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颜丙燕：屡次拿影后，却说“我对观众不是很好”？

见到颜丙燕是在成都金熊猫盛典颁奖礼之夜，她是这个新生的国际影视节的评委会评审之一。

她为新戏染了金棕色的头发高高盘成一个髻，为了这天晚上走红毯和出席活动，她穿了翠绿色泡泡袖一字抹胸上衣。

聊起穿搭的时候她会心一笑，调侃自己当天穿得“像个萝卜，而且是胖萝卜”。

她说，“胖”是因为为了新戏《白鹤亮翅》每天狂吃宵夜、增重了30斤，现在才刚刚瘦下来十多斤。

这并不是颜丙燕第一次为了演戏短时间内控制体重上下浮动，为了角色需要，她最长曾21天没有吃饭，只喝白开水，迅猛地掉了二十多斤。

巨大的付出及极高的天赋，让她入行以来共计出演85个角色，十年内八次拿下影后。

她的一颦一笑将悲喜情绪处理得足够到位，洗尽铅华的朴实之下不乏藏不住的美感与魅力——她几乎调动了全身所有的可能性塑造着一个个角色，成就了无数荧幕经典。

她对职业的热爱与认真也远不止于演戏本身。比如，在我们采访的现场她便身兼数职，一人担当起导演、摄影指导、美术指导、道具师、场务协调的活......

我笑称她“颜老师一个人能顶起一个剧组”，她调侃助理说“好好学，下次上我的课可是要收费的”。

又比如，她看电影有点对于“一帧不落”的强迫症式要求：

她很兴奋地向我介绍道，最近和王传君在澳门拍戏，休息间隙聊起都有去看《奥本海默》；因为极度在意观影环境，平时会专门挑人少的场次去电影院；而在接戏和选本的时候，她说，她只选让自己“汗毛张开”的角色。

再比如，另一件从业以来她坚持下来的事是，从不接商业代言和粉丝送礼......

这正是她自我评价“对观众不太好”的原因：

为了让观众把角色和她本人分开，她会刻意保持生活中远离热爱她的“粉丝”，偶尔录节目见到喜欢她的观众，还会因为自己对他们不够热情而主动道歉。

除了被夸“老戏骨”“影后”的她会不避讳爱听夸奖，生活中的她也无不洋溢着真实与可爱：

被我夸“无论胖瘦，都是骨相美女”后，她向我直言“你再夸一遍呢”，但随后立马忍不住笑出了声，娇羞青涩宛如十几岁少女；因为老熬夜“仿佛活在不同的时区”也像极了Z世代年轻人；也会打游戏上瘾，把人生的困境比喻为“打怪升级”......

当大众舆论声还在可惜她“一把年龄嫁不出去”时，她却在忘我的“过戏瘾”中抵达人生的佳境，亦在别样的独享生活中练就时刻做收放自如的自己。

以下是颜丙燕对后浪电影的自述：

关于演戏这件终身大事

POST WAVE FILM

我属于有点干一行爱一行的那种，我以前是舞蹈演员，曾经以为会跳一辈子舞，跳到80岁。我那时候觉得不可能改行，不可能做别的，后来阴差阳错就演了戏。

当然也不是完全阴差阳错，我也在这当中做了选择。

因为舞蹈演员的艺术寿命短，真到了30岁左右的时候，你在舞台上的肢体表现能力就是不如更年轻的、20岁左右的小姑娘好看，她们是能力最强的时候。

虽然你心里的东西比她们内容更丰富些，可是舞蹈的这种身体展现还是有距离的，身体的姿态对于观众的视觉来说还是更重要的。

所以我那时候就想，再跳两年，我怎么办？我是不是就要去做编导，或者是做老师？我似乎越来越成熟，内心的东西越来越丰富，可是我的艺术寿命似乎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已经很少有机会在舞台上去展示。

这时突然发现，影视表演这种表达方式不受年龄和身体的约束，我真的可以演到80岁、90岁、100岁，只要我身体还可以、也不糊涂。

说到挑剧本；说到不跨戏，以及工作中的种种“矫情”，其实一方面是因为我是属于干完一个事才能想下一个事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生活没有在以往的岁月中让我遇到那个适合做丈夫的人，如果遇到了，我也许就会结婚生子，也会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家庭生活中，那样的话就是另一种人生了…… 

但是生活没有让我遇到那一切，我现在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没有经济负担，就一个老爸还不用我养，我可以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工作中，我可以心无旁骛的全情投入在每个角色中。

