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最高法院推翻堕胎权的宪法保护，为什么这么多人反对

▸ 美国最高法院推翻“罗诉韦德案”判决的原因是什么？

▸ 美国最高法院为何选择在此时推翻“罗诉韦德案”的判决？

▸ 各方对“堕胎法案”的改写反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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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这几天实在太热闹，美国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可以说是高烧不退，重点都是围绕最高法院的最新裁决：

要把近半个世纪以来，宪法给予美国女性的堕胎权利保障给拿掉。

这件事情在美国社会的影响可以说不亚于种族、枪支、同性恋问题，

为什么这次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要这么决绝地反对堕胎？

透过这件事，可以看到美国人为什么对堕胎的事情如此敏感？

以及全球范围内包括隔岸观火的我们，对堕胎自由这件事怎么看？

今天的英语头条注定要载入史册，来自措辞比较客观公允的美联社，标题也延续了通讯社稿件的风格，简洁平白：

最高法院推翻了“罗诉韦德案”的判决

原告 versus 被告（Roe v. Wade）是美国案例的一贯写法。

v. = versus（≈ against）的意思是“对抗……”。

“罗诉韦德案”是美国历史上对女性堕胎权一个非常重要的判例。

这点我们后面再细讲~

注意标题说到，最高法院推翻了之前的判例，意味着：美国各州有权禁止流产

更具体的情况，我们进正文来看：

我们先给各位梳理一下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上周五，美国最高法院的 9 名大法官以 6:3 的投票结果作出裁决，支持了密西西比州的一项法律，

该法律规定：在胎儿长到 15 周以后，绝大多数情况下就不能再进行堕胎了。

关键是，这 9 名大法官中的大多数在支持密西西比州堕胎禁令的同时，又裁决说要推翻 1973 年的一个著名判例——“罗伊诉韦德案”。（后文简称“罗伊案”）

在这个近 50 年前的判例中，最高法院当时作出确认：美国女性的堕胎权是受宪法保护的；

而这次，最高法院 9 名大法官当中的 5 个人（有一位支持密西西比堕胎禁令但反对推翻罗伊案）却是投票推翻了罗伊案中的这个结论。

也就相当于否定了女性拥有受宪法保护的堕胎权。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我们先要搞清一个基本问题：

这次这几个大法官，其实并不是直接跳出来颁布一个“美国女性不能堕胎”的禁令，

也不是直接跳出来表达 ta 们对于堕胎的看法，诸如“我反对堕胎”“我觉得女性不应该堕胎”。

而是什么呢？

根据多数派大法官给到的一份近 100 页的裁决意见书，ta 们对于推翻宪法赋予的堕胎权的解释是：

美国宪法中没有任何条款可以推导出女性拥有堕胎权…而且美国社会和历史也没有允许堕胎的传统。

基于这两点，最高法院认定，半个世纪以前的“罗伊案”的裁决是错误的。

既然美国宪法没有明文规定禁止或者允许堕胎，那么“罗伊案”就僭越了宪法的权利。

也就是说，之前的判例是把宪法明明没有赋予的堕胎权硬给到了美国的公民。

于是多数派大法官认为，现在 ta 们就是要通过废掉“罗伊案”的判例来正本清源、维护宪法应有的权威。

同时，对于堕胎到底合不合法这个问题，这些大法官认为：

这一权利应该交还给美国公民和 ta 们选出的地方代表。

说白了就是：要不要禁止堕胎，由各州自行决定。

所以再强调一下，

这次最高法院的裁决，明面上根本就没有讨论女性该不该拥有堕胎权，

而主要是从法律本身动脑筋，认为宪法没有包含堕胎这一议题，

所以对于“堕胎权”这种宪法无权“管”的权利，就理应交给各个州自己去决定。

当然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

这个裁决虽然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说的，但你想想这个裁决会带来的结果——好多州都会恢复对于堕胎的禁令；

