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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局长听到一个播客,主讲人是个女孩子。她说她在单身的时候买了三套很好看的情趣内衣,一直没有穿,或者“没有机会穿”。
主讲人说,无论是从自我认知,还是朋友的评价来说,她都是一个和“性感”无缘的人,平常的穿衣打扮也和什么展现曲线一点儿挂不上边。但是有一天晚上她睡不着,突然就想起来自己的三套情趣内衣。凌晨四下寂静的时候,她爬起来卷了头发,在镜子前一件一件地试穿她的情趣内衣。她看见了什么呢?她没有仔细地描述这三件情趣内衣的样子,但她说,当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快乐。她触碰到了自己的——无论是欲望也好、幻想也好、期待也好——触碰到了自己的内心,从内到外地接受了自己。她第一次觉得,如果有人夸她“性感”,这也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其实“情趣内衣”这个词很奇怪。如果你去浏览一些相关的售卖页面,会发现除了一些更便于性交和角色扮演的设计,很多“情趣内衣”其实就是“更精致的内衣”。比如绸带腰封,蕾丝花边,更紧身的设计,和更透明的布料。很少有女生在日常生活中会穿着这样的内衣,我们要工作、要通勤,要面对焦虑和压力,我们当然希望能穿着更简单的、更呵护和轻便的内衣。于是,这样“精致”的服饰,便被标记在特殊的时间使用,比如情人节、生日、纪念日,渐渐地它们就有了情色的意味,它们将我们的柔美也好,丰腴也好,性感也好,展现给了特定的人观看,以及,“享用”。所以我们就逐渐忘记了情趣内衣它的“内衣”本质,也忘记了我们自己才是自己那些柔美丰腴和性感的,首席观众。我发现很少会有人去谈论女性的性别认同,说得更多的是“不要认同”。说起女性话题,大家总说,不要服从社会性别规训,不要为婚姻和家庭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不要服美役,要做自己。这些当然没有错。但是,有人告诉过我们“自己”是什么样的吗?在第一波女性主义的浪潮里,先辈们为女性争取与男性一致的权益和地位的时候,大家都在试图证明自己和男人是“一样”的。于是大家争取投票权、努力走上被男性霸占的社会岗位,以证明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也可以做。这时候的她们像男性一样穿工装、剪短发,让服饰更便于工作。第二波女性主义浪潮到来以后,有人率先醒悟过来了。女性如果总是强调自己和男性一样,反而落入了圈套,因为在人人平等的本质之上,社会性别分工却是不平等的。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因为每个性别、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立场说出反驳的话。有说“女性是被制造的”,有说“性别是扮演的”,有说要制造人工子宫让女性摆脱生育枷锁的,也有说人工子宫的技术只会被资本滥用的。有人赤着上身走上街头争取乳房的裸露权,有人焚毁文胸和性感内衣,积攒了几千年的愤怒和不满,让大家开始反对自己的身体。你当我是性感的物件吗?那我就毁坏它们给你看。但是上野千鹤子说,女性主义不是要让弱者变强,而是让弱者也能被社会所尊重。女性主义的目的不是把当下处于弱势的女性变成中性,或是男性,否则它为什么要叫“女性主义”呢?女性主义关注女性丰富的生活经历,关注每一个女性在当前的文化环境里,如何与自己沟通,如何有选项地进行选择,如何自由,如何被尊重。但我们看向自己的时候,会看见什么呢?我们会看到一个女人,脂肪和皮肤覆盖着她。雌性激素或许让她的脂肪厚了一些,生存或许也会在她的皮肤上刻下印痕。她有乳房,它们或许小巧,或许丰满,或许干瘪下垂,或许挺翘玲珑。她经历了很多。她经历过别人的“优先录取”,她经历过自己的“性别红利”。她每个月都要流血,她腹痛,她乳房肿胀。她购买过精致的裙子,她怕因为自己太胖被人嘲笑,也怕自己太性感被人指摘。没有拥有严苛男权审美下的“性感”身体不是错的,你的身体不需要被改变;但是拥有这样的身体也不是错的,你的身体也不需要被隐藏——
她知道这些。但她还是在不断地被审视和自省中变得模糊、犹豫和不满,于是她开始刻意忘记和逃离成为女人。“性感是一种选择”——听起来就很像贩卖一些服美役产品的广告词,是在游说女性进行一些消费活动,去满足男性的审美需求。“每个女人都是性感的,不管你拥有什么样的身体——”听起来更糟糕了,好像女人一定要性感一样。哲学家、女性主义学者朱莉娅·克里斯特娃说:“我对‘女人’的理解是‘女人’无法逾越、无法言传、存在于命名与意识形态之外”。她拒绝定义“女人是什么”。当然,她也不想定义男人,她觉得在生命之初,每个人都有相同的、感性的主体性经验,每个人都有男女两性的共同气质。而每个人在长大的过程中,是从女性气质,被驯化到了男性气质。女性气质是一种情感丰沛的、具有艺术创造力、生命力和想象力的气质,而男性气质则是那些让我们能够从事文化社会经济活动的气质。在这种前提下,我们再试图去讨论男人是什么、女人是什么,实际上都是在用男性气质的语言在讨论,这样的讨论都是有目的、有作用的。因此我们说“性感是一种选择”的时候,就很难说清楚,我们是在通过搬弄“性感”这个概念试图达到一些什么样的目的,这就是这个词语目前的尴尬之处。那么我们在这里说,女人是身份、性感是选择,又是在说什么呢?当有人能找回自己的“女性气质”,能在如此曲折和异化的社会里找回自己的情感、想象力和生命力的时候,ta就是性感的。当有人能够直面她女性的身份,全然接纳自己的身体,她就是性感的。奥尔堡大学的Christian Jantzen曾经针对使用情趣内衣的体验,采访了22名女性。这些女性的年龄在21至41岁之间,她们都购买和穿着过情趣内衣。一名24岁的受访者说,“这些服饰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穿着它的时候我感觉我挣脱了所有身份,职业女性、妻子、母亲,而成为了一个纯粹的女人。”女人,作为一种身份,它既有外部的社会价值,也有指向内部的,一种渴望感觉,即一种自我。福柯在说明如何去体验自我的时候曾经提到,自我,有时候是可以通过外部的工具来产生的。而在这里,情趣内衣就是一种这样的工具。我们为什么要体验自我?因为自我是我们独特性、效能感和自尊的重要来源。Christian Jantzen在总结访谈内容时说:“购买和穿着情趣内衣来塑造了外在和内在的女性身份,满足和产生女性的渴望,从而可能导致更加强烈的经历、感受和‘真正的我’的感觉。”居然和开头那个播客里的主讲人,她所描述的体会一模一样。她也不再抗拒被称赞“性感”,因为只有在这种真正把握了自我的时刻,性感真正成为了她的选择。当然,即使我感慨如此良多,依然改变不了更多的时候情趣内衣还是被看作女性被掌控的证据。情趣内衣总是在情趣的时刻穿着,那它怎么能说不是被创造出来取悦男性的呢?但是我们还是不要忘记情趣内衣它“内衣”的本质——女性在脱下职业服、涂鸦T恤和工装裤的时候,这套精致的内衣正包裹着她作为女性那充满生命力和情绪的女性身体。而她的伴侣,只是在她愿意为他展示丰沛的女性魅力之时,荣幸地享有了她的余光。当她的主体性如此丰满和充盈的时候,她为伴侣展示这套精致的内衣也只是在展示她的爱,她的情欲和她的自我认同,此时此刻,她在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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