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作家黑塞:花园里的365天,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黑塞在自己的花园中工作
我们的园圃却寸草不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们是业余者、懒虫、梦想家与冬眠的人。我们惊慌失措地看见春天来临,目瞪口呆地望着勤奋的邻居所做完的每一件事,而我们却在舒适的冬眠之中浑然无所觉。我们实在羞愧,一时之间,事情变得紧迫,我们得加紧脚步追上,磨亮我们的剪刀,赶紧写信给种子商,就这样又浪费了一天半日。
当一年的第一滴汗水从额头上流下,靴子陷入柔软却厚实的泥土,握着铲柄的双手肿起来,你开始感到疼痛,这时,三月的阳光即便无害且温柔,你是觉得过分暖和了。经过几小时筋疲力竭的工作,你带着背痛与疲惫的身躯回到屋里,发觉炉火温度暖得出奇;晚上你坐在灯下读着园艺之书,里面有许多引人入胜的章节与事物,当然也描述了枯燥乏味的劳作。
不远处,乌鸦歌唱,山雀叽喳,树木与灌木挺过了冬天,棕色的蓓蕾勃发,充满生气,玫瑰花的细茎在风中轻轻摇摆,它们正梦想着未来一片奼紫嫣红。时间越久,一切就又变得更加熟悉,处处使人预感夏天就要来临,我们不禁摇着头,不愿再去回想自己是如何捱过漫长沉闷的冬天。
这里会长出淡绿色的高苣,那里会长出可爱的豌豆,再过去那边则是草莓。我们将松开的土壤耙平,沿着绳线画出平整的行列,之后会在上面播种:我们预先规划了花坛上的形形色色主体是蓝与白,当中洒进一抹艳红,最后用勿忘我与木犀草为这片繁花似锦镶边。我们没有忘记亮丽的金莲花,为了夏天可以喝点小酒、吃些小菜,因此也随处种下樱桃萝卜。
赫尔曼·黑塞水彩画(1936)
工作上了轨道,愚蠢的兴奋也渐渐平息,我变得平静,微小无害的园艺之事,以另一种共鸣与思想,奇妙地掳获着我们的心。从事园艺之事好比创作,它需要创造欲与浑然忘我的感受;人们可以凭自己的心神意念去耕耘一方土壤,为了迎接夏天,给自己创造最爱的水果、颜色与香气,也可以将一小方圃、几平方尺的空地变成一片斑斓起伏的花海,成为心爱的一角与小小的伊甸园。
对我来说,树木永远是最有力的传道人。树木成群生活在森林与小树林的时候,我会崇仰它们。当它们遗世独立地生存我的崇仰就会加倍。它们就像孤独者,不像隐士那样,因为某些欠缺而遁逃,而是像孤独的伟人,如贝多芬与尼采。
世界在树木的枝头上沙沙作响,它们的根部落在无尽无垠的永恒;在其中,它们不会迷失,而是用生命所有的力量去追求一件事——实现居住在它们内在的法则、表现自我并建立自己的形象。没有什么比一棵美丽、强壮的树更神圣、更可作为模范了。
赫尔曼·黑塞《早春》(1925)
一棵树被锯倒时,它致死的伤口曝晒在阳光下,这时,你可以从被切开、照亮的干截面读出它所有的历史,此时的木头彷佛墓碑——在年轮与残干中,所有的战斗、苦痛、疾病、幸福与繁茂都详实记载,丰年与歉收、历经的攻击,以及挺过的风暴。每个农家子弟都知道最坚硬、最高贵的木材,年轮也最细密它们在高山上,在持续不断的危险中以最坚不可摧、最有力量的方式生长,它们的枝干堪称典范。
《园圃之歌》内页
树木呀,你怎么被剪成这样?
你在那里显得陌生且怪异!
你是如何忍受这一切
用坚持与意志撑到最后一刻!
我跟你一样,生命被摧残却不认输
即使野性受挫
每天仍重新昂首,面向光明
我心中温和柔软的那一块
被世界嘲笑至死
但我的本质不会被摧毁
我心满意足,与世界和解
充满耐性地长出新叶
我的枝桠裂开千百回
虽然满是痛楚
我仍爱这疯狂世界
——黑塞《修剪过的橡树》
她总能发现,张罗到一些东西,一些被丢弃但依然有用的东西,让一些被蔑视的东西能够废物再利用。这样的热情并不是纯粹只为了让东西变得有用,而是她的心神意念就会从狭隘的实用观念当中转移出去,然后提升到美学的领域中。
赫尔曼·黑塞 Cortivallo (1927)
她亲自到森林里把黑色的土壤与落叶带过来,到了晚上,重型砂石车经过,她就沿着地上碾过的痕迹走,用精巧的小铲子收集黄金般的肥料,那是马匹停驻时留下的。她把厨余跟马铃薯皮悉心堆放在屋子后面,等到明年春天,它们会腐烂,让土地更肥沃。她还从森林带来野玫瑰,以及五月花、雪莲花的秧苗。整个冬天,她在房间与地下室细心培植嫩枝。
赫尔曼·黑塞的水彩画;木兰,1928
每到八月,史洛特先生散步走过女邻居的围篱,他就会高兴又带点羡慕地望进这位寡妇的华丽小庭园。耕种整齐的菜园,令人垂涎三尺,有香葱、草莓,还有花朵镶嵌,如玫瑰、紫罗兰、桂竹香与木犀草,它们显出了平淡知足的快乐。
史洛特先生并不知道这位女邻居的事,但却每天带着钦佩的眼神多次望向那些圃与小径,那里一点杂草都没有,他的眼睛津津有味地享受着蔬菜愉悦的绿,玫瑰娇柔的红,以及牵牛花各种有趣的色彩。每当微风吹过,他继续散步,一阵花园的清香从后面传来,他就会对这位可爱的邻居满怀更多感谢。
打从我还是个孩子时就有一个癖好——我喜欢欣赏大自然里各种奇异的造型。我不是去观察它们,而是深深沉醉于大自然的魔力,为它那芜杂却又深奥的语言所著迷。长长的、已然成为木头的树根,各种色泽的岩脉,漂移在水面上的油渍,玻璃杯的裂隙——我有时会被这类事物深深吸引,尤其是水与火、烟尘与云雾,以及每当我闭上眼,就能看见的流转的斑斓色彩……
赫尔曼·黑塞《风雨过后的花朵》(1934)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练习,更容易让我们发现自己就是造物者,我们的灵魂正不断地参与着这世界的创造过程。更确切地说,不可分割的神性,都存于我们的内在与大自然之中,如果外部世界毁灭了,我们所保有的这一份神性或许能够将它重建起来,因为山脉与河流,树木与叶子,根茎与花朵,自然万物早已在我们心中预先形成,它们源自灵魂,而灵魂的本质即是永恒。尽管我们并不知道,但却往往能够在爱与创造的力量中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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