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中,一场乡建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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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我的老家在赣西北,也曾有许多像徐岙底这样的村落。
徐岙底位于温州泰顺县的大山中,有800年不间断的历史。这些年,被一位叫小熊的返乡女青年打理得井井有条、重焕生机,如今,正以墟里社区的形式,令人流连忘返。
只是,打80年代我记事起,类似徐岙底这样的夯土、木构房子就很少了,只有我家坡下,还保留着一栋。宅子建于战争年代,进门有一个大天井,天井过去是一个阔大的厅堂。北墙前有神案神龛各一,龛中摆着祖宗灵位,案上摆着时令瓜果。在没有零食可吃的匮乏年代,上面的苹果、橘子之类,常常让门前路过的我流连不已。
那栋老宅,厅堂左右各有一间卧室,只是光线不好,大白天也乌漆嘛黑一片。待眼睛适应过,一般就能看见木制大床一张,木制摇椅一把,上面,时常躺着久病的老人,他们疲惫的双眼,只需一眼,就足够把我们这帮屁大孩子吓出门去。
显然,那样的夯土、木构房子,连同神案神龛、祖宗牌位,木床摇椅,黑暗中的老人,都成了落后、虚弱的象征。人们弃之如敝履,只剩没钱的人家才不想拆旧建新。
只有到几十里地外,靠近湖南的山区,才整片地保留着这样的村子。那些山里,有我爹的几位客家远亲,每年过年,我都要跟过去探望。
连绵不知道多远的大山中,一条还算平整的土路串起集镇、村庄和人家。远亲们孤零零地住在山腰,土路下来,需要穿过一座造纸工坊、零散的梯田,再沿着一条碎石子小路,反复穿过一条山溪,半个多小时后,就能远远望见一处场院,上面孤零零地立着两栋夯土房。
房子旁,巨木参天,密竹摇曳,客家远亲还在屋檐下养了几窝蜜蜂,嗡嗡地让我心有余悸。一旁坡上,还有良田几亩,走上去一看,林木青翠,远山如黛,山风徐徐,虫鸣阵阵,仿佛武侠小说中,受伤大侠落难的世外桃源。
不似山外住宅的频繁拆旧建新、宗族亲属的逐渐淡漠,那样的房子里,由于子子孙孙并未断代,岁月的传承犹如大树的年轮,清晰可见。
比如,神龛间牌位无数,人们一坐下来,对着牌位往上数,就能聊半天故事。故事中有太爷爷、太太爷爷,某年夏天,醉酒走过某座山坳,前方坡上,两盏灯笼定定地立着。再走近几步,灯笼晃动,发出低沉的吼声。原来是只大老虎!
太爷爷或太太爷爷顿时酒醒,但他心知此时不能慌,一慌,跑起来,定然激发野兽兽性。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大摇大摆地走。老虎许是不饿,又或许天天路过,一人一虎不知何时已打过照面算是熟人,两盏灯笼晃荡了一会,竟自顾自地隐入山林。太爷爷或太太爷爷这才保住一命,我们这个家族才能完整地延续到今天。
可惜,我们山下的村子,已经听不到这样的故事。
同样遗忘了的,还有很多美食。客家人善烹饪,也善各种小糕点。那些小零食,多用糯米制成,或油炸或蒸,我已想不起来名字,但舌尖记忆犹在。还有“水酒”,各家的酒糟、工艺都不同,酿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儿时的我曾尝过,温和、微甜,有浓郁的米香,味道不错,就多尝了几口,结果菜都没吃,就倒下睡到第二天天亮……
那些山中的生活,虽有些孤独、不便与清冷,却藏着我对生活另一面的早早开悟。那是跟“山下”不太一样的生活,充满着一种清远、恬淡的人间烟火,一如现代中国人学遍各种西洋绘画技法后,始终忘却不了的水墨意境。
后来,我跟许多从乡下走出来的孩子一样,读书或打工,逐渐融入城市。身前,望不见高处和远处,身后,那虚弱、落后的一切,早已坍塌得不成模样。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逆着水往上游。是该继续“逆水行舟”,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社会舆论提供的道理越来越多,人们却越来越难以做出生活决定。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很感慨十年前,身为京城知名律所合伙人的小熊,能果断抛弃“高处”的浮华,拿自己的前程“断舍离”,退回温州山里的老家,一砖一瓦、一石一木地搭建起“墟里”——这个为所有走近过的人所珍重的自然生活社区。
而我,眼看着儿时坡下老宅拆旧建新,山里远亲故去、后人搬到城市后再未去过,一处处的乡土、故园崩塌,只能以文字凭吊,仿佛旧时一个落魄文人般的垂手叹息。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8月乍到徐岙底墟里,各种现代城市技能训练后,藏在我记忆最深处的那些水墨,终于复活。
