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笨拙、羁绊,和《三贵情史》导演聊聊成年人的真爱
关于真爱,在一些漫画和偶像的题材里,说起来总是难以名状又浪漫至死的。但在成年人的现实世界里,提及它,更多地,会伴随着紧张、兴奋、不安、期待、因公开表达而感到羞愧、尴尬和难以把控、难以相信……
想象一个面对成年人展开的童话故事,会是《三贵情史》这样的:有着小恶作剧般设定却接地气的名字;一些复古的影像、画面和服装、道具的呈现;几位有信念感的单纯与天真、残忍和相信交织的演员的表演,还有,那个核心——关于真爱的追问和确定,在一位33岁的女性导演刘斯逸身上,这个故事,从26岁就开始萌发。
《三贵情史》是刘斯逸的第一部长片。她有着丰茂卷曲的头发,令人相信的有神的眼睛,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触动人心的表达——她本人就长得像童话故事中有着野性灵魂的红发少女,但其实,她的世界,更细腻、浪漫、感性又笨拙。
我也很好奇,和刘斯逸聊聊真爱,我们最终会聊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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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斯逸
01#
童话、失眠、真爱…“走向青葱计划和金鸡创投”
如果可以进入童话世界,你想成为谁?
我的终极梦想是成为吸血鬼,感受永生。永生一定是有负面性的,是对吸血鬼的惩罚。但我很想感受的是另外一个点,当你拥有无穷的时间,极致的无聊是什么样的?在生活中,我喜欢无所事事地发呆,但现实中发呆其实会焦虑——焦虑很多时间浪费掉了。可是如果一个人得到了永生,就可以非常轻松地享受发呆以及无聊。
听说《三贵情史》的故事来源自你的失眠?
我非常羡慕睡美人没有失眠的困扰。我失眠时绝望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想象如果有王子能从窗外爬进来,给我一个吻,让我睡着就好了。后来开始写了这个故事,将典型的童话诅咒做了一些对调,被诅咒的公主成为了被诅咒的男孩,但王三贵的诅咒是亲谁谁睡着。后来他确实也开了一个失眠诊所,去治疗那些失眠的人。嗯,这样看来我的幻想跟爱情不是特别有关系,是跟生病和治疗有关系?(笑)
但它还是一个讲真爱的故事……这个年代,大家说起真爱、魔法,尤其是成年之后会有点羞愧,有点尴尬。
是的,我觉得我跟很多人一样相信真爱,这种相信有是一种向往,就像我相信魔法。为什么《三贵情史》是一个真爱的童话?两个原因,一是我创作上倾向于非现实主义题材,另外就是你说的真爱这个词听起来挺傻的,大家聊起来会觉得尴尬,会去解构和调侃。但我觉得我们能发明出真爱这个词,来表达我们关于爱的想象,这个行为本身很美好,哪怕它听起来有些傻气。相对于人类的理性、智慧和清醒来说,内心深处,我的确更容易被人类天真和傻气的那一面特质打动。
你自己小时候喜欢的童话是光明的,Happy ending比较多的是安徒生童话,还是有些黑暗性的格林童话?
我对结局本身没有固定的偏好。除了安徒生和格林童话,我还有一个很喜欢的童话作家叫安房直子。她的故事很简单,有美好而伤感的氛围。
我很喜欢的一篇叫作《狐狸的窗户》,猎人走在田野里,跟着一只狐狸去了桔梗花田,看到了一座狐狸变的染坊。狐狸用染成蓝色的手指比成了一座窗户,从这个窗户里你会看到你想念的人。在狐狸比成的窗户里,猎人看到了狐狸被打死的妈妈,在自己也被染蓝的手指里,猎人看到了雨中的家和死去的妹妹……
之前在同济大学学电视编导和在加拿大学影视,给你带来了什么不同的能力?