还有从这些法官的背景来看，投赞成票的 5 个人全都是保守派，

所以这次最高法院这一裁决的目的很明确，

就是想方设法替美国的保守派重新恢复半个多世纪前的堕胎禁令。

而之所以 ta 们还要拿宪法来说事，其实无非也就为了给 ta 们的做法找到合法、合宪的依据。

毕竟过去的几十年来，美国女性要堕胎，这可是宪法给予了保护的权利。

所以现在要对这个权利下手，须得先想方设法地证明：之前宪法给予堕胎权的保护其实是错误的，要证明堕胎权根本不在宪法“管”的范围内。

只有先把宪法的保护伞拿掉，才能够让各州的保守派重新对堕胎权下手。

另外，关于这起备受关注的堕胎权裁决，这两天我也注意到大家提出的一些问题，接下来对这些问题一一拆解。

首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做出裁决？

我可以给大家拉一个时间轴——

这件事情的直接起因可以追溯到 2018 年，当时密西西比州州政府提出并且通过了一项严苛的禁止堕胎法案。

按照这项法案，但凡怀孕 15 周的女性，除非是遇到紧急医疗情况，比如胎儿威胁到母亲的生命健康，面临保大还是保小的抉择；再比如严重的胎儿畸形......

除此以外，只要怀孕 15 周以上，该州都禁止堕胎。

甚至，哪怕这个孩子是因为强奸或者乱伦而怀上的，过了 15 周以后也不允许堕胎。

对此，密西西比州当地的一家联邦地方法院就裁定：该法律违宪。

再往后官司到了二审阶段，美国第五巡回上诉法院也支持了一审法院的裁决。

然后，这个官司就前前后后打了 3 年，

一直到去年，密西西比州政府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诉，

最高法院在去年 12 月同意审理该案件。

于是在半年过后的上周六，我们就看到了最高法院的这份裁决。

这份裁决结果让我们感到炸街之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因为早在一个多月前（5 月份），美国有一家政治新闻网站 Politico 就曾经曝出了最高法院多数意见稿的初稿；

而且当时这家网站爆出的还不单是一条新闻，而是完整的、多达近 100 页的判决意见书的初稿。

在这份初稿当中，各位大法官的意见就已经写得很明确了，

其中多数人就是铁了心要推翻在半个多世纪前“罗伊案”中原本明确了女性堕胎权归宪法保障的这一判例。

事实上，这份裁决意见书的流出事件本身也是一个非常惊人的乌龙——

虽然美国政治当中一直都有爆料的传统，但在司法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这次的情况：

当判决都还没有宣布，但判决意见书就先被挂在了网上。

对此在 5 月份的时候，最高法院也是罕见地第一时间出来表了态：

一是承认这份流出去的多数意见稿是真实的；

二是宣布要内部调查，找出内鬼。

而且对这次神奇的泄露事件，美国的保守派跟自由派也是各执一词。

自由派认为，这个文件一定是保守派泄露出去的，目的是为了巩固美国保守派的票仓，似乎有点向选民邀功的意思；

但同时很多保守派认为，裁决意见书提前一个多月被爆出来想必是某些自由派所为，

希望以此挑起公众的怒火，借此向大法官们施压，让 ta 们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

结果一个多月后，各位大法官的最终意见跟一个多月前的泄露稿其实别无二致。

怎么理解这种泄密过后、民愤之下，大法官们的坚持？

在美国的三权分立体系中，大法官本来就是司法这极最特殊的 9 个人。

另外的权力两极（不管是行政还是立法）讲究的都是体现多数人的意志，因为总统是全民选出来的，国会议员也是选民选出来的。

唯有大法官是由总统提名再由议会通过，不是美国老百姓直接选出来的。

而且大法官一旦当选后就是终身制，能够换掉 ta 的，除了死亡就是大法官自己（退休）。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把这 9 名大法官拉下马。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大法官可以冒着天下之大不韪，

哪怕多数美国人都反对堕胎禁令，ta 们却依然可以出此判例。

这次关于堕胎权的裁决一出，隔岸观火的我们注意力主要放在这么几个地方：

一是最高法院现在 9 个大法官的构成，确实可以说是非常失衡——

9 人里面有 6 名都是坚定的保守派，仅有 3 位是自由派法官。

所以像这次最后的投票，结果刚好就是 6:3（5:4），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想想都很有意思，在美国这样一个如此推崇民主的国家，面对类似堕胎这样的重要议题，却是由关键少数人的个人立场决定的。

而当前这 9 名大法官的构成中有 6 名都是坚定的保守派，这样的格局应该说既是人为也有天意。

美国大法官这 9 个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需要替换：

一是大法官去世；二是大法官本人提出退休。

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一旦有一名法官的位置空缺出来，时任总统就要负责提名一位新的法官并由国会表决通过。

