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重度抑郁，老娘我都生无可恋了——你本来可以考上985、211的”

2023-10-12 01:10

本文来源于梅拾璎（ID：Meishiying666）

作者：梅拾璎

有个当中学老师的妈妈跟我咨询孩子的问题好几次了，有两次几乎把我气得要命，看着她一再执迷不悟，铁板一块，我恨不得冲着手机大吼一顿才解气。但是冷静下来想想，就像孩子在天性、气质、遗传、能力、目标感不一样似的，家长也跟家长不同，他们也真爱孩子，但转弯太难。

我今天想就家长的原话认真剖析一下，看咱们能不能捅透妈妈与孩子之间那堵坚硬厚重的水泥墙，让爱正确地传递到孩子，在家庭里流动起来。

第一次寒暄完毕，这位妈妈说：

我的孩子现在读高二了，就是没有学习动力，我感觉他很懒，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点不爱学习，不上进。

我一看见对孩子这样表面化而且生硬的评判就很生气，冷冷地说：

先请您把孩子前期的情况详细说一下吧。

我儿子小学四年级之前都挺好，成绩也好，但是到了五六年级，就感觉他慢慢叛逆了。虽然成绩还不错，但是渐渐不听话，也不肯特别努力了，对学习不是特别主动和热爱，老师让干什么才干什么，若想让他再额外学多一点做多一点就不肯了。学习习惯也不好，比如笔记就做得不好，零零碎碎记在书上，一再强调才准备了笔记本。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系统地做笔记的习惯，您说成绩怎么可能好呢。

他初中考上了我们那里一个很好的私立学校。我们小区和他同龄的一批孩子，高中都去这个私立学校了。那个学校成绩不错的，每年十个八个清华北大，可是那些孩子都好好的在那里，坚持到现在高中了，人家都没问题。而且这些孩子成绩都很好。我孩子当初和他们一样，现在却是差别很大了。以这些孩子的成绩，将来都是985、211的。但我孩子中考的时候就是死也不愿意留在那里了。无论老师怎么劝，他都不肯继续在那里。也可能因为那里的模式和衡中差不多吧。我不明白的是，人家那么多孩子都不像他这样，为什么就他这样？

他中考之前成绩一直都是班里前十，中考也考上了我们市的一中，这是我们市最好的学校了，很难考的，一个县只能考上几十个人。

但是到了高中成绩就慢慢差了，因为他一直都是学习比较懒惰的，就是智力还不错，所以初中成绩还行。高中课程懒惰的话根本学不会，现在感觉像有点摆烂了。其实他基础好，只要努力的话还是可以追上来的，可他就是不肯勤奋学习，总喜欢玩手机，对学习和成绩都不上心。我们家长很焦虑，看着他天天浪费时间，怕他到时别说本科甚至连专科都考不上了。可他自己一点不懂得着急，真是把我们急死了！想问问梅老师有什么办法吗？

我问：孩子为什么不愿意在原来那个学校继续读下去？

妈妈说：

初中读私立学校的时候是一个封闭的学校，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那时候他就很不乐意在学校，一直想让我转他回来，那时候情绪也很大，然后我说那么多人都能读，你怎么就不能呢？然后他就很反感我这句话。我觉得他的性格中就是比较喜欢安逸，舒服自在，所以他受不了这种住宿封闭学校的苦。

因为班主任说他上课有时候会趴桌子上。可能是晚上玩手机了。学习上也不够努力，就是上课随便听听，建议我们家长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因为有时候孩子有会说觉得学习没有意义，活着也没有意义。而成绩呢在班里也是倒数第几名。老师觉得不能等着他开窍，要干预了。

我们先收了他手机，但是收了手机，他照样不学习。因为没有手机闹钟，他反而迟到了几次。给他买了闹钟，有时候又忘记开。一共迟到了四五次吧。然后就去看心理医生了。

我说：现在动不动老师就让找心理医生啊。不过，这个心理医生分析的也对。但我感觉孩子代表的是一种心理状态，应该没有什么心理问题。（后来综合情况后发现，我这个话严重不对！）心理医生怎么说的？