我中学住校,没太多自己的时间去看电影。上大学后有了大把自由的时间,开始看了很多电影。VFS(温哥华电影学院),是非常密集的技术性实战学习训练,第一学期会把剧组主创部门地所有岗位都要体验一遍。
在同济本科的学习,更多是理论,会依赖感性和直觉,后来在VFS,它更着重技术,会有更多的控制。在VFS做毕业作品,就像创投一样,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拍毕业作品,你要去和全班的同学讲述你的项目,对你项目感兴趣的人最多才会被选择拍出来。同时,它也让你感受到拍电影真的是团队工作。比如对我来说,这是我的导演作品,但对主创来说,这也是他作为主创的毕业作品,这是团队集体创作的结果。这些都让我对于拍电影这件事有了整体的认知与收获。
2016年第一届青葱计划你就参加了,第四届青葱计划中,《三贵情史》入选,两次经历都带给了你什么?
参加第一届的时候刚从温哥华电影学院毕业,剧本是个半成品,止步15强,但最重要的是我在青葱计划遇到了后来《三贵情史》的总制片人付佳。她喜欢我的毕业短片,问我有没有其他想做的剧本,当时《三贵情史》还只是非常初步的想法,她听了后鼓励我将它写出来。我把这个故事写了一段时间之后,编剧邱玉洁加入,一起把剧本打造出了相对完整的样子,去参加了2019年的青葱计划。
青葱有一点像一个冬令营,它的时间在冬天。和其他新导演相聚在一起,其实也是很难得的体验。我和其他人从来没觉得彼此是竞争关系,同届青葱的一些人,直到现在,我们还是很有情谊的朋友。
金鸡创投中《三贵情史》获得了“最具潜力导演奖”,你得到的更直接反馈是什么?
金鸡的创投其实跟青葱计划隔了一年多时间。青葱当时反馈很好,也拿了五强,但是后来疫情来了,又趋于沉寂,当时我觉得可能这个片子拍不了。但后来佳姐还是说要再去参加一下金鸡的创投,在金鸡创投现场反响很热烈,当时就有资方直接决定投资了,后来就开机了。
02#
风格、复古、统一性,以及美好——“最难忘的情感上的体验”
开拍的过程顺利吗?给你建立了什么样的自信?
2021年开始拍的,拍之前很紧张,我是一个完全的新导演,相对于我的主创们来说,他们都非常的有实力,有经验。我还记得拍摄前大姚看了剧本,她很喜欢,但她不确定拍出来会是什么样,所以想见见我。于是我去了她公司,第一次见面很紧张,但她后来说觉得我看上去很胸有成竹和稳定,面瘫脸的好处吧。我给她看了我做的功课和准备,和她的想法和审美是契合的,所以她不仅同意出演并且还做了这部电影的监制,从头到尾地保驾护航,很感激她。
她也给我推荐了别的优秀的演员,郑云龙和宗俊涛。因为她觉得三贵的表演是需要将一些舞台剧表演和影视表演相融合的,他们在《三贵》里都很出色。加上团队都很棒,大家对于这部电影的想象很默契,所以后来拍摄起来了,我就不紧张了,很沉浸,快乐地投入创作中。
整个故事的画面、服装、造型,包括音乐剧的风格,都会让人感受到极度的统一感。童话故事里复古的统一的感觉,是你很早就确定的风格吗?
复古是一开始就确定的风格,我希望它是一个发生在“从前”的故事,但试图去模糊年代感和地域性。所以需要做一些混搭糅合,像是不同元素的拼贴画,但同时不觉得违和。但后面的具体呈现,还是主创们的功劳。
包括影像和服装、摄影的风格,包括光和影的呈现,都是你喜欢的审美吗?
是的,但我最初脑中的想象只是粗线条,比如剧本阶段,我会想象到三贵的头发是卷卷的,他有一点雀斑,毛衣是粗线的,穿在他身上会有笨拙的感觉;霞姐的家有布满蜘蛛网的天窗和蜿蜒的楼梯、长长幽深的走廊,地板踩上去咯吱响,但后来真的具象化,还是靠和美术指导张逢意,造型指导于晓溪,摄影指导老陆,大家一起去做的很多细节的敲定和打造。
那个过程非常的有意思,挑选各种道具陈设,甚至布料。比如戏里所有的衣服基本都是服装组自己做的,晓溪会挑选一些布料发给我,研究搭配布料的过程就很有趣。
霞姐有一条黑色的袍子,真的很美。上面是服装组用珠子和金属小管亲手缝上的点缀,像金线一样。
这个童话故事好像不是一直善恶对立、要打败坏人的故事。
婷婷的后妈是一个典型的,卡通式的坏人,有个画面她跟身边的壮汉说了一句话,我代入的是起白雪公主的后妈,对猎人说话的画面。但善恶好坏,在这部电影里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厦门这个主要的外景拍摄地是为了营造童话氛围去寻找的,还是机缘巧合?