而总统掌握的提名权其实也就意味着：

如果大法官的位子有空出来时，刚好是一名保守派总统当权，他一般就会递补一名保守派法官；

而如果是自由派总统当权，ta 就可能提名一位自由派法官。

巧的是，在之前特朗普上台以后，这位保守派的总统是接连提名了 3 位大法官，让保守派的实力在最高法院是遥遥领先。

关键这两天我看媒体都在讲，特朗普提名的这 3 位大法官当中，有 2 位接替的就是当年在“罗伊案”当中对女性堕胎权持支持态度的前大法官；

并且这次占多数意见的 6 名法官中，特朗普提名的这 3 个人全都投了支持票。

所以可以说，

今天这个局面，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特朗普在过去 4 年所埋下的结果。

当然，特朗普只当了四年总统，而大法官总共 9 把椅子中的 1/3 却都是在 ta 任上换的，这当中也有相当部分靠的是运气。

其中让自由派特别耿耿于怀的，应该就是很有名的那位女大法官金斯伯格。

她当时的健康状况其实早在特朗普当总统前就已经传出了，但这位患了多种癌症的老奶奶当时觉得自己一定能扛过特朗普的四年任期。

于是她顶着外界的一些批评，没有选择趁自由派总统奥巴马还在任上的时候就宣布退休，好由后者再安排一位自由派的法官接任，而是继续由自己坚守。

结果好巧不巧，就赶在特朗普下台前半年，金斯伯格还是去世了。

由此让特朗普和共和党又得以再平添一位保守派大法官。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来讲，当美国最高法院的立场架构已经形成了保守派占 6 人，自由派仅为 3 人这样一种失衡的格局时，

它其实就已经注定了在像堕胎合法化这样一些关键议题上，司法的天平注定将会偏转。

实际上，跳开现在这件事情本身，我想大家还感兴趣的一个问题就是：

美国人对堕胎这件事到底怎么看？

基于多项民意调查，先说总的结论：支持堕胎合法的人要多于反对的人。

像是 Vox 网站援引盖洛普民调显示：

有 85% 的美国选民其实都是支持在某些或者所有情况下堕胎合法。

而另一家权威民调机构皮尤的数据显示：

有 61% 的美国成年人认为堕胎在所有或者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合法的。

这是一个基本面。但是请各位注意，

对堕胎这件事，美国人认识上的分歧其实很大程度还是取决于妊娠期——在怀胎多久的情况下决定堕胎。

大家的看法会有很大的不同，主要有这么几个时间节点：

一是 6 周（妊娠头一个月）；

二是 14 周（妊娠前三个月）；

三是 24 周（可以分娩的状态）。

首先，为什么 6 周是个很重要的节点？

因为到 6 周的时候，据说婴儿已经有了可以被探测出来的心跳，但之所以说是“据说”是因为这事在科学上还有争议。

毕竟此“心跳”并不是我们直接听到的，而是做 B 超时探测到的。

其实有人认为这个跳动并不是来自于心脏，而是胚胎发育到一定程度以后，ta 对 B 超探测做出的一些反应。

尽管在这个时间点，很多女性还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怀孕，但 6 周意味着婴儿的胚胎已经发育到一定的程度。

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调发现：

对于怀孕 6 周内去做流产，51% 的人认为堕胎应该普遍合法，只有 26% 的人认为这时候堕胎是非法的。

6 周以下的堕胎应该是合法的，这一观点现在在美国社会越来越成为共识。

但是如果这个孩子已经怀了 14 周（第一个妊娠期的结束），认为堕胎合法的占比就从 51% 降到了 42%，认为不合法的占比上升到了 30% 多，剩下还有 22% 的人无法做出判断。

再到 24 周（婴儿基本上可以离开母体独自存活）的时候，民调发现：

只有 29% 的民众认为这个时候去堕胎依然合法，认为这么做是非法的民众占比则达到了 42%。

另外还有一些极端的情况，

比如当怀孕女性的健康受到威胁的时候，或者说当怀孕是强奸或者乱伦所导致的情形，

差不多 70% 的美国人认为堕胎应该是合法的。

但是面对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

如果在产检时发现婴儿出生后可能会有严重的残疾或者健康问题，

这种情况下该不该堕胎？

我想美国人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恐怕和我们中国人很不一样。

虽然过半数的人依然认为这时候的堕胎应该是合法的，但比例只有 54%，

还有将近一半的人认为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应该堕胎，而是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另外因美国的政治和社会特点，美国两党在堕胎问题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