妈妈说：

心理医生说是重度抑郁

这是孩子的基本情况。好的，我们现在回到几天前，妈妈给我发的孩子跟她对话的聊天截图，我们先从最近的母子聊天截图分析。

我先分析孩子为什么骂人？（妈妈说，孩子一跟游戏对手、她和爸爸说话就爆粗口）

根本原因是：妈妈心里眼里总是你自己的面子，看不见孩子的内心。

深层原因是：孩子不仅恨你，而且厌恶你！

你看，从对话里可以明显看出妈妈的潜台词：你上课好好听课，别睡觉，哪怕听不进去也行，这样，你的老师也不会在我跟前说你了，我的脸面也保住了。我们校长都说让你考个漂亮好学校了，你还是这么天天上课睡觉不争气，你怎么能考上好学校？你虽然目前是个艺术生，文化课也很重要你不知道吗？你不学谁能替你学？

这里面，除了自己的脸面，就是对孩子的无奈、指责，全然不清楚孩子此时此刻是怎么想的。

我给的回复是：孩子跟妈妈这样说话简直畜生不如，可是我完全可以理解他，而你根本不懂得他此刻的状态。我的直觉：孩子现在可能有很严重的躁郁症。可是妈妈根本不理我的茬。而当我前面错误地判断孩子没有心理疾病时，妈妈说梅老师说的对。

这说明一些家长总在回避孩子真正的问题，眼里心里都是孩子的前途。

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医生陈俊，曾接诊过一名高三学生，身体状况糟糕，消极情绪严重——这孩子不用跑到教室，他只要在离学校近的地方，就很难受。当陈俊在尽量了解患者的抑郁情绪，希望他能够放松下来时，另一边，父母却在边上不断施压，“医生有什么好办法让他快点好起来，他后天还要去考试。”

父母的目标有时好像和“治愈”背道而驰，陈俊说，作为医生，很多时候就想直接说，你们的孩子都已经快活不下去了，都要想到自杀了，你还在想明天考试的事。

我说到这儿，肯定还是有读者甚至这位妈妈自己仍然不理解：

天下妈妈一定都是爱孩子的，辛苦抚育孩子长大，为什么孩子对你没有爱和体谅，而是恨和厌恶，让你感觉生无可恋？

是的，我也并不怀疑这位妈妈爱自己的儿子，何况近两年，应孩子的要求，也做了几次让步。可是，从孩子上学起，你这妈妈的身份就渐渐隐去，一位管理者、一位眼睛不揉沙子的老师身份就占领了母亲的位置：别人家的孩子很优秀，我的孩子也应该优秀；你懒散，你上课不记笔记，多学一点你都不乐意；你不按老师的要求做，你太差劲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也是从学生过来的，我都能忍受一切苦难刻苦学习，你怎么就不行，你比我高贵吗……

这些声音，加上爸爸更强硬的声音，更鄙视的眼神，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对孩子持续的、微小的不满慢慢累积，终于变成成不可估量的伤害。孩子小学时无力反抗，等他稍有力量，就开始反抗了。他在初中过得那样压抑，多次要求回家，你看见了吗？你不但没看见，还一定多次从心里说：别的孩子都能忍受，你为什么不行？到了高中，他这些年积压的怒火厚积薄发了，而你们却丝毫不明所以，还觉得生无可恋，殊不知，如果没有这样的发泄渠道，孩子的生命之火或许早就消灭了。他的愤怒和粗口，说明他还存着对生命和世界的留恋，他还想通过反抗寻找一些生机。

你，你们，应该感谢上天，还给孩子留有这最后一个生命通道，给你们反思、悔悟、改变和成长的机会。

我一直说，贴近孩子的心，将心比心。什么是贴近孩子的心，就是，你需要理解孩子此时此刻的感受，他深切的期待，他内在的要求，他不能承受的是什么？外界哪些东西与他内在的天性是完全违和的？比如，孩子上课睡觉这事。孩子为什么上课睡觉？他打心里是想上课睡觉吗？他为什么不干脆在家睡觉，不去学校上课了？

因为他晚上管不住自己，玩游戏时间太长了，白天他很困。他本心本我应该是，哈！我TaMa不去上课了，我想睡觉。一个声音对他喊：不能睡，不去上课的话妈妈更生气了，老师和同学更瞧不起了，妈妈更没面子了，还是去吧。这个就是“超我”的声音。你看，孩子为了少惹你生气，少被老师和同学嘲笑，他在运用他的理智控制自己。你没有理解这个，你认为他上课睡觉丢了你的面子。

你还从来没想到，他晚上沉迷游戏不是他的本性，他对现实世界没有多少感情了，你和爸爸的爱都到达不了他啊！长年累月被你不切实际的期待，他的心有多荒芜啊！此时，只有游戏还能救救他。