都有,虽然《三贵》大部分是棚拍,但还是会需要一些外景。厦门有一些比较复古的建筑,鼓浪屿上建筑会比较集中。最重要的一个场景是霞姐的废弃洋楼,上面爬满了藤蔓,旁边有一颗形状古怪的树,树有很多的气根,根也是盘根错节的。看到那个楼的时候,就觉得太好了,想象中的巫婆所住的楼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拍摄之前有一个小小的插曲,那个地方要拆。那是一座危楼,要拆掉重建,可能就拍不上了,制片组花了很大的力气,说让我们先拍完再拆这楼。现在《三贵情史》上映的时候,那座楼已经翻新了,那棵树也没有了,再去同样的地方也看不到同样的景了。包括婷婷和三贵小时候的晚霞宝座,现在那个地方也被推掉,据说改建成了一个游乐园。
拍摄过程中有什么难忘的体验?
鼓浪屿比较麻烦的是,只要去拍,上岛就需要一天,因为鼓浪屿不能上车,所有的器材都是人力推上去。
拍这部戏最幸福和难忘的还是情感上的体验。我之前看一些报道,说演员拍完一部戏之后会可能出不来。我拍完《三贵情史》也有同样的感受,会很不舍。看到演员后来去演别的角色,好像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们在这个童话里的故事结束了,这些想象中的人物,他们都精彩地呈现了,他们走了,自己还留在原地,有一种伤感。
还是拍摄过程太幸福了。
03#
轻盈、笨拙、爱情、羁绊,“像自己的那一部分”
从有想法到上映,你为《三贵情史》前后用了七年时间。中间有几年,你为什么会害怕自己将它做得太“重”了?
花费了很多年、很多力气、很多精力和情感,这对我来说都很“重”。但我很怕这个电影最终会呈现出一种苦味,用力过猛的苦味。我希望它还是相对轻盈的,不是命题或者主题,而是拍法上的轻盈。
后来,轻盈做到了吗?
我尽力去做到专注于这个故事本身,而不是这几年的经历带给我的其他的感受的部分。剧本阶段没有这个感受,但拍出来后,和我熟悉的很多朋友说《三贵情史》和我很像,我想了想,是有,包括我性格里我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部分。
三贵从自己生活的地方出发去白石城寻找婷婷,寻找真爱,解决诅咒,这件事,你觉得最吸引的点是什么?
《Creep》里唱,I’m a creep, I’m a weirdo。这首歌描述了在爱情里面的自卑,三贵面对婷婷也是这样子的。我很喜欢霞姐对三贵说,遗憾也可能成为一个诅咒,然后他决定出发,去寻找婷婷的那个时刻。我非常喜欢生活中那种突然勇气降临,你可以走出去踏上旅程的那个瞬间。
鱼鱼和霞姐各自的困扰是什么?
鱼鱼困扰过她到底爱的是不是三贵,霞姐困扰过她想要什么样的爱。
婷婷呢?
婷婷是我和小邱理想化的描绘。现实生活中,爱情真的很难,女生们在一起聊天,多半聊到爱情,都会有一些具体的问题和困扰,比如我到底爱不爱他,他爱不爱我,我付出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然后总试图寻找爱的正确性……反复的去追问,去推敲,去困扰。这在现实生活中很难避免也无可厚非,但确实让人疲惫。所以在虚构的故事里,我们想要在这个人物上松绑。
婷婷身上没有类似的困扰,她就是简单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去保护她想爱的人,真爱这个词,我的理解是它是我们对于爱的一种浪漫化的向往和想象,所以在婷婷身上投射的的确是一种理想化的描绘,在童话语境里安放了一种现实生活中的不可信,懵懂的一吻可以定终身,跨越时间的思念可以决生死。
童话世界里的三贵最后得到了什么,确定了什么?