根据今年 3 月份皮尤最新的调查发现，这种分歧甚至比起 20 年前的两党分歧还要大。

举个例子：

在民主党人或者是倾向于民主党的独立人士看来，所有或者大部分堕胎都应该合法的比例占到了 80%；

但是在共和党那一派当中，这一比例只有 38%。

这一占比跟 5 年前相比，可以看出民主党是越来越支持堕胎合法化，而共和党的态度则基本维持不变。

另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还跟受教育程度有关，

通常有大学及以上学历的人支持堕胎合法的比例都在 60% 以上；

而在高中及以下学历的成年人当中，对这个问题的意见则分歧很大，54% 的人认为堕胎合法，而 44% 的人认为堕胎应该是非法的。

我想，这些数据有助于我们认识一个基本面：

美国社会目前对堕胎到底该合法还是非法，其实存在较大分歧；

但如果按绝对多数来讲的话，支持堕胎合法的人应该还会多一些。

加上美国的传媒业、知识界主要都是由自由派把持，这次最高法院的裁决下来后，社会各界的反响非常激烈——

上至美国总统，下至《纽约时报》 、CNN 这些自由派媒体都是口诛笔伐，非常不满。

最后，大家可能会关心的一个问题：

这个裁决的做出对于美国接下来的政治还有社会版图会造成什么影响？

对此可以分两块来看：

第一，在社会面上，美国的一些保守州已经开始着手恢复对堕胎的禁令。

根据 CNN 援引一个机构的数据，目前美国有 26 个州通过了法律，表明打算禁止堕胎。

但这话其实听来是有点绕的，什么是“有法律表明打算禁止”？

也就是说，这些法律只是一个程序性的法律，并不是禁令本令，只能对禁令的立法流程起到加速作用。

比如说，美国有 9 个州，ta 们在 1973 年的“罗伊案”之前就有堕胎禁令，所以对这 9 个州来讲，“罗伊案”一旦像现在这样被最高法院推翻，那 ta 们接下来就有可能重新执行这些禁令。

另外美国还有 13 个州公布了一个针对当年“罗伊案”的“触发禁令”（trigger bans）。

一旦“罗伊案”不再生效（宪法不再保护女性的堕胎权利），这些州的堕胎禁令就会立刻生效。

也就是说，这个禁令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最高法院有朝一日推倒这个判例，然后立刻宣布堕胎违法。

实际上，对这 13 个州来讲，这种触发禁令现在已经得到了触发，只需要30天的一个准备期。

根据《纽约时报》对各州法律的分析，在最高法院的这次裁决过后，预计美国会有 20 个州禁止或者限制堕胎。

另外，由于最高法院的裁决并不是否定堕胎权，而是说堕胎合不合法交由各州自己来决定，于是估计接下来还会有 20 个州（包括美国首都所在的哥伦比亚特区），将会继续保护甚至扩大堕胎的合法性。

此外还会有 10 个州可能就会成为摇摆州，未来在这些地方，堕胎到底合法与否尚未可知。

当然，最高法院的这一决定虽然直接对保守派有利，但是如果变成选民手中的政治投票，对于自由派来讲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毕竟自从最高法院被保守派把持以来，美国民众对最高法院的支持度就开始一路走低。

像是在今年 1 月份皮尤做的一份调查中就显示：

美国人对最高法院的支持度已经从 1 年半前（金斯伯格去世前）的 70% 下降到了 54%。

几乎可以肯定，随着这次堕胎问题触动民众神经，美国老百姓特别是其中的自由派，对最高法院乃至整个美国保守派力量的反感其实会显著加成。

而这点对于支持度一直低迷的拜登和民主党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因为在今年秋天的中期选举当中，选民就可能为了在堕胎问题上表达态度，而把选票积极地投给 ta 们。

事实上，拜登现在已经在抓紧机会呼吁民众投票了。

所以最后我们也感慨一句：

堕胎的问题，既是由来已久，ta 带来的后续影响也势必不再一朝一夕。

但纵使如此，我想有一个事实是肯定的：

这次最高法院针对堕胎权合法性问题所作出的调整，动静比很多人的预想要更大、也更急。

所以随之带来的影响，特别是从民间到官方，从立法到执法的层面引起的反制、抵抗也会更大。

而就这点来说，我想对于美国的保守派未必是一件好事。

对于倍感憋屈的自由派而言，反倒是一个可以借低迷的民意，实现借题翻身的契机。

而这样的变局到底结果如何？答案我想会在今年秋季的中期选举中见得分晓。

最后感谢你的时间，对于堕胎问题，我们作为走过了计划生育体制的中国人，又该如何来看？欢迎各位在评论栏发表你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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