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悬疑美剧回归：当某个邻居杀了人，谁是凶手？

2023-10-10 04:10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燕七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仅仅生活过，是不够的，我们还要谈论它。”——这是《等待戈多》里的经典台词。谈论生活本就是生活里很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谈论这一行为，还可以改变生活本身。如果我们把这个句子里的“生活”替换为“案件”，那么就很接近《大楼里只有谋杀》的核心创意了。此部独特的悬疑喜剧刚刚播完第三季，依然维持很高的口碑，并已预定第四季。

《大楼里只有谋杀》其实也可以换个名字叫“播客时代的谋杀”，因为它真正区别于其他悬疑故事的地方，正是在于播客这一媒介的存在和流行。剧中的业余侦探三人组，之所以结下奇缘，正是由于收听同一档犯罪揭秘类播客，而不是由于恰好住在同一幢大楼里。可能很多看到第三季的老观众，已经忘了他们仨本来是多么风马牛不相及。

《大楼里只有谋杀》剧照

查尔斯（史蒂夫·马丁饰）是一个过气的老演员，但始终放不下名人的虚荣。奥利弗（马丁·肖特饰）则是一个过气的老导演，在为“艺术理想”付出金钱和家庭的惨痛代价之后，依然痴心不改。梅宝（赛琳娜·戈麦斯饰）是一个刚满三十岁的富家女，有着黑暗的过去和迷惘的未来。

梅宝和俩老头之间，身份悬殊不必多说。就是俩老头之间，虽然看似有着演员和导演的同行纽带，但两人性格可谓大相径庭。查尔斯唯唯诺诺异常拘谨，奥利弗却一惊一乍相当抓马。不难想见，两人的艺术取向也大相径庭，查尔斯想演的是那种英勇、冷硬、老派的男子汉，而奥利弗却总是想把作品变成一场浮夸闹腾的马戏表演。

第一季开头，一场误报的火警导致全楼疏散，迥异的三个人在附近咖啡馆里偶遇，因在闲谈中抓住了同一个犯罪揭秘播客里的梗，而彼此搭上了话。很快，他们自己也将卷入一起谋杀，同时把破案过程做成播客。更准确地说——鉴于此剧已经播了三季——应该是再三卷入谋杀，再三做成播客。正如和柯南这种名侦探共同出游是高危事件，和这三位播主住在同一栋大楼里，也可怕得近乎好笑了。

探案是为了做播客，做播客也是为了破案，剧情就是这样推动起来的。然而我们可以问一个小问题：非得是播客吗？如果时间倒退回初遇的那晚，将三人联系起来的，就不能是什么别的共同爱好吗？比如一首歌、一部电影、一个球队或者一道美食？

想想还真不行。因为播客除了是一个很好用的推动情节的工具，它本身也内含了某些特殊的精神属性。播客是一种既新又旧的东西，但既不像以前的广播，也不像最新的短视频。在公共与私人之间，在严肃和轻浮之间，播客是一条特殊的幽径，引向播主更为亲切和私密的精神风景。播客总是比短视频在精神层面更加幽深，在剥除外部图像热闹而廉价的刺激以后，内心的声音才会变得清晰和重要。你可以飞快地划过N个短视频，但你必须静下来听一个播客，前者给人以麻醉的快感，而后者给人以清醒的乐趣。

有趣的灵魂就像火星一样天然地容易传递。播客的听众更容易自己也去做个播客，而短视频的受众更容易做一个消费者，不是创造自己的声音，而是去消费同一件产品，不论那是同一种美食美景还是美女帅哥。《大楼里只有谋杀》其实不仅是灵光乍现地抓住了播客这个推动情节的时髦工具，更是聪明地抓住了播客背后人人参与的时代精神。如果说过去的侦探故事在于强调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罪犯，那么这部剧就在说，其实人人也都可以是侦探。

《大楼》的三人组，可以说是一个“有三个华生而没有一个福尔摩斯”的组合。我们甚至可以说，出于喜剧的目的，他们言行所展现出来的智商，甚至总是比我们正常人还略低一筹。然而，探案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智力游戏，反而仰赖于深入生活。三个臭皮匠为什么能顶一个诸葛亮，还是靠的生活经验。

其实对于主角三人组而言，做播客也好，探案也好，除了最“功利的”原因，还有隐秘的动机，那就是和“当下的生活”发生某种关系。他们本来都是相当孤独而且和时代脱节的人，在当下找不到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而在寻找真相和做节目的过程中，他们开始接近理想中自己的形象。查尔斯得以在现实生活中扮演侦探，奥利弗可以像规划一出大戏一样为播客去拉投资，梅宝得以厘清人生的谜团，同时也有了自己的职业方向。

而随着他们深入了解大楼其他邻居的生活，“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自然变成了人人都有犯罪的嫌疑。不过这是一般侦探故事所固有的噱头。真正有趣的地方是，随着人际关系的复杂交织，撇开表面的种种狗屁倒灶的冲突，独门独户“大楼”实际上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四合院或石库门那样的杂居社区，甚至带上了一些乌托邦式的美化色彩。

