯周奎勉强捐了一万两。北京城破之后，在闯军的严刑拷打之下，魏藻德交出白银数万两。周奎交出现银七十余万两，还有不计其数的家财。

魏藻德、周奎等人算是命不好的，遇上了不讲道理的农民军。东林党领袖、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钱谦益，装作要跳水自杀殉国，结果觉得水太凉，自己爬了上来，转头投降清朝，继续当他的富家翁。

还是那句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他们只想着掠夺，掠夺权力、掠夺财富。不当出头鸟、安心当蛀虫，阻断最上层与底层的联系，垄断官场，垄断地方管理权，鱼肉百姓、横行乡里。

1965年6月26号发生了一件事，毛泽东在和他的保健医生谈话时，批评卫生部只给占全国15%的城市人口服务，而且主要是为干部服务，广大农民们得不到医治和药物。

毛泽东气愤说到：“告诉卫生部，卫生部的工作，只给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服务，这百分之十五中主要还是老爷。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二无药。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老爷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 “中国百分之八十五的人口在农村，不为农村服务，还叫什么为人民服务！？”

说的是“老爷”，不再是“同志”。

这件事只个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也反映出之后那些年里的那件大事是为什么发生的。

“同志”变成了“老爷”，屠龙勇士变成了恶龙，只剩下他还要继续当屠龙勇士。

那些年里那件大事发生的时间段里，有美国记者采访了居住在加拿大的张国焘，问张国焘：“他为什么要做那件事？”张国焘的回答是：“他发现屠龙的伙伴们都变成了恶龙，他想借助群众的力量再一次屠龙。但是他现在不像以前了，他现在只有群众却缺乏同伴，他不会成功的。”（该段内容均做隐晦处理，并非原话。）

这一篇写到这里也就基本写完了，最后留下两个问题供大家思考。

明初的淮西勋贵集团是不是历朝历代都有？为什么现在口号里总要强调“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