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高法院机密草案泄露：堕胎或不再是天赋人权

2022-05-05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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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日，美国知名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爆出猛料，声称拿到了最高法大法官Samuel Alito起草的多数意见草案，而该草案企图推翻美国最高法在1973年通过宪法确认的女性堕胎权。消息放出后，舆论界一片哗然，各方再度因堕胎问题爆发激烈对抗。

2021年11月1日，堕胎权支持者及反对者在美国最高法外聚集游行

图片来源：JOSH GERSTEIN and ALEXANDER WARD

在1973年的罗伊诉韦德案 (Roe v. Wade) 中，美国最高法判决得克萨斯州一项禁止堕胎的法令违宪，由此从宪法层面确认了美国女性的堕胎权利。近五十年来，反堕胎人士一直没能撼动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然而POLITICO流出的该草案显示，大法官们似乎已经自己改换立场，一项旨在推翻该判例的多数意见已经在最高法形成。

美国大法官Samuel Alito

该草案裁决是针对密西西比州堕胎禁令案的。在该案中，密西西比州通过了一项由共和党推动的法案，将要禁止怀孕15周以上的女性堕胎。但美联邦第五巡回上诉法院认为，该法案违反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因此阻止其生效。Samuel Alito撰写的裁决草案将推翻上诉法院的这一判决。显而易见，这也是对罗伊诉韦德案的全盘推翻。

草案全文98页，其中包括31页为美国各州历史上的堕胎法的附录。文件同时附有“已于2月10日在大法官之间传阅”的注释。Alito在草案中写道，罗伊诉韦德案“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美国宪法既没有提及堕胎权，也不禁止各州采取限制堕胎的措施，因此“是时候遵从宪法，把堕胎问题交给民选代表自行决定了”。

在九位最高法大法官中，五位保守派阵营的大法官支持这一意见草案，他们分别是Samuel Alito Justices Clarence Thomas、Neil Gorsuch、Brett Kavanaugh 和 Amy Coney Barrett。剩下三位自由派大法官则持反对意见。而同样持保守派立场的首席大法官John G. Roberts Jr，并不想完全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这意味着他有可能会站到自由派一边。但即便这样，投票结果只不过是五比四，草案极有可能会变为现实。

目前，POLITICO已经将这份多数意见草案在网络上公示[1]。就美联邦最高法的保密性而言，这份草案的泄露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德克萨斯大学法学院教授Steve Vladeck惊呼，“从未见过最高法发生这样程度的泄密事件”。甚至有媒体将此次泄密称为美国史上最严重的泄密。5月3日，美国最高法证实这份被意见草案是真实的，但指出它并不代表最终判决。

美国撕裂：关于堕胎权的斗争

在美国，关于堕胎权的争论造成了长期而广泛的舆论撕裂。从文化禁忌、宗教传统、道德伦理到政治策略，堕胎似乎触动美国社会每根敏感的神经。上至政客，下至平民，意见分化与激烈斗争渗透到了社会的每个层级。以至于有评论者声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美国人的心灵被罗伊案撕扯得四分五裂，一方面是对生命的宗教信念，另一方面是对自由的世俗崇拜”。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草案流出后会引起轩然大波。

抗议人群聚集在最高法大楼外

图源：CNN

5 月 2 日当晚，堕胎合法化的支持者聚集在华盛顿最高法院大楼之外抗议，高呼“Samuel Alito应当下台”。CNN在1月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大多数美国人仍然反对推翻罗伊诉韦德案，并希望自己所在州的法律能够对堕胎更加宽容。

就政界而言，共和党全力支持该意见草案。密苏里州共和党众议员Billy Long声明，他“乐观地认为草案是真实的，最高法院将在做正确的事情。” 得克萨斯州参议员Ted Cruz在推特上写道：“如果这份草案属实，那将是生命的一场巨大胜利，我们将挽救数百万无辜婴儿的生命。”

另一方面，民主党人则谋求加紧通过立法保卫妇女的堕胎权。宾夕法尼亚州副州长John Fetterman在推特上写道：“民主党人必须迅速采取行动，摆脱‘阻挠议事（filibuster）’并通过《女性健康保护法案》，将罗伊案的成果编入法律。我们等不起。”俄亥俄州民主党人Tim Ryan则表示，“对参议院的控制从未像现在这样重要。要确保所有俄亥俄州家庭都可以自由做出关键决定，而不受华盛顿政客的干涉”。

在目前的美国国会，两党各占据50个席位，而担任参议院议长的副总统Kamala Harris有着打破平局的关键一票，因此民主党以微弱优势控制着参议院。而所谓的阻挠议事，则是参议院中的一种斗争策略，反对方发起阻挠议事后，立法方要争取到60个席位的赞成票才能使法案通过，否则反对方就会以“无限辩论”的形式将立法永久拖延下去。因此民主党人才有了“控制参议院”的迫切需求。

Politico报道称，该草案于2月初分发，最终意见的正式发布估计要等到 6 月下旬。若该多数意见草案经过投票成为最终意见，那么美国各州的堕胎权利将遭遇颠覆性的挫折。