青山绿水间的筱村镇,我们去买红粬酒。卖家已经很少,一条街的人给我们指路,“那那那,谁家有卖”,走过去一问,没有。老板想了想,说,“沿路走到红绿灯,哪哪哪,谁家有卖”,再走过去,发现也不对,于是有人直接带我们走进一家药材店,头也不回地穿堂而过,打开后门,操着本地话冲楼上喊,“XXX(名字),有人买酒”。
我越来越不善饮酒,尝了一口,跟儿时在山里尝两口醉一天的“水酒”有些相像。随之,那些遥远的记忆细胞,嘭嘭嘭地,开始逐一复活。
拐个弯,沿着石头路一路进村,村口的小庙,古老的宗祠,废旧的老夯土房,门口风吹日晒过的淡红对联,又逐渐把我的记忆细胞码得整整齐齐。直至村子中间盎然的稻田,不动声色的民宅中飘出的几缕炊烟,意识流般出现的菜地、豆角架子、小池塘、藏书楼,伴随着虫鸣、雨打阔叶、偶然几声老人的话语……那些久违的,清远、恬淡的人间烟火,再次油然升腾。
夜晚,我们在几百年的“萱荫槐堂”吃饭。
因为下雨,没法坐在堂前的场院。厅堂坐满了人,大家头顶共悬着大红灯笼和百年的匾额。天井的一角,升腾着临时搭的柴火灶,一个阿姨蹲着烧火,另一个站一旁掌勺,烟火缭绕,香气四溢……多像一些散落各处的族亲,约好回乡参加一场亲友的喜宴。
干杯,远走他乡的游子。
一起赶赴这场“喜宴”的,有我很多的师友。
比如一直用实际行动支持我从事乡村研究、写作的秦朔老师夫妇。秦老师长期研究的是企业家精神、商业文明、中国经济尤其是民营经济,但他的儿时记忆,也随着父辈一起驻扎在河南周口的一座贫苦村庄。
他经常外出调研,调研对象除了企业家、管理人员、政府官员、学者,更多还是普通人,比如工人、农民、滴滴车司机、小店主、路边小摊贩、基层小干部……
他的夫人薛老师,同样真诚而接地气,喜欢新事物,也喜欢去乡下。因此这两年我有一个习惯:一旦去过什么乡下好地方,回去就跟他们夫妇和《秦朔朋友圈》的同事们、作者们分享。两位老师一有空,往往就被我撺掇着去乡村走走。
到过墟里后,我立马回去分享,赶巧两位老师9月初有几天空,我就撺掇着他们定下行程。本想就搞个秦圈内部和作者小“团建”,顺便邀请一直关注乡村的领教商学堂朱小斌老师,第一财经研究院副院长于舰老师,腾讯为村实验室陈晶晶等几位朋友一起去看看,不料消息传出,更多关注乡村振兴的朋友陆续加入。经过“人传人”,最后竟攒出个三十多位学者、企业家、媒体朋友,以及泰顺县人民政府共同举办的“小会”。
于是,由秦朔朋友圈和乡建者小会发起,领教商学堂、腾讯SSV为村发展实验室、第一财经研究院共同参与,最后由泰顺县人民政府、墟里小熊团队作为东道主鼎力支持的“乡村企业家论坛”,就于9月4日-6日,在徐岙底热热闹闹的办起来。
为什么是“乡村企业家”论坛?原因有二:
一是,长期的乡村研究中,我总结认为,中国前十余年的乡村振兴,除了政府力量,总体还是由城市知识分子推动的。他们可能是教授、艺术家、设计师、城市中产,在反思城市生活、社会问题的过程中,下乡寻找答案。
知识分子们功不可没,但发展到今天,就面临着明显的瓶颈——毕竟,知识分子缺钱、缺资源,市场化运作、管理和社会动员能力都比较弱,抗压性也略显不足。除了极少部分成功转型“乡建企业家”,大多数还在用知识分子的一套逻辑在搞乡村。
显然,下一个十年,中国的乡村建设与运营事业,要走向主流、走向市场,就需要更多强有力的新鲜血液。其中,脱胎于乡村/县域,对乡村有情怀和充分认知,但有着更强的能力,且以企业家思维、企业运作方式成长起来的“乡村企业家”,就显得尤为关键。
二是,温州,本就以活跃的民营经济、私营企业家著称。在制造业、城市房地产去产能的今天,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在将目光投向新的领域——乡村。
其中,就有不少的企业家早早进入乡村振兴领域,从事文旅、食品饮料、农村电商、特色种植、生物科技等涉农产业,在企业发展的同时,力所能及地带动着农民增收、乡村发展。
这样的“乡村企业家”,代表性地集中在浙江地区,虽然数量还不多,也较为分散、缺乏联合,却正在点燃中国乡村振兴,接地气的另一种星星之火!
于是,我们又邀请了温州泰顺本地、杭州、金华,以及成都、山东威海等地的8位“乡村企业家”,共同分享经验、探讨问题。夏天的浙南古村,雨打芭蕉中,一场充满思想碰撞和启发,却轻松、洒脱的“非主流”论坛,就这么愉快地完成了。
有意义而愉快的事情,值得继续做。未来,我们还将继续把这样的小会、“非主流”论坛做下去,直到,这些小小的火焰,把新时期乡村连接城市的大火点燃!
作者:专栏作家,乡村振兴&县域经济学者,“乡建者小会”发起人。著有《焕新——刘永好和新希望的40年》一书。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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