所以，孩子厌恶的不是学习，不是只喜欢游戏，而是厌恶父母的过于看重学；孩子不是不可以自信勇敢，而是不愿被动接受，他的行为，是在故意与父母唱反调。

孩子对别人说话不这样爆粗口，只有对游戏对手和父母才这样。这说明孩子心里是明白的，是非曲直清楚，别人对他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引不起他的恨和憎恶。

为了打破横亘这位妈妈和儿子之间的那堵水泥墙，我时不时地思考两三周了，就是找不到很有效的路径。到底该如何让固执一念的妈妈转过弯来，或许可以试试这个办法了：

亲爱的，亲爱的，您现在就假设儿子只有一个月的生命了（写到这儿，眼泪一下子迷住了我眼睛）。这一个月的时间，大学重要吗？分数重要吗？出息重要吗？玩游戏可怕吗？同事领导怎么看你重要吗？一个月过后，你的一生可能只有对孩子的回忆了，你想想，这一个月，你该与孩子怎样度过。

是的，别说你，包括我，很多人在很多事情上都应该这样想想，当你跟爱人生气的时候，当你的迫切需要不能得到满足的时候，当你极度想改变一个亲人而他固执己见油盐不进的时候……这样一想，你心里是不是瞬间安静了，那个被世俗和功利所裹挟的执念能崩塌一角，看见一个真实的孩子，一个真实的自己，天地宽阔，江流安宁，新的视野、新的世界可以打开。珍惜此生此世与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因为，大家都终将分离。

所谓自我改变，或许能这样开始。

这是可能发生改变的一个路径。

下面我说另一个。

那就是，每一个人，都最好能早一天学会面对自己的压力和焦虑。

我最近看见哈佛大学一个权威研究：人类90%的疾病都是由持续的压力和焦虑引起的。

人为什么会有压力和焦虑？

因为内心有深深的恐惧。

那怎么办？

我的经验，只有一个办法：豁出去，拿出勇气来，直面自己的恐惧！

亲爱的，你轻声问自己：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譬如，两年前，我出了那本《唤醒孩子的内驱力》，因为非常畅销，我无意中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家庭教育专家。于是，我的焦虑也来了：我的女儿钱小雅发展不好怎么办，她辉煌地被北大和港大同时录取，北大毕业后成为一个普通人怎么办？我的儿子钱小能中考没考上海淀区六小强，只上了一个末流区重点，而且成绩中下，有的科目譬如生物就是个学渣。我也担忧：我的读者知道这些会不会瞧不起我？你一个教育专家，你就教育出成绩这样差的孩子吗？我们跟你学什么呢？大家知道了这些，你这个所谓专家不就是个真正的砖家了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恐惧。

怎么办？我选择正视我的恐惧。

我真诚地把这些我担忧被别人知道的真实现状写出来，把我的焦虑写出来，亲爱的读者朋友们都知道了钱小雅在北大也很普通，她将来也极大可能会是个普通人；钱小能就是一个学一阵子躺平一阵子吊儿郎当却很善良的普通男孩；也知道他现在高三，目前心理能量爆棚，已经全力以赴搞学习了。

我一旦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一万分的坦诚，我就很少有焦虑和恐惧了。

那么，作为类似这位妈妈的家长，你作为老师，你不是担心领导、同事、朋友说你的孩子不堪造就、不争气、没出息吗？好的，咱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我自己的教育智慧、教育悟性太差，好好的孩子被我耽误了，都被我整的抑郁了，孩子没出息就没出息，我认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的儿子，他有他自己的好，我爱他。

这样一来，你还担忧他们说什么呢，你还有什么可恐惧的呢？这就是最彻底的真相，他们想笑话你，鄙视你，就让他们笑话和鄙视好了，还能有什么呢？

等担忧和恐惧消散，你猜留给你的是什么？

是一个坦然而踏实地世界，在这里，你又会看见孩子，看见自己，你会重新开始，孩子也极大可能触底反弹，不过，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是的，直面恐惧需要勇气，教育需要勇气，想过个好日子也需要勇气，很多事都需要勇气！亲爱的，不害怕，拿出勇气来，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任何一个家庭，这样的反思与调整应该持续一生，因为亲子关系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绝不存在一劳永逸的方法。

而这个解放、反思、调整的过程本身就是爱的流动。

作者简介：梅拾璎，超级育儿畅销书《唤醒孩子的内驱力》的作者，北京大学法律硕士，曾任大学教师，现为纸媒教育专栏作者。专注于家庭教育的深度研究，主攻儿童发展心理学，自然主义教育探索者和践行者。