三贵终于和婷婷重逢了,诅咒被打破了,但他也失去了他的真爱。《三贵》讲的其实也是离别和重逢的故事。
风哥从不相信到相信了什么?
风哥和霞姐也是关于离别和重逢。风哥没有不相信,他一开始和女天神的赌是反的,他确定真爱存在,为什么非要赌火烧云呢?他去赌是因为天神的死亡会变成火烧云,他看到霞姐被他们再也无法相见的遗憾囚禁住了,他希望用火烧云的重逢,让霞姐从遗憾的囚牢里面走出来。
现实世界中,监制李少红和联合监制姚晨对你都进行了怎样具体的帮助?
少红导演是青葱计划的发起人,而青葱是《三贵》的起点,在《三贵》的每一个关键环节里,她都会帮我们进行把控和给予帮助支持。
更多深入的细节,大姚参与的比较多,我们平时相处羁绊会更深,基本上每天都会发微信。从拍摄到现在,细枝末节,细节到后面阶段的海报,预告片,她都亲力亲为和我一起对。去年我比较消沉的阶段,还拉着我去健身,爬山,希望帮我找回好的状态。
毋庸置疑,没有她们,这部电影不会走到上映。
再聊一聊你的演员们的表演带给你的一些感觉?
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演和银幕形象都是有魅力的。
大姚的表演是整部电影表演风格的一块基石,她把舞台剧和影视表演做了融合,定下了基调。在前面演巫婆的时候,你会相信她真的是一个失眠的巫婆,后来,又转化成大歌星的状态,幽默,松弛,细腻,她又有光芒,又有维度。包括声音的处理,她在演巫婆失眠的时候和后面睡好的声音也不一样,都有很细腻的变化。
小胡(胡先煦)真的将自己变成了角色。他相信三贵。他眼神里的那种质朴的天真、包括情感戏都很动人,纯真的笑容,笨拙的步伐,清澈的眼泪。他本身更像是一个偏外向的E人,但是开拍之后,他变得害羞了,一个人独处,安静了许多,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的感觉截然不同。第一次见他,他的话多到我走神(笑)。
小也也非常好。鱼鱼和三贵的这段戏里,她要从天真甜美,再到一点点逐步因为陷入执念后进入疯狂状态,她把各个阶段的变化都细腻呈现出来,还仍然在鱼鱼可爱的人设之中去完成了她残忍化一面的展现,这相当难得。
婷婷是一个看上去淡淡的,内里有酷和坚定感的女孩。依然的表演方式是淡淡的,但她把坚定演了出来,很动人。因为电影里三贵和婷婷在前半段没有什么同场戏,依然将这个独立分支和整个电影的感觉融合在一起。
大龙很特别,大姚推荐他的时候,除了因为他是非常优秀的音乐剧演员,还因为他的外型“又怪又帅”,觉得他和角色很贴合,的确,他在电影里出现的每一秒都很有光彩。
题外话,《三贵情史》最终治好你的失眠了吗?
有一个很小的时间段,它治好了我的失眠,但现在我依然会失眠,也没有找到自己的三贵亲我一下,让我入睡(笑)。
但拍完这部戏让你放下了什么东西吗?
我觉得可能还是放下了这件事情本身,因为在这件事没有放下之前,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去开始写下面其他的故事,因为我的情感还一直在这个故事里面。这几年我跟朋友不管聊什么话题,最后都会回到《三贵情史》上面。
它就是占据了我生活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我现在有一点点难以想象真的快结束了。已经七年了,从我26岁到33岁,它都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当突然要把它卸下来,很可能会空落落的。但它就是一个阶段,无论付出了多么长的时间,多么大的精力,多么多的努力,给了这个阶段一个交代之后,总归会过去的。我现在也是在感受自己和它最后相处的时间,在心里消化和道别。
监制/葛海晨
编辑/Timmy
采访/孙三好
排版/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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