拉锯战：自罗伊诉韦德案说起

21岁的罗伊(化名) 已离婚并育有一女，交由父母照养。1969年，罗伊失业并怀孕，她想要打掉孩子，但得州法律却禁止堕胎。最后罗伊不得已生下了孩子，但因为没能力抚养，不得不将交由他人收养。1970 年 3 月，律师科芬和威丁顿代表罗伊起诉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县的地方检察官哈利·韦德，认为得州法令违背宪法修正案中关于保护个人隐私权和选择权的条款，要求废除此法令，允许妇女有终止妊娠的权利。得州政府主张，怀孕便意味着生命的开始，在怀孕期间的任何时候堕胎都是对人类生命权的侵害。美国地方法院宣布得州的反堕胎法违宪，但是没有下令停止执行该法律，因此，罗伊继续上诉至最高法院。

1973年，联邦最高法院裁定得州该法案违宪法，决为各州的堕胎立法搭建了框架，罗伊胜诉。大法官布莱克门在此案中提出了著名的“三段论”，将孕期分类成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大概三个月。简单来说，他认为，在孕期的前六个月胎儿不能脱离母体独立存活，因此堕胎权优于胎儿生命权。而孕期后三个月则反之。这一解释虽然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赞同，但在妥协和修改之下，还是成为了协调婴儿生命权和孕妇堕胎权冲突的一个解决方案。

美国大法官Harry Blackmun

罗伊案与二十世纪六十到七十年代美国轰轰烈烈的民权、女权运动息息相关，作为一个历史性的判决，罗伊案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在罗伊案之前，全美多达46个州均有严格限制堕胎的法令，大多数州只允许在极有限的情况下堕胎( 如医生认为只有堕胎才能挽救孕妇生命) ，个别州更是规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堕胎。但临近罗伊案发生时，女权主义运动已经大大兴起。1967年，科罗拉多州成为第一个放宽妇女堕胎条件的州，随后陆续又有11个州对堕胎法作了类似修改。而纽约、华盛顿、夏威夷和阿拉斯加等地区则规定在怀孕初期堕胎完全合法。

罗伊案判决之后，美国各州的堕胎法令部分或全部失效，于是进入了一个修改调整时期。到了1992年，宾夕法尼亚东南部的计划生育联盟诉凯西案，对罗伊案判决发起了挑战。该案主要对宾州堕胎控制法的若干法条提出了质疑。联邦最高法院以5∶4作出了最终裁决，重申了罗伊案中确认的妇女堕胎权，但却支持了宾州法案的大多数条款。该案一个重大改动是，修改了布莱克门大法官的三段论，代以可行性框架及过度负担标准。可行性框架是指根据胎儿生存能力而死板怀孕周期来判断堕胎是否合法。而过度负担标准是指，若州法律为妇女的合法堕胎设置了实质性障碍，则该法无效。

正如Alito在草案中指出的，“罗伊诉韦德案和计划生育联盟诉凯西案不仅没有在全国范围内解决堕胎问题，反而激起了辩论，加深了分歧”。关于堕胎是否合法的争论非但没有随着最高法的定性而逐渐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自罗伊案之后，一个讽刺的现象发生了。许多州开始不断重复立法——诉讼——封停——失效——再次立法的循环。例如，2018年3月19日，密西西比州州长签署了《孕龄法》，规定除医疗紧急情况和胎儿严重畸形之外，孕龄满15周后禁止堕胎。当天，生殖权利中心针对该法提出诉讼。3 月 20 日，联邦法官暂时封停了该项法案，11月20日，联邦地区法院法官裁定该法违宪无效。然而到了 2019 年3月21日，该州州长又签署了《心跳法案》，规定一旦检测到胎儿心跳，再进行堕胎即为非法。5 月 24 日，联邦法官再次封停了该法案。双方大有将这种拉锯战进行下去的决心。

在堕胎合法化问题上的分歧，本质上是支持堕胎的女权主义与自由派人士和反对堕胎的保守派人士之间对立。在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性解放及女权主义思潮对堕胎合法化起到了巨大的推进作用。罗伊案判决的历史背景即在于此。但反过来看，一旦外部的思想风潮与政治形势发生改变，罗伊案判决促成的堕胎权则就不再稳固。

这里的关键在于，美国宪法并没有明确规定女性的堕胎权。罗伊案中，布莱克门大法官是通过对隐私权的阐发，确认了堕胎权的合法性。他作了如下推理：隐私权是受宪法保护的基本权利，并且隐私权的范围足以覆盖女性的堕胎选择权，因而只有令人信服的州的利益才能与之抗衡。这项阐释虽然最终成就了罗伊案的判决，但却因为没有宪法的明文支撑而基础不稳。Alito便在草案中抓住这一点冷嘲热讽：“罗伊诉韦德案似乎在表达一种模糊印象，即认为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对该案判决是有作用的。它像是在申辩——堕胎权可以在宪法中的某个地方找到，而其确切位置在哪则并不重要。” 这正是双方能够围绕堕胎权的法律问题争论如此之久的症结所在。

在这场旷日弥久的争论中，难以弥合的撕裂与对立形成了。它不仅反映了保守派和自由派群体的思想对立，而选民们则通过手中的选票，将这场争论引入到了政治里。民主党和共和党也把该议题视作一个重要的政治博弈场。在多重因素的拉扯下，该问题变得愈加复杂，双方攀援涉及的利害关系也越来越多。最终致使堕胎权成为美国社会层面一个难以解决的法律、政治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