在这样的条件和空间中，我当然应该尽我所能的去完成我所遇到的每一个角色。

所以我工作量特别低，很喜欢的、让我头皮发麻的剧本我才选。我只能是等现在在拍这个完成了，再去看手里别人推的剧本，再确定演哪个。

我通常在看剧本的时候，看到一个角色，我会去想我能够给予它什么、给予它多少，它现在只是一个骨架，我是不是能够给它添血加肉之外，还能给它一个什么样的灵魂，是不是能够对观众有特别棒的引领感，或者是一种鼓励、一种安慰，哪怕只是欢乐。

可能有的时候别人会觉得说，这个角色反正就这样，每天照着剧本演就好了。然后人家给很多钱，或者是这个肯定会得奖，或者它的平台是会怎么样。

那种工作状态是我一定要尽力去剥离的，因为它是有诱惑的。我会刻意地去剥离、去舍掉它，我会告诉我自己，我在看这个剧本的时候没有汗毛孔张开，说明我不能够赋予它最动人的那个灵魂。

我目前还是优先把影视剧做好，至于话剧，因为是业余出身，就是连小品都没做过的那种舞蹈演员，所以我在影视剧表演的呈现的方式，其实是特别落地、特别接近生活的。

但是舞台上开口讲话是另外一回事。我以前跳舞，在舞台上只用肢体，那在舞台上讲话，你得有让观众听清楚的穿透力，你一切的一切还要生动自然，这是我觉得我还需要去做功课的，为了和其他话剧演员搭上戏。如果大家对于表演的模式不统一，那何必呢，对吧？

我没数过一共演过多少个角色。但这么多年，各种角色、类型、职业，已经都演得差不多了，所以接下来只是看是不是能尽可能地区别以往的这些形象，别让观众感觉说，唉，怎么又演了一个这种角色，跟某一个演得差不多？就尽可能地跳出舒适圈。

比如说，段迎九这角色我也喜欢，而且这个角色是我介入得比较早，从做剧本开始。因为最早那个剧本，段迎九是个男的，他们决定改成女的之后找的我。

所以我在进入的时候，在跟小枪老师，跟导演去聊的时候，现在的段迎九这个角色其实夹杂了很多我个人的想法。

我其实有很多的机会去演这种国家的英模形象啊、公务员或者是领导干部啊之类的，他们会说我长得比较正，所以这种角色就很多来找我。

但是我实话实说，我一直发现有一个问题，就是多数我们再去拍这样的电影或者是电视剧的时候，比方说我要演一个警察，然后不管编剧、导演、制片方或者是身边的小伙伴们，可能就都会说，警察要这样要那样，不可以这样那样。

但那是大家理想中的完美的形象，但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可以要求自己做到那样，但私下里我们都是活人，我们也会说要这样要那样好难啊，但是好难也得做。谁让我做了这份工作，谁让我喜欢呢？

我们做影视作品，为了什么？为了让观众感受到，哇塞，还有这样的人，他们也是普通老百姓，可是当他们穿上军装、穿上警服，他们就为我们多做很多东西，我们那个时候去说出“最可爱的人”这几个字才是真的。

如果只是喊口号，他们可爱在哪你不知道，你会觉得他们天生就该勇敢，天生就不怕死、不怕累、不怕疼，天生就是钢铁人，那你就不会心疼他们，对吧？

但是如果说，我们的文艺作品里去生动地把这种戏剧矛盾，这种很落地的、很真实的这些细节加在里头，可能就会让观众觉得更亲切一些，更像生活当中能够遇到的人，我觉得这就是跟观众的共情感。

角色应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可能从小也是在无数的关爱甚至溺爱中长大的一个人，选择了这个职业之后，如何成长成一个去保护别人、愿意担当、承载一切的人。如果全都是那种表面的完美，这个完美就会离观众很远。

如果你要说“老戏骨”“天才演员”“影后”这些表扬的话，人人都爱听，这好听的词我肯定都很开心。但是实际上作为演员来说，有一句老话说，祖师爷赏不赏饭吃。其实凡是祖师爷赏饭吃的人都是好的，都差不多。

但我不想定义我是一个怎样的演员，不设限好像会让我更舒服、更自由。我希望自己能演更多的角色，我希望自己的人生和我的角色一起越来越丰富。我在跟着我的工作、我的角色成长。

银幕之外

颜丙燕的生活与人生

POST WAVE FILM

我不拍戏的时候，通常对什么有兴趣了，就会去报个班学习，如果要是没这种学习的气氛呢，可能就会去到处去走一走玩一玩，我没有小红书，也不玩抖音，所以不太知道打卡点什么的。

我是比如在哪个书或杂志上看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我这个旅行更准确来说，就是换个地方度假。