比如你可以看到，虽然住户们有这样那样的争吵，但这里面绝对没有任何阶级或种族的冲突。而我们的三个主角，虽然人生过得相当不如意，三个实际上都没有正经工作的人，依然能住得起那么贵的大房子（所谓搬家或者驱逐永远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威胁），就像《老友记》里的那六位永远能赖在咖啡馆中央的长条沙发上那样。

除了播客以外，大楼内还有各种暗道，以及住户间错综复杂的暗史，把所有人连结到一起。一个比较浪漫的例子是查尔斯和女邻居隔着窗户合奏一曲——尽管这位女邻居最后被揭穿为变态杀手。不过凶手永远不是这部剧最大的挑战。真正的挑战是，这种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大社区和三个迥异之人的小团体，如何抵抗现实的离心力。一个播客，到底能凝聚起多久的友谊，一场凶杀又能延续多久社区的和谐？

第二季其实对这个问题有所探讨。播客虽然看上去是小成本的自娱自乐，但真做大了也是生意，在利益分配面前也会有不公和压榨。主角团基本没有这方面的挑战，其实恰恰在于他们还不够成功，或者说他们并没有那么痴迷于巨大成功，还停留在满足温饱的层次上。第二季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播客同样可以被当成一种犯罪工具，去扭曲司法和现实。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自《堂吉诃德》延续到博尔赫斯的经典问题：现实和虚构，谁是鸡谁是蛋？当一个犯罪类播客为了播客而不惜犯罪，那就正好走到了主角团的反面。

第三季的故事倒是没敢让主角团经受更严峻的考验，它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避开了播客，转而使用音乐剧作为主要的情节枢纽。音乐剧一下子带来了两位大牌演员，“蚁人”保罗·路德饰演的本，和三届奥斯卡影后梅丽尔·斯特里普。可以看出，剧组在对大牌明星的使用上是越来越敢了——也许是因为前两季的成功让剧组越来越有钱了。此前虽然我们也看到诸如摇滚巨星斯汀（饰演大楼里的一个住户）和喜剧天后蒂娜·菲（饰演三人组都喜欢的那个犯罪播客大播主）之类的明星客串，但这会儿已经可以让蚁人和梅姨作为主要人物登场了。

本季在喜剧方面无疑更加天马行空。比如一上来，就让蚁人饰演的明星本，连着死了两次。第一次是戏剧首演之夜在台上吐血倒地，并随即被宣布死亡。而正当包括主角团在内的众人为他举行哀悼晚宴的时候，他本人竟然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而且死过一回的经历并没有"让他"像他自称的那样良心发现，他还是那个自私自大的混蛋明星。而正当主角团为他死而复活，没有新的播客可以做的时候，他又突然从电梯上层坠落，就砸在他们的眼前。后来观众明白了，为什么非要让本死两次呢，一是因为此人嘴脸实在讨厌，二是为了严谨：如果他直接死在舞台上，就不属于主角们的播客名和剧名中那个“大楼”了。

这就叫人哑然失笑了。实际上，本死在舞台上是第二季结尾的噱头，当时编剧大概率还没考虑第三季的情节，谁能想到第三季会用这种方式圆回来。越严谨就越搞笑，已经成为本剧的一大特色。它就是那种非常老派的逗你玩儿，而不是憋着一股劲非要跟观众比一比智商。

第三季里最为夺目的，当然是超级影后梅利尔·斯特里普的加盟。梅姨演技之高，可谓鹤立鸡群，而非常搞笑的是，作为世界上最为成功女演员的她，演的却偏偏是一个类似《立春》里王彩玲那样郁郁不得志的悲情人物。这样说吧，如果单单为了看梅姨在剧中演唱的音乐剧桥段而追剧，也是不亏的。

这无疑是聪明的故事和高明的选角，但细想之下，也是一个炫目的障眼法。当梅姨这等重磅巨星“降维”加入奥利弗导演的三流浮夸音乐剧，我们要么忙着赞叹梅姨，要么忙着嘲笑奥利弗，却忘了音乐剧本身占据了播客的C位。同时，音乐剧也没有给主角团三人足够的合作机会。观众对这一季的一大诟病是，他们三人分开的时间太多了。

这就是追一个热门系列剧的趣味所在，每一季都已经毫无保留地呈现了，但又不得不一季一季续下去。越到后面情节就越惊险古怪，主创团队必须编出杂技表演般的离奇剧情，同时尽量避免摔落，打破和观众早前签订的契约。第三季自有它的华丽时刻，但已经开始有了偏离初始轨道的危险。这个编剧当然比我们观众更清楚。

主创团队已经放话：在下一季中，三人团会有更多机会互动，同时会更聚焦于播客本身——还有一个可以发掘的地方，就是听众会如何影响播主。过去我们只是看到主角们拙于制作，能做出来就算胜利了，或者说案件本身就足够吸引人，并没有太多刻意迎合的烦恼。他们经历过“只有四个听众，其中一个还是凶手”的尴尬，也曾把穿着防护服的狂热粉丝误认为凶手，然而他们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网暴。而这应该是当代播主的必修课，或者说必渡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