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的大量通知、文告、规定，都是说明文大比拼。不过打分的不是语文老师，而是老百姓，全看他们能不能听懂。写出能让老百姓听懂的文告，这是一项公文写作技能。汉高祖刘邦挥师进入秦都咸阳，重建秩序，当时他只有一段很简短的文告：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和父老乡亲们约定，一共三条法律---杀人偿命，伤人或者盗窃要抵罪，剩下的所有秦法全都作废。非常简单，非常明了，首先是保护生命，然后是保全人身和财产安全，最后是废除所有秦法，谁听完都懂，不会问连坐还有没有一类的问题。而且谁都能记住，利于传播，不需要有谁再来解释。北京昨天发布了48小时核酸证明如何计算的说明，抄录如下：
“新版北京健康宝将展示核酸检测结果及已过天数，时间计算以核酸检测时间为准，即检测机构出检测结果的时间，会晚于采样时间。如检测时间是5月4日上午10点，4日显示的核酸检测时间为0天，5日显示的核酸检测时间为1天，以此类推。如果场所要求出示48小时核酸证明，5月4日的检测在4日、5日、6日，健康宝分别显示0天、1天、2天，都是满足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要求的。”
我看完都觉得晕，感觉是在考试读题设，每一句都需要非常小心。不知道小老百姓看完是什么感受，能不能理解，能不能转述。反正我是先以为核酸检测时间就是我张嘴挨插的时间，后来才看懂这是说机构出结果的时间。至于说为什么专门又提了一下晚于采样时间这件事，增加了一个迷惑项，我也不大理解。
这段话依照我的理解，大概会写成这样：48小时核酸证明怎么算？不管你几点几分测的核酸，检测机构什么时候出的结果，就从什么时候算起。出结果的那一整天，都算是第0天。这样，第二天算第1天，第三天算第2天。所以，一次核酸检测管3天。在健康宝上无论显示0天、1天还是2天，都是有效的，其他的不行。依然很麻烦，还可以继续简化：48小时核酸证明怎么算？请直接查自己的健康宝，上面的核酸检测时间如果显示：0天、1天、2天，这都算有效。不是这三个数字，就算是过期。每次显示第2天，请当天再去测一次。还有更简单的办法，但是已经超出了文字的范围。那就是直接在健康宝里做一个倒计时，显示核酸证明剩余的有效时间。数字做成绿色，第三天头12小时变成橙色，后12小时变成红色并且闪烁，提醒居民需要再次检测。这和文字无关，和产品设计有关。
为什么会那么麻烦？这是因为在防控的同时，又想让生活尽可能保持正常运转。为了保持正常运转，势必要使用很精细的管理方法。管理方法一旦精细起来，就和老百姓的理解能力相互矛盾。刘邦为什么约法三章，不是约法三十章？因为越细越难记忆和理解，更难以执行。从文本的角度分析，政策执行者有一套思路，但是这套思路不适合直接落在纸面上，而是需要从实际操作的角度进行一轮翻译，翻译成老百姓容易理解和执行的话语。刘邦的思路是保全生命权，然后是人身权和财产权，最后要废除秦律，解除连坐制等一系列严刑苛法。但是他要那么写，老百姓根本不懂。所以保护生命权变成了简简单单的“杀人者死”，保护人身权和财产权变成了“伤人及盗抵罪”。当然，可能这就是他的日常说话方式也不一定。回过头来再说到我，前阵子我落入了所谓的防范区。我朋友连带我本人，都弄不清楚防范区是什么意思。后来我专门去查了规定，才知道所谓的“三区防控”，把疫区分为封控区、防控区和防范区。这种字眼上的细微差别，依然让我感觉是在考语文，也根本记不住，因为彼此都长得太像了。全部说明加在一起，差不过有上千字。你让老百姓在刷抖音间隙看一千字的东西，而且要能记住和理解，这怎么可能？
更何况三区的划分和规定，都是表达防控者自己的思路和意图。老百姓作为受控方，需要直接简明的信息，因为他们在政策之下生活，他们理解的角度是从自己的生活受什么影响来考虑。所以我自己有另外一套理解：
1、封控区，红色区域。意思是完全封闭，人待在家里，送货上门；
2、防控区，黄色区域，意思是半封闭，人可出门下楼，不许出小区；3、防范区，蓝色区域，意思是准开放，行动自由，但不许聚集，控制人数；4、其他区域，绿色区域，意思是生活如常，一切照旧，但不要进入和靠近其他颜色的区域，尽量绕开。我能记住红黄蓝绿，颜色本身就有不同的含义，对应不同的紧急程度等级。相比之下，什么封啊，防啊，控啊，以及它们的组合，很难记忆，又不是考语文字词辨析，或者是数学上的排列组合。即便一定要用中文表达，彼此之间的差异应该越大越好。比如说：封禁区、限制区和预警区。即便是在一家公司里，面对通过面试和考核招聘来的合格员工，对有些员工可以同时布置多项任务，对有些员工只能一次布置一项任务，而对有些员工只能交代去做某个工作流程中的特定环节。因为理解力不同，执行力不同，面对复杂的时候反应和做法也完全不相同。而当面对所有员工，布置同一项任务，要求所有人执行时，那就只能按照水平最低的那个人来计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才行。人群数量越大，指令就需要越简单越直接。古代一支精锐军团，可以用复杂的旗语进行指挥，完成非常复杂的战斗指令。但是几十万人的军团，大概除了击鼓进军和鸣金收兵，别想指望什么切割、转向、结阵防御一类的操作。
简单归简单，它对大数人群是有效的。相对而言，达成复杂和精细是容易的事情。真正有技术含量的事，其实是降低复杂，成就简单，易于执行。就像是和老百姓说话，这是纯技术活。还记得当年推广贷款买房时候的那个故事么？就是美国老太太和中国老太太在天堂相遇的故事，一个贷款住了一辈子的大房，一个临了终于攒够钱买了套房？那也是说明文，而且相当有效，但是没有一个字是术语，也没有扯任何一句经济学。
最后，看来有必要提升文秘写作人员的培训和待遇，加强说明文写作训练，不能只会在社交媒体上耍宝卖萌玩梗起标题。娱乐大众是一回事，服务大众则是另外一件事。
题图摄影：Clementina Toso
图片授权基于：www.unsplash.com相关授权协议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微信号】Bitsea
个人转载内容至朋友圈和群聊天，无需特别申请版权许可。
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和讲道理相比，讲故事大众更容易接受；和阅读文字相比，看图像大众更容易理解。但是问题始终都在，无论是文字还是图像，始终都是抽象程度上的差异，也总是会存在误解。最近的例子，是司机打电话向交警紧急求助，说是仪表盘上出现了警告，内容是背着宝剑的小人，是不是暗示有刺客接近，还是说有什么危险？事情就是这样，设计者觉得安全带指示灯是个很明确的指示，但依然有人理解为小人背着大宝剑。
也许在另外一个平行宇宙里，剑仙带着一群弟子御剑飞行。此时警报响起，黄色的小人背着大宝剑，警告有人在空中负剑逼近。剑仙愤怒地扭过头对弟子们说：是谁？！讲多少次了，就是不听！御剑飞行要系好安全带，安全第一！老特么的不听，摔死你们这帮孙子！
南派三叔专区
南派三叔昨夜更新《他们在干什么集2022（10）》，从字数上看，状态正在恢复。而且人也比较放松，已经可以恬不知耻地索要点赞。他依然在抱怨我不让他卖干花，真的是应了那句话：我菜巨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