我妈妈生病那几年，因为不太有时间工作，老是报病危，所以我就不能接这种主演的戏，我不能走，因为医生跟我们讲，她随时可能就会走，所以那几年呢就有点闲，就开始玩游戏玩得比较多，正好那几年网游也开始比较多了。不过说这个是不是对小朋友不太好？

我确实是夜猫子，但我不是刻意熬夜。如果不拍戏的话，我其实是睡得够的，就是作息时间比较乱。

因为拍戏养成一个可能在不同时区的作息，而且拍夜戏就是得一晚上不能睡，所以就养成了这种随时工作的习惯，不工作的时候就睡觉，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如果说接一个戏量比较大的本儿，你必须得有随时睡觉和起床的能力，身体也必须得具备这个素质，你不光是要醒着，还得能够去演戏、去创作。

最近看了《长安三万里》，然后在澳门看了《奥本海默》。我们组的王传君也在香港看了，然后他又跑到澳门看了。

他也是会对电影本身的质量，包括保持它的完整性有非常大的要求，我觉得这一点就是真的很爱电影的人才会有这种要求，一般观众就可能觉得没有什么区别和影响，他们可能不觉得。

就像我去看电影的时候，会恨不得一帧都不想落下。好像哪一眼没看着，似乎就会觉得刚刚自己干嘛了，怎么回事？

我现在看电影会尽可能找人少的场次去看，因为可能人比较多的那种场次，你无法要求别人别聊天，别说剧情，别踹你的凳子，别讲电话，观影素质可能会有一些参差不齐。

看电影这件事，对于大众来说当然是娱乐，很多人会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反正我买票进来了，我嗑着瓜子看、聊着电话看。

但是我也总是想说，如果我们的电影能够让更多的观众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好好地看，这可能是我们的职责，可能有的时候你的电影总让观众跳戏，或者花了钱进来了，不看完吧不甘心，往下看呢没有耐心，那这样的电影可能确实会一会儿上个厕所，一会儿接个电话，一会儿聊个天。

另一方面，我经常还是会在一些场合去号召这样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得能说多说吧。就像过马路，其实这两年大家走人行道看人行灯这个意识就好多了，原来过马路更多乱过的，我经常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一拨人攒齐了就走，人家看着你，反而你变成了那个奇怪的人。

其实一直以来我总说，我对我的观众不是很好，因为我从来跟他们没有过多的联系，早年间有礼物送到公司来，我全都让他们退回去，我说一根针都不可以接受。

后来他们就开始手工制作，然后因为我喜欢花，有时候遇到了他们就送我花，我说嗯，这个可以。

我还是更希望他们能够看到的是在大荧幕或者说在电视上我的工作状态、我的角色，生活中离得太近了，可能会影响他们对于我创作角色的一些最直接的感受。

如果要说有什么对于心态上的收放自如的意见给到观众，那就是我们从出生来到这个空间，倒不是说我们就是来受罪的、来吃苦的，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来学习的。

我们需要学习很多东西，从心智上、从感受上，从一些认知上，我们要学习很多我们之前不具备的，这些东西其实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可能会通过亲情、友情、爱情或者通过一些工作、一些事件、一些你遇到的人说过的话，你如何去处理？

可能用正常的方式，你明白了就学到了，如果你没明白，生活就会换一种方式让你明白，这个方式可能会更强烈或者更严厉一些、残忍一些、痛苦一些，因为用正常的方式你没明白，所以可能你接下来再去遇到的时候，它就加倍了，你就会觉得可能心里不舒服。

但是其实在这样的时候，我往往会说，生活一脚把我们踹到最低谷，最难过伤心或者最不舒服的那个状态的时候，一定是生活需要我们去抬头看的时候，因为不把你扔到最下面，你就没有抬头的概念，或者你会忽略。

所以不管说我们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或者什么样的痛苦，遇到什么样很难过去的节点，这都说明什么？

说明像玩游戏一样，系统需要更新的时候往往都是一个混乱的阶段，你过去了，那恭喜你，你要升级了。

这时候我们真的需要更勇敢、更坦然地去面对所有的问题，没必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己跟自己较劲，把自己关在某一种概念和意识里不能和解。想开一些，换一个角度，想想为什么让我遇到了这么一个状况？

这个状况让我这么难过、这么不舒服、这么痛苦，或者是这么愤怒，生活可能是在告诉我，之前如果我不是这样的话，那可能今天不是这个状况。

那下次再遇到之前那样的状况的时候，我应该如何去面对、如何去说话、如何去表达、如何去接受，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

懂了之后你可能会豁然开朗，你就觉得眼前的这一点痛苦算什么，眼前的这一点愤怒什么都不是，只是生活在教你去解读一些东西的方式。

 

作者丨Celeste

从媒体人努力转行为创作